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接话,半晌道:“段主使既然有本事,肯定也不会让大将军枉死此处。” “他再厉害,也不是神仙,总有够不着的地方!”说罢将身上酒壶取下来,喝了几口,“好比这次,裴苏烈的副将上官川赫在边境征战数年,也算是铁骨铮铮,谁能想到会突然临阵投敌,纵然是殊竹也难预料。” 苏泽兰点头,“这件事在下也意外,不过上官川赫的家人还在长安,他如何有胆量背叛朝廷,除非——有人能保住上官一族,纵使做了贼人,也不会牵连家眷。” 花子燕心里一沉,也觉察事有异样,不过如今冲出重围才是当务之急,没时间琢磨别的,赶在夜幕之时,带一只轻骑兵闯入敌营。 花子燕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他自己便能以一敌百,没多久便杀出条血路,但敌军也聚集很快,一波一波的敌人仿若江河湖海,不停汹涌而来。 若想一个人保命逃跑,轻而易举,可身后还有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将士,身为一个军人,铁血丹心,不允许他做出此等懦弱小人之举。 一场厮杀,直到天蒙蒙亮,两边驻扎的军队全都倾巢出动,铁血崩裂,战马嘶鸣,一片血肉横飞,所有人近乎赤身肉搏。 花子燕冲在最前方,不知何时已满是伤痕,鲜血染红铁甲,手臂的旧伤本就有毒,每挥刀而出,便觉断裂一般,须臾之间,忽觉有冷箭朝面部而来,来不及躲开,身后又有寒刀直上,正以为要丧命此处,冷不防苍啷一声,眼前刀剑俱被弹开,一只手臂将自己拉到身后,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泽兰! 对方非但没跑,还冲到阵前救自己一命,瞧伸手倒也不差,不禁让花大将军刮目相看,隐约中似乎看到段殊竹的模样,亲兄弟啊,总有摆脱不掉的相似之处。 两人各自为战,与所剩无几的军队奋战到夕阳西下,终因寡不敌众,双双负伤跌落马下,花子燕长叹一声,不成想惨败至此,只是对不住身边人,段殊竹已没有家人,就这么一个弟弟,居然也要给自己陪葬。 残阳如血,马蹄踏碎青草茵茵,他倒在血泊里,昏迷中似乎听到不远处一阵战马飞腾,莫不是援军赶到,抱有一丝希望张开眼,却见一众人身穿异域服饰,手转长刀,呼啸而来,原来是敌方军队,看来大势已去,随即冷笑几下,没了声响。 花子燕抱着必死之心,晕过去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却好像看到自己被人放入软榻,冰凉身体也渐渐温热,他不自觉动了动手,竟然还能动弹,又听耳边有人低语,“花子燕——” 音色温柔,透着一股儒雅,他太熟悉,只是不敢想,难道他如今做鬼,段殊竹还不放过,要怪他没护住亲弟弟的命。 腾一下睁开双眼,目光呆滞,“段——段殊竹,你居然追到这里——锁魂啊!”话没说完,手腕传来钻心疼痛,冷汗刷地流了满头。 还能感觉到疼,莫非自己还活着。 对面人愣一下,瞧着花大将军一副狼狈样,又忍不住笑了笑,“大将军伤得不轻啊,满口胡言乱语。” 他的紫金铠甲在烛火里闪着光,衬出那双流光溢彩的金丝瑞凤眼,浑身透出一股没来由的斯文贵气,却又带着震慑人心的杀气腾腾,能把一身铠甲穿出文人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下也就只有段殊竹了。 可段殊竹为何会在此处!花大将军怀疑自己做梦,垂眸瞧见被妥善处理的伤口,又不得不相信对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殊竹,你怎么——”顿一下,疑惑地问:“不会是陛下派你来救援!你又不是武将……” “大将军想多了,朝廷的军队还在路上晃悠呐,不出个十天半月到不了。”将旁边的油灯挪过来,又仔细地瞧了眼对方伤口,不屑地:“等他们来了,你早就尸骨无存。” 花子燕长出口气,慢慢躺回去,无论如何总算捡回一条命,猛地又想起什么,半坐着问:“苏泽兰怎么样!我看他伤势不轻。” “他啊——”段殊竹打个哈欠,冷冷地回,“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82章 塞外天涯(六) 烛火噼里啪啦, 帐外也升起篝火,耳边仍有不断传来的番子叫喊声,花子燕又腾地坐直身子, “什么!死了——怎么死了!” 段殊竹将油灯放回去, 慢条斯理,“不就是倒在地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万箭——”花子燕瞬间顿住,意识到对方在胡说, 草原近战全是拿刀肉搏, 他们到最后连把整刀都找不到,想凑出万箭也不容易。 放心躺回去,语气带上几分倦意,“你弟弟是个好样的,有胆子, 你们两个都不错。” 段殊竹叹口气,显得十分无奈,“没死也差不多,一身的伤, 比你强不了多少。” “那不是正合你意,反正你巴不得他死了干净。”花大将军揶揄着, 不小心翻个身,听到胳膊嘎嘣响,疼得直皱眉头,“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不会弄得更严重吧!” 段殊竹笑出声, “你都这副样子, 想更严重怕是太难,不舒服就多躺着,过几天还要赶路,番子的药劲大,但至少管用。” “番子的药?” 花子燕才反应过来,记起昏迷时曾看到身穿异族服饰的士兵,如今不绝于耳的喊声好像也是番子话,他在边境征战数年,多少也能听懂,叽叽咕咕似乎讲的是浑南——随即愣住,莫不是浑南王!草原十六部南边最大的势力。 “殊竹,你这次领的是哪支军队!”花将军大惊失色,一时还以为对方带自己投敌,头上顿时青筋蹦起,“南北衙的精锐都在我这里,又不是陛下派你来,就算枢密院权势滔天,毕竟你这些年都在九华山隐居,最多挪动小范围军队,远远不足以与支越抗衡!” 段殊竹没急着接话,帐外有人进来,贴身侍奉伍儿端着一碗药汤,道:“主使,苏供奉醒了。” 对方点头,将药接起,瞧花子燕一脸惊慌,唇角轻牵,“大将军不是以为我造反吧,你也知道,陛下不会把重兵交出来,既然要救你,我还不得想点办法,草原十六部前后大小有无数个藩王,一朝之上的官员还各怀心思,何况他们,上次不是给你说了,支越国女王的妹妹美貌倾城,私下与浑北王的弟弟交好,但浑南王的儿子也喜欢,这生意不就恰好送上门!” 药汤滚热得烫手,段殊竹吹了吹,递过来,“喝吧,没毒。”看对方狐疑地抿几口,继续缓缓道:“我承诺浑南王,只要这次帮助大棠收复支越国,便将支越公主许配给浑南王子,另外也帮他老人家分析一下局势,浑北这些年的势力越来越大,支越给了浑北,棠烨与浑南都没得玩,不如保持现状,双方制衡,所以他才肯帮我。” 段殊竹本就是金陵节度使公子,与草原十六部常打交道,何况把持朝政数十年,朝内外甚至是草原都埋尽眼线,的确有这份本事。 花子燕放下心,他也不相信段殊竹会投敌,兴许是对两人的情谊太有信心,最怕对方为了救自己走错路,毕竟这么多年,他能在塞外毫无顾虑地驰骋沙场,都是由于段殊竹坐镇后方,扫除一切障碍。 花将军长叹一声,“这次不只你救我一命,还有你弟弟也救了我一命,后半辈子要还你们兄弟两个了!” “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此战非同小可,我要攻下支越,收回兵权。” 花子燕喝完药,苦得咋舌,伸手够茶喝,“段主使,咱们能说点人话吗?” 段殊竹懒得吭声,把茶帮对方递过来,听人家继续戏谑,“你就承认是为了救我,还有惦记你那个亲弟弟,又少不了一根汗毛。” “花将军,脑子长在你的头上,随便怎么想都可以,不过你要真有闲情,不如考虑一下上官川赫为何会临阵倒戈?” 花子燕沉了沉眸子,“这事属实有点蹊跷。” 段殊竹忽地冷笑几声,自己也抿口茶,乐悠悠,“上官的亲眷还在长安,敢这样做肯定有人撑腰,我在草原并没有收到对方通敌的消息,可见问题出在内部。” “呦,英雄所见略同啊!和苏泽兰说得一模一样。” 对方蹙蹙眉。 帐外的喧闹声渐渐消散,草原上夜色苍茫,段殊竹走出军帐,冷风吹过,激得他打个寒颤,左腿禁不住微微弯曲,伍儿立刻送来裘衣,急切地:“主使要保护身体,奴方才就想说,主使自己也受了伤,没工夫担心别人,军医说了,虽然伤口不大但上面有毒,还不赶紧回朝疗伤,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段殊竹摆摆手,“不要声张,我的事自己有数,苏泽兰怎么样?” “伤口挺多,但都不致命,休息几日就好了,主使要不要去看看?” 段殊竹犹豫一下,“不了。” 之后布局攻城,有的是大事要筹算。 等李将军带着救援大军,半个月后迟迟赶到,段殊竹已经攻下支越国,让对方瞠目结舌,暗地里鸿雁传书给陛下,讲明枢密院主使私自带兵来边境,怀疑对方与草原十六部其中之一联合,才取的大胜。 可惜这封信没出军帐口就被段殊竹截获,拿在手里笑嘻嘻读了遍,递给一边的花子燕,饶有兴致地:“你说我这个大活人,要是让人视若无睹,不给皇帝上奏,恐怕也挺难吧!” 花子燕摇头,“难啊,要么你杀了他算嘞。” “杀掉国家重臣,不太好。” 他抬起头,瞧见正在不远处刷马鬃的苏泽兰,对方的伤好得差不多,倒是不吃闲饭,哪种活都干,平时又做香膏,还能当兽医。 “苏供奉,你觉得如何!” 如今三个人是拴在一起的蚂蚱,段殊竹也不介意与对方商量一下,看看亲弟弟的手段。 苏泽兰放下马刷,快走几步,接过信扫了眼,低声回:“主使想听什么?” 段殊竹挑一下眉毛,这人就会卖关子,“你有话直说。” 对方笑笑,恭敬地:“那在下就胡乱讲了,凭主使的能力,自然早就做好万全打算,实在没必要问任何人,主使能来边境,要的是打下支越国,独享军功,又趁机可以掌握棠烨的主要兵力,如今李将军部队近在眼前,没理由不吃下,至于李君琦这个人,主使肯定也早就撒下网了。” 花子燕吃一惊,句句说得都像段殊竹做的事,抬眼看对方,一丝满意之情荡在眼底,段殊竹没吭声,将那封信揉碎,扔在风中。 他早就将李君琦的家人控制,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苏泽兰方才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心上,不愧是个妖孽,孺子可教。 支越之战结束,段殊竹提前回到长安,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捷报传入朝堂,只说援军赶到时,花大将军已杀出重围,反败为胜,如今大军正在归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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