茜雪压住火, 寻思不就是你使坏, 还在这里冠冕堂皇,可她又没坐实的证据,总不能把秋露供出来,冷静一下,道:“主使,有些事还是要买个小心,对吗!” 段殊竹点头,看出对方确实着急,忽地又改了口风,“公主,臣可以休书给花大将军,让他多照顾苏供奉,你尽管放心,臣也不讨赏,只要公主记得臣的好就行了,不过嘛——”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公主应该仔细想想,谁与苏供奉有仇!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茜雪有些不明白,对方话里有话,依照自己对段殊竹的了解,没必要这会儿还卖关子,何况现在也给不了对方任何实质的好处,只是靠着这些权臣卖人情都看得长远,才能做交易。 寻思若做买卖,想杀又不杀,岂不是更好邀功。 瞬间脑子就转了八百个弯,惹得对面人笑出声,公主到底还小呢,想法都在脸上转悠,抿口茶,缓缓道:“公主,臣说句僭越的话,先不论谁和苏供奉有仇,单说能力,能在两军对垒之前杀掉国家重臣,除了枢密院还有谁可以做到!” 茜雪心里咯噔一声,自然而然想到陛下,绝对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可那是她的亲弟弟啊,从小就知根知底,最善良温润之人,之前派苏供奉去战场,她确实认为对方会要供奉的命,可又没充分的理由,难道就因为谣传便起杀心,自己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她终归是不信,不愿意将亲弟弟想成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公主的脸色难看,段殊竹明白话已说到,默默起身离开。 他早知道皇帝给裴苏烈的密诏,就看这位苏供奉有何办法,若是连这种小事都脱不开身,也就不配做自己的弟弟。 想到这里又愣一下,他何时想认这门亲了,大概是今天起得太早,头晕脑胀,胡思乱想发慈悲。 另一边的十七公主已经坐不住,兴冲冲备车,径直来到宫中,耐住性子等到下午,皇帝回寝宫休息,她才走了进去。 一来便跪下,五彩高腰襦裙落在午后的秋阳中,金光粼粼,衬得她仿若出水仙子。 气势汹汹,但又美得不行。 棠檀桓刚换上紫金中单,靠在榻上,将手中未看完的卷轴放下,柔声问:“姐姐怎么了,莫不是昨日才搬出去,今天就反悔,想回来住。” 茜雪不吭声,气氛一下子压抑,明明阳光明媚,却让人暗沉沉透不过气。 李琅钰连忙带侍女退下,只留姐弟两个好说话。 公主执拗,长跪不起,天子只得放下手里的奏疏,下榻亲自来扶,笑道;“姐姐有不开心的事就直说,跪着多累,地上也凉,不是要朕与你一起跪吧。” 他伸出手,触到她发抖的双肩,垂眸快要落下泪来,又觉得好像不是伤心,更像生气模样,轻轻唤了声:“姐姐—— ” 对方才抬起头,蹙起的柳眉下藏着双泪眼汪汪,质问道:“陛下是天子,坐拥天下,君无戏言!” 棠檀桓笑了笑,“我对姐姐更没有戏言。” “你骗人!我问你,送苏供奉上战场的是你,对不对!送去还嫌不够,又找人将他至于死地,对不对!” 她瞧着他,心潮起伏,本可以套话,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但到了跟前却开不了口,眼前是自己最亲近之人,为何要用那些朝臣之间的阴谋诡计。 她何时与他如此生疏,竟要用那些最肮脏的话术来交流,十七公主不愿意。 “陛下,檀儿——”轻轻地唤,眼泪打在白净脸颊,桃腮沾粉,美得让人心碎,“弟弟,你告诉姐姐实情,无论如何姐姐都能接受!只要檀儿说实话。” 棠檀桓咬咬牙,终于明白对方是为什么,想来也只有那个人能让姐姐如此着急,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如何知晓,没准是神通广大的苏泽兰自己发现,告诉对方也未可知,随即冷笑一声,心口撕裂,“是呀,都是我做的,姐姐满意了吗!” 他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瞧过来,又显出帝王威严,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脸悄悄泄露心事。 茜雪抬起头,泪眼婆娑里全是眼前人身上的紫金圆袍,那上面精巧细腻的牡丹花纹渐渐蔓延开,惹得人心里发紧,亲弟弟竟如此陌生,冷淡至极的语气让自己直发寒。 她心口跳得厉害,缓了半晌才能开口,颤巍巍地问:“你——为什么?就因为有人说我有意与他,想要招为驸马。” “难道这还不够死罪!他还不该死。”他冷冷地反问,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之事,一下子让茜雪噎住声。 屋外阳光越来越明媚,鸟儿不知人间愁,依旧叽叽喳喳,满耳翠鸟莺啼。 不知过了有多久,她依旧跪着,瞧对面的天子负手而立,眼神在龙凤花屏上游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痴痴地想姐姐为何还不说话,她跪这么久,腿疼不疼——过会儿应该用暖炉敷敷,自己亲手去弄,只怕对方不愿意。 以后再不能一起吃饭了吧,亲昵地坐在榻边说说话,不,也许还有机会,如果他痛哭流涕地认错,收回成命,可能还来得及。 他是帝王,面上端得高高在上,即使心里已经乱作一团,只要姐姐稍微发出动静,他就会全盘崩溃,崩裂成渣子般的碎片,风一吹,半点都不剩。 茜雪的心里同样不太平,就因为自己的婚事,弟弟竟然恨苏供奉到这个程度,她根本想不明白,脑子里乱得翻江倒海,却又觉得空空如也,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最后只能自言自语:“为什么——即使我真的心悦与他,他……又有什么罪过!莫非因为苏供奉……不是名门世家!” 听着姐姐不停梦呓,棠檀桓自嘲地笑出声,她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原由了,只要自己不说,姐姐一辈子也猜不到。 因为她并不爱他啊!难道还表现得不够明白,她从来都是自己的唯一,可对方呢——姐姐的世界,实在太大了! 绝望,却没有一点办法。 “我明白了,你不要着急。”棠檀桓转过身,又恢复往日温柔眉眼,蹲下来,瞧对方迷乱的眼睛,心如刀绞。 “弟弟一时糊涂,只因为太在乎姐姐,苏泽兰这个人心思叵测,并不是姐姐可以驾驭,所以弟弟想要一劳永逸除了他!但惹得姐姐如此伤心是弟弟不对,你放心,我现在就下诏书,让裴苏烈收手。” 看对方依旧三魂丢了七魄,怔怔地瞪着自己,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忽然很怕姐姐出事,十七公主一直任性,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不顺心之事,要是受不了打击,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更活不了,强忍着压下情绪,轻轻哄道:“姐姐如果不信,弟弟现在就写诏书,你看着我写,好吗!” 茜雪方才回过神,痴痴地问:“陛下——愿意饶过他吗!” “有何不可,只要姐姐想。”掏出帕子,擦着她的泪,“弟弟考虑不周又糊涂,以后都不会了,姐姐的事就姐姐定,这一次……君无戏言。” 眼前人又做回那个乖巧的弟弟,可是她已经忘不掉他说那句——难道不该死时的模样。 她瞧着他,默默地张开嘴,一瞬间却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依旧说不出话。 也许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与他讲,恭敬地谢过陛下,还是娇嗔地说多谢弟弟,陛下与弟弟,从来都没想过要特意分开的两种身份,如今在眼前割裂开来,她突然意识到对面已是最尊贵的天子,就再也不能做回自己亲昵的檀儿。 迟早有这一天,却不知来得如此快。 棠檀桓说到做到,立即让李琅钰将密诏发出去,快马加鞭,几日便到,好让十七公主放心。 天子还有政事要忙,茜雪不便久留,离开太极宫时,走出门只见阳光正好,金色光波微微刺痛红肿眼皮,等在外面的杏琳连忙伸手来扶,关切地问:“殿下,没事吧!” 她没听到般,自顾自地:“我进去有多久?” “大概……半个时辰。” 只有半个时辰,公主叹口气,仿佛过了千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周末了,争取日万,让苏供奉回来! 其实作者挺想写一场荡气回肠的战斗,但考虑到咱们是本小甜文,还是不要忘了亲亲爱爱,哈哈。
第80章 塞外天涯(四) 茜雪回到乌衣巷, 兀自坐在榻边出神,抬眼瞧对面书架上的古籍,月光落在镶金卷轴边, 上层还有一些竹简, 隐隐泛出青色的光,一盏灯燃在案几边,点亮了自己散落发丝。 她发着呆,脑子空白,今天已经达到目的, 可不知为何依然举足无措, 弟弟,陛下——最亲昵的人忽然变得陌生,她想着他的样子,心里直发冷。 人还是那个人,熟悉眉眼, 温柔语气和以往一样,不管什么事,哪怕再过分最后都会随自己心愿,可有些地方变了, 她不敢想。 杏琳推开屋门,悄悄问:“殿下还不睡?太晚了。” 茜雪回过神, 摇摇头,“不困,弄点东西吃吧,出来就是这点好, 终于有了自己像样的厨房。” “好啊, 给公主煮上百合核桃粥, 热乎乎尝几口,暖胃。” “不用麻烦,这会儿人都睡了,你去里面瞧瞧有没有现成的,拿来就好。”说着忍不住打个哈欠,眼里生出水雾,又想大晚上吃太多不消化,改口道:“算啦,随便弄点汤喝,好睡。” 杏琳点头,不大会儿就回来,手中端着碗热腾腾酥茶,旁边还放个白瓷瓶,笑说:“公主,你说奇不奇怪,奴婢去厨房,看到柜子里摆着一瓶瓶做好的茶,用木塞子封好,上面还贴着条儿,里面加了蜜糖,百合,杏仁,一堆东西全讲清楚,还写着热得上了气就喝,晚上用最好。奴婢问守夜的丫头,她说来的时候就有,以为是咱们从宫里带来 。” 茜雪也好奇,拿过瓷瓶来瞧,上面贴着的红色纸条瞬间跃入眼帘,娟秀字体熟悉得很,一笔一画都是苏供奉亲自写下。 他是临出发前才知道自己要来,除非一整晚都没睡,否则准备不了这些零碎,知道那是对方担心自己认床,怕她睡不安稳。 体贴至此,闹得人心里更不安生,默默接过酥茶,“你去吧,我喝点就睡,都是好东西,能吃。” 对方狐疑地点头,轻轻退出屋。 茜雪窝在榻上,抿了口甜茶,心里荡起柔波,苏供奉的府邸不大,至少对于她来说,小得过分了,但越小巧的屋子越显出温馨,讨人喜欢。 这个人就会乱操心,自己怎么会认床,这可是他的府邸啊,每一寸柔软土地,每一棵青翠绿树,每一朵嫣然花儿,全沾着他的气息,恨不得永远赖在此处。 她起身,从架子上挑几本磨损的书卷,小心放入怀里,又在箱子里拿出那本对方在骊山上念过的《太上老君常清净经》 ,合在一起,放到枕边,吐了吐舌头,“念书我是不在行的,但可以一起睡,等睡着了,拜托你们一字一句都飞到我的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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