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靠着朕,还想靠着谁!”越发觉得她挺可爱,故意逗乐,“莫非贵妃入宫前还有心上人,也不知哪种模样,没准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说来听听。” 苏雪盼脸一红,听出天子并非真心要问,她本来胆子就大,也就不那么拘谨,娇俏地回:“雪盼出身低微,小的时候家穷,学堂都没进过,哪里会遇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能够来到长安已经是光耀门楣,没想到还有幸伺候陛下,只怕下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再来一世只能做牛做马。” 棠檀桓静静地听着,唇角上扬,人人都会说漂亮话,但苏雪盼就是讲得舒心,一字一句透着娇俏,又不刻意为之,好比她这个人,虽然处处讨宠,却也不十分僭越,外人都传苏贵妃盛宠,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床榻之上却是各不相干。 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安耐不住,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龙种,但对面人甚至没有丝毫的勾引之心,出乎意料之外,他有时疑惑对方大概有个心上人,也不足为奇。 “苏贵妃,咱们不过说闲话,你别这么紧张,前世今生的一大堆,何必呢。”将裘衣给她披上,随口道:“朕的意思是说,如果贵妃可以自己随意选择,除了朕,还会心仪何种人。” 天子的马车华丽宽敞,银骨鎏金宫灯落在两边,金龙牡丹香炉燃着香气袅袅。 苏雪盼眼波流转,不知皇帝心思,为何会问出这种话,但语气随意,仿若邻家儿郎,不过在某个不知名的夜里,闲话家常。 她也顽皮,佯装琢磨会儿,道:“回陛下,那雪盼就说了啊,臣妾从小就喜欢打鱼人,一直想找个打鱼人嫁了!” 棠檀桓愣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个,吃惊地:“爱妃为何啊,打鱼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着陛下一副愕模样,似乎比听到前方战报还惊恐,实在有趣,雪盼忍不住笑出来,“陛下,因为我喜欢吃鱼啊,你都忘了。” “喜欢吃鱼就要做打鱼人的妻子,贵妃可真是从小就古灵精怪。”他也笑出来,靠在金黄绣龙垫子上,眉目低垂,温柔至极。 苏雪盼娇嗔地努努嘴,“臣妾家里穷,买不起嘛,不过啊——其实臣妾的父亲就是个打鱼人。” 她靠过来,水色眸子里流光溢彩,缓缓道:“陛下,妾给你说件有趣的事,以前秦淮河边有个打鱼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勤恳恳,可惜年纪已大还是孤身一人,只因太穷娶不到媳妇。有一日傍晚,他正准备收了渔网回家,却见不远处的河边飘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打鱼人胆子大,偷偷走过去,发现竟然是个人,整个身子被水草缠住,连忙将人捞出来,才看清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后来他倾家荡产给对方看病,两人便结为百年之好。” 棠檀桓听得入神,倒像话本里常说的故事,饶有兴致地问:“贵妃从哪里知道,可是民间传说?难为你讲得有声有色。” 苏雪盼歪头一笑,“陛下,这就是臣妾父母的事哦,一字一句都货真价实。” 他无比意外,还以为这般离奇的天作之合全是闲人杜撰,原来真有其事,愈发感兴趣,“那贵妃的父母一定十分相爱,可谓上天做媒,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算不上,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不过确实恩爱,无论发生何事,妾从来没见双亲红过脸。” 棠檀桓点头,“那贵妃的父母如今可接到长安?朕应该见见。” 苏雪盼的家人在封妃时,已按例赏了土地与官位,虽然只是挂名,也足以后半辈子享尽荣华,前一段迎入长安,在北边买了宅子。 她娇媚地嗯了声,躲入对方怀里,“多谢陛下,臣妾父母出身卑微,能够入宫全是陛下皇恩浩荡,只是他们心里胆怯,不敢觐见。” 天子伸手摸了摸贵妃的乌发,“这样的一对璧人,朕当然要瞧瞧,何况二老为朕养出如此乖巧可爱的贵妃,感激一下也应该。” 马车摇摇晃晃,灯火阑珊,她窝在天下第一人的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那些飘零苦闷,挨饿受穷的日子渐渐模糊了面目,眼前却又忽地出现段殊竹的眸子。 她是一枚旗子,她竟忘了。 “陛下,妾小的时候,其实不是想嫁给打鱼人,是想变成打鱼人,盼望着也能像爹爹一样,某日捡一个如意郎君。”喃喃说着,眼睛逐渐失神,不再言语。 棠檀桓俯下身,一下下拍着对方肩头,轻轻道:“贵妃,难道朕还不如一个打鱼人吗?” “不——陛下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普通人怎可与天子相提并论,只是臣妾觉得配不上……”抬起头,眼睛里含了泪水,“妾不配待在陛下身边。” 方才还眉飞色舞地讲故事,突然又热泪盈眶,苏雪盼天生的孩子气也像十七公主,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他心里柔情似水,清俊眉眼弯弯,“贵妃此话怎讲,你一直都是朕的解语花,怕不是贵妃闹脾气,故意这样来提醒朕,该吩咐尚食局备一桌百鱼宴,让爱妃吃个够。” “瞧陛下说的,妾没有那么爱吃。”她破涕为笑,瞬间又神采奕奕,伸手紧紧环住天子的腰,细细手指抚摸着寒凉玉带,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棠檀桓哑然失笑,今夜心情低落,还好有苏雪盼这个可人,总算让他喘口气,格外愿意多讲几句话,“贵妃,朕一直想问你有没有小名,叫起来亲昵。” 对方嗯了声,笑嘻嘻回:“母亲从小唤我雪儿。” “雪儿——”天子低低重复一遍,自言自语:“可惜犯了十七公主的名讳。” 苏雪盼何等机灵,立刻接话,恭恭敬敬地:“陛下,那妾就换个小名,无论如何不能冒犯公主。”语气娇媚,蹭了蹭对方手心,“陛下给妾赐个名吧!” 棠檀桓垂眸寻思,直到马车来到鸾雪阁,两人躺在床榻边,才翻个身,道:“叫玉儿吧,雪本似玉,贵妃又聪敏过人,水晶般玲珑剔透,合适得很。” “真好听,臣妾谢陛下。”她眼波一荡,升起点小心思,试探地:“那——陛下有没有小名啊?” 对方愣了愣,半晌回:“没有。” 苏雪盼哦了声,也不介意,烛火灭了半边,她笑颜如花,一下子钻到天子怀里,柔软丰腴的身体紧紧贴着陛下,只隔层轻薄衫,心尖发烫,仔细听对方的心跳,却平稳如常,不觉一阵失落,想来又是一个各自安睡的夜晚吧。 棠檀桓闭上眼,心绪不宁,雪儿这个名字就如檀儿一样,只有太后与他们姐弟之间才会相互称呼,但也许从今晚开始,一切就变了,或许已经变了很久,恐怕早有人宠溺地叫姐姐雪儿,只剩他一个人还留在原地,苦苦挣扎。 仍旧想杀了苏泽兰,只要对方活着一日,自己就不得安生。 静谧的夜,万籁俱寂,人的心思却翻江倒海,惹出一水情愁。 兴庆殿的灯火也还亮着,苏泽兰靠在榻边,闭眼一会儿又睁开,唇上全是小殿下皮肤上的暖香,悠悠然在鼻尖飘荡,让他睡不安宁。 明明一路奔波,疲惫不堪,却被一个吻弄得神魂颠倒,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想起来便心口跳。 这种近乎奇异的感觉慢慢占据身体,带着喜悦,又莫名无法确定,像梦一样漂泊,却真实得惊心,他是疯了,这会儿与公主表白情意,后面的一切还是未知数,风云际会,单是皇帝就不好对付。 可是小殿下回应了,她就那样扑到自己怀里,飞蛾扑火般灼热,那个吻虽然更像是自己在索取 ,但毕竟是公主先抬起了唇,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甜蜜之事吗——纵使丢了命,他也觉得知足。 他依然觉得配不上她,可又忍不住想拥有,吻上了那片柔美,大脑全是空白,人的贪念啊,实在可怕,自己在兴庆殿囚禁数十年,日日清心寡欲,竟然一下子便溃不成军,被小殿下打败了,俊美的长眉轻轻一弯,实在不意外,他本来就是她的裙下之臣。 只怕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强势,吓住对方,或是弄疼她,疼了又不告诉自己,小殿下有时也有股忍劲,可他不行,他怕她疼,一点儿不舒服都不行。 翰林院新晋供奉苏泽兰,大半夜不睡觉,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几乎快认为自己人面兽心,立刻该就地正法了。 直到后半夜,方才昏沉沉睡着,再睁眼已是太阳高照,他长出口气,许久都没睡个安稳觉,十分满意,坐起来又感到身轻如燕,心情大好。 忽听院子里热闹,叽叽喳喳不知在做什么,矅竺从竹帘外绕进来,端着洗脸水,笑道:“大人醒了,该多睡会儿,直接用午饭吗?” 他点头,看对方精神抖擞,揶揄着:“你也该多休息,之前和我一起奔波,昨夜还不知闹腾到多晚,今日倒起得早。”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唉,奴命贱,不值得大人费心。” 苏泽兰没言语,拿起手巾洗脸,当然知道对方不只与秋露耳鬓厮磨,肯定还去了大将军府,要见自己的亲哥哥。 此次大战之后,段殊竹更加如日中天,兵权全都归到花子燕麾下,其实就是落在对方手中,不过之前被困于鬃狮陵的损失也惨重,朝堂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大变动。 也许能享受一段安宁时光吧,风雨之前的平静,至少好好过个年。 他刚洗完脸,还没放下手巾,又听到一阵匆匆脚步声,小殿下来了,性子真急,不是说好自己去看她,心里这般想,脸上全是笑容,脚下的步子比对方还快了几分。 撩开帘子,迎面就瞧见公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披帛搅在手里乱飞,见到自己突然停下,脸腾地红了。 茜雪也不想这般急赤白脸地过来,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昨晚是场梦,再不来找对方把梦接上,肯定就断开,再没有下文! “供奉,你——”眸子垂下来,不敢看对方,“睡醒了啊。” 她亮晶晶的眼睛瞧过来,好像看着一个不真实的人,怯生生得可爱。 “醒了,公主昨晚睡得好吗?” 苏泽兰走过来,在暖阳里微笑,披着一身金光潋滟。 “好啊,可好了。” 她挑起眼尾,瞟一眼又很快垂着,睫毛落下阴影,依旧是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样,惹得对方也跟着心跳加快,瞧见公主眼下有隐隐乌青色,还说睡得好,只怕又做了一晚上梦。 发髻随意挽住,一枚简简单单的珍珠簪却璀璨夺目,但也远远不及小殿下顾盼生姿的眸子,苏泽兰想伸手触一下那粉嫩脸颊,顾虑到周围站着大堆仆人,只能作罢。 “殿下用午饭没?”他随口问着,请公主坐下,面上还要端得君臣有别,“没有的话,在臣这里吃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正绞尽脑汁想留下,有橄榄枝赶紧接住,还自然而然加一句,“我好久都没在宫里吃饭了,挺想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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