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讲得认真,又成了棠烨优雅而矜贵的十七公主,开始关心大棠前途命运,忧国忧民,苏泽兰瞧着有趣,饶有兴致地回:“公主说得都对,但臣有一点好奇,所谓一代明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啊——”茜雪垂下眸子,指尖摩挲着琉璃盏,仔细寻思好一会儿,惹得对面人笑出声,“公主,臣又不是你的教书先生,不用这么紧张。” “我想到了!”她目光灼灼,放下琉璃盏,拽对方胳膊,像个终于得到答案的学生,兴奋地:“应该是体恤民情,以民为天,以前崔先生总这么说。” 苏泽兰笑,“只这一样不够吧。” 他不想继续为难她,弄得自己在讲课似地,缓缓道:“臣以为能成为一代明君,首先要心底宽广,采纳谏言,不好大喜功,不以自己为中心,虽然皇帝是天下第一人,但却不能真的唯我独尊,必要知人善用,方能为百姓造福。” 茜雪眨眨眼睛,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她又不会做皇帝。 苏泽兰也知自己扯太远,将话又绕回来,伸手搂对方,“殿下,其实子嗣这事真不难,明日陛下要去华清宫,温泉水滑,初春暖莺,最是谈情说爱好时候,你让贵妃下点功夫就成了。” 她听他说得轻松,忽地一噘嘴,“是嘛——对于苏供奉来说简单吧,温泉里撒点花儿就成了。” 女儿家的情绪就是来得无理 ,无缘无故竟绕到自己身上,苏泽兰无奈 ,“殿下,臣是一门心思为公主解忧,怎么倒管出事来了,再说臣对这种事也不感兴趣,但——如果小殿下放几朵花,那就不好说了。” 茜雪羞得过来咬他耳朵,“你不用八抬大轿来接我,休想!” 苏泽兰点头,“遵命。” 两人耳鬓厮磨,五颜六色的彩胜落了一地,夕阳落下,染红屋内的金波潋滟,快到了晚饭时,矅竺匆匆来找,进屋施礼道:“供奉,陛下口谕,明日去华清宫,让咱们伴驾。” 苏泽兰顿了顿,回说知道,扭头瞧小殿下,对方吐吐舌头,“也好。”等小太监退出去,伸手搂住眼前人,娇嗔地:“你说的温泉水滑,初春暖莺,正是谈情说爱好时机。” “嗯,再撒点花瓣儿就更好了。” “我才没这个功夫。” 公主痴痴笑着,心里明白苏供奉有分寸,即便自己真等在海棠汤,对方也不会冒失。 她看到他眼里的痴缠,温情脉脉,想起那次两人荡在水里,真快要了半条命,魂魄顿时飞出去,一直飘飘荡荡。 如今三魂七魄都回来了,揭开那层欲说还休的面纱,真好啊! 夜已深,苏泽兰与矅竺骑马回宫,慢悠悠地问:“明日去华清宫,翰林院里还有谁?” “回大人,奴知道的有李状元郎,以及几个供奉,其余的不太清楚。” “段主使去不去?” “应该去的,还有花将军。” 苏泽兰点头,忽地调转马头,“走,到大将军府。” 皇帝突然要去华清宫,出乎意料让自己陪同,上次与支越国大战,他是侥幸逃脱,并不相信陛下会改变态度,何况这几日情难自控,与小殿下走得太近了,宫中议论纷纷,对方应该越发恨才对,此去华清宫,恐怕凶多吉少。 他必须见一下段殊竹,如今能在朝堂上唯一与皇权抗衡之人,自己的亲哥哥。 到的时候,段殊竹刚躺下,冷瑶正用手炉给对方温着膝盖,看见苏泽兰走进屋,愣了一下,转瞬喜上眉梢,“真是稀客啊,早该来了。” 他恭敬地施礼,“嫂嫂近日可好呀!” “好,不过你哥哥的腿打猎受了伤,找人来看也不管用,我有些担心。” 她说着瞧段殊竹一下,满眼心疼。 “嫂子不要过于忧虑,一会儿我来看看,再说宫里的名医甚多,肯定没有大碍。” 苏泽兰撩袍子坐下,旁边的段殊竹也接话,“是啊,瑶瑶想太多。” 兄弟两个平时互不搭理,这会儿倒统一口径,冷瑶笑出来,但心里高兴,每日都盼着能看到眼前场景,默默退出去,准备夜宵。 段殊竹依旧靠在销金枕上,洒金帐子底下一下下摆弄着手炉,挑眉毛问,“有话快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苏供奉。” 苏泽兰也不着急,自己弄茶喝,乐悠悠地:“有什么事也瞒不过哥哥。” “你如今本事,尚书省倒台,翰林院接手,还需要我吗?”段殊竹打几个哈欠,懒洋洋的模样。 “哥哥说笑了,翰林院虽然掌权,所有公文传递还要经宦官的手,玖儿在那里做的风生水起,弟弟又不傻。” 段殊竹抿唇笑,知道对方机灵。 苏泽兰继续道:“我与兄长,一家不分两家话,想必皇帝如今恨弟弟入骨,兄长也知道吧,但若是弟弟死了,下一个便是兄长。” “你威胁我——”闭上眼睛,一点儿也不着急,语气戏谑,“你死你的,关我什么事。” “陛下年纪小,心思深,搬倒尚书省,下一个就是枢密院,兄长比谁都明白,现在只不过被弟弟转移了注意力,我与兄长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凭兄长能力,王位上做的人就该哥哥说了算。” 段殊竹笑出声,起身睁开眼,来自幽潭的目光深不见底,“你不要脑袋了,想谋反。” “弟弟怎么会谋反,不过实话实说,替兄长叫屈,再说弟弟的脑袋本来也保不住。” 段殊竹又靠回去,快要睡着的样子,“弟弟的心思我明白,咱们打过十几年交道,你最清楚我,无论谁坐上龙椅都无所谓,只要保得住枢密院就成。”忽地降低声音,淡淡道:“但你要心里有数,凡皇家的人都不简单,哪怕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公主也一样。” 对方话里有话,苏泽兰心里有底,轻轻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苏供奉要谋反的心思已经看出来了吧!
第88章 春风花草香(四) 除夕刚过, 皇家车队便浩浩荡荡驶入依山傍水的华清宫,初春花儿绽放,不知名却也妖娆, 青山绿水, 已不见冬日影子。 候鸟飞回,蜂蝶萦绕,苏雪盼拉住十七公主,挑起细纱帷幔往外看,笑盈盈地:“殿下, 你看雪才化, 这里就和春天一样啦,真是来对了!” 茜雪瞧她娇滴滴得可爱,伸手捏对方耳朵,“我们贵妃就是随遇而安,不管什么事总能开心。” “唉, 有吃有喝为什么不高兴呐。”她坐回来,靠在公主肩膀上,眨眨眼睛,“依我说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天天伤春悲秋, 就是闲得慌,下一顿没吃的才值得发愁!不过也不能怪她们, 侯门似海,进去就出不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日子什么样,我小的时候, 就算家里以打鱼为生, 都舍不得吃鱼!” 茜雪叹口气, 想自己也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确实眼界窄,只看到长安繁华似锦,却不知还有这般苦日子。 雪盼才发现自己失言,竟然把公主绕进来,连忙改口,“哎呀,你看我多嘴,贫富贵贱自有定数,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只要肯用功,日子自然不会差。” 十七公主扭头笑,“好个苏妹妹,果然会说话,一会儿一个道理,想接话都接不来,你啊——多在皇帝身边费点心吧!” 对方吐舌头,凑过来附耳,“遵命,这次一定努力。” 孩子似地纯真,说的好像不是男女之事一样,十七公主捂嘴笑。 “公主笑起来真好看。”雪盼眸子闪着光彩,怔怔地瞧对方,伸手搂眼前人脖子,“我若是男子,一定会为了公主拼命。” 茜雪笑弯腰,金步摇轻轻晃动,“好妹妹,亏你想得来,我有什么好。” “公主哪里都好,羡慕死能与公主相伴到老的人了!”搅着披帛,玩笑里也有几分认真,“可惜我这辈子是个女儿身,没戏,等下辈子做男人吧,守着公主。” 见对方止不住乐,又兴冲冲地问:“殿下,别怪我多嘴,最近宫里传闻,说公主与翰林院的苏供奉——是真是假啊?” 茜雪并不是藏掖性子,可不放心皇帝那边,虽然上次说了让自己做主,终归圣意难测。 她不直接回答,拢紧风罩,“真又如何,假又怎样——” “假的就是谣传,过一阵便散了,无所谓!若是真的——苏供奉我也见过,样貌才华自然天下无双,就是年纪比公主大许多,妹妹我没想到。” 茜雪闭眼睛,靠在绣金垫上不言语,寻思大点多好,似兄若父,一物多用,若是苏供奉听见,肯定这么夸自己,想着想着把自己都逗乐。 队伍当日入住华清宫,皇帝没心思安排盛宴集会,让众人自由休憩,陛下直接住在长生殿,吩咐准备九龙汤,晚上要洗温泉浴。 十七公主下榻沉香殿,也让秋露去海棠汤,既然来华清宫,肯定要享受温泉,只是这一次苏供奉可闯不进来了,不自觉想得脸红。 温泉水碧绿荡漾,白雾生腾下香气缭绕,她整个身子隐入水中,瞧周围飘零的花瓣儿,五彩斑斓,姹紫嫣红根本叫不出名字,又是苏供奉让矅竺送来的沐浴花汤,听秋露在旁边说:“供奉今日一来就马不停蹄上山,采了这些花,为讨公主欢心。” 茜雪不吭声,看着摇摇晃晃的花儿,想苏供奉现在不知在干什么,忽听外面有动静,秋露转身出去,过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个青瓷瓶,蹲下道:“公主,刚才是矅竺来送护肤膏,苏供奉去长生殿喝酒了。” “去长生殿喝酒——”接过来瓷瓶,打开闻了闻,好奇地问:“今夜陛下宴请朝臣吗?” 秋露摇头,“没听说啊,好像是陛下专门与供奉喝酒吧。” 茜雪愣了下,皇帝好好的为何独自请供奉饮酒,难道两人要冰释前嫌,正琢磨着外面又乱起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咚咚而来,李琅钰噗通跪在花屏外,颤颤巍巍,“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老奴,老奴——” 公主与秋露面面相觑,华清宫乃皇家别苑,能出什么大事,可李琅钰并不是莽撞之人,只得先穿好衣服,走出来笑着问:“李公公怎么了?突然冒出来,挺吓人。” 李琅钰颤抖着抬起脸,手中拂子在温泉雾气里飘摆,倒有点超凡脱俗的样子,可双眸通红,聚集在眼尾的皱纹交织纵横,痛苦慌张的神色吓坏了公主,“殿下,殿下快去长生殿看看吧,陛下他想,想杀了苏供奉!” 十七公主顿时也慌了,怪不得皇帝突然与苏供奉饮酒,原来是想要对方的命。 顾不得真假,披上风罩便往外跑,迎面寒风吹来,激起她被温泉暖热的皮肤,起了层层细密疹子。 夜色深如墨海,无边无际,烛火不明,白日还能看见的迎春花似乎都败了,她的心如坠深渊,若是他死了——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心口搅在一起,自己也没法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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