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无道理,两个家丁瞅了眼苏织儿瘦削的模样和那细胳膊细腿,再无顾及,然才准备冲进灶房捉人,便见苏织儿骤然收起匕首,竟转而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你们若再过来,我便自尽给你们看。” 她那双潋滟的杏眸中透着几分狠绝,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只是虚张声势,匕首往内压了压,浅浅划破了脆弱的皮肤,渗出丝丝血痕来。 众人惊诧不已,不想苏织儿竟有这般胆量,这下连刘妈妈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孟氏更是吓得语无伦次,“织儿啊,你,你,你,你莫要做傻事啊……” 苏织儿看着她担惊受怕的模样,明白她那不是怕她自尽,而是怕她死了,她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她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面向众人缓缓退出灶房,又一步步退出柴门外。 兆麟村本就不大,这么大的动静,已然引来了村中男女老少乌泱泱一帮子人。 忍了整整九年,在孟氏面前演了九年,此时此刻,苏织儿突然不想再装了,她唇角微扬,看向孟氏的双眸中尽是冰冷的嘲讽。 “舅母,你存的什么心思,你以为我当真不清楚吗?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一直费尽心思,想将我卖给孔家吗?” 孟氏闻言惊了惊,但仍是作出无辜被冤的神情,“织儿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天地良心,我从未同意孔家要纳你为妾的事儿,他们今日来抢人,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呵。” 苏织儿一声冷笑,不想再听她编造这些谎话,“实话告诉你舅母,你这卖了我得大钱的梦大抵是碎了。” 她咧唇,揉在双眸中的笑意愈发疯狂,甚至带着些酣畅淋漓的报复的快意。 “我已将身子给了旁人,与他人有了婚约,就这般,你如何再将我卖给孔家!” 她本不欲拿此事来抵挡,原想着让那流人来提亲,再用县太爷来吓退孔家的人,可如今事儿到了这个份上,她不得不这么做。 此言一出,四下登时一阵哗然。 村人们震惊之余,不由得面面相觑,不少村妇开始用怀疑猜忌的眼神看向自家男人和儿子,甚至有性子直的忍不住当场质问起来。 孟氏震得久久说不出话,顾家门外,故意被孟氏差使开去的顾木匠听得动静也匆匆赶了回来,恰巧听到这话,亦是愣在了院中。 “织,织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孟氏的质问声谁还未落,紧接着便是刘妈妈的一声厉吼,“孟氏,她说的可是真的?” 她家老爷都还没碰过的丫头,竟然已经叫别人捷足先登了! “您莫听她胡说,这丫头白日忙着干活,夜里也睡在家中,哪有空闲与旁人做出那苟且之事啊……” 孟氏拼命解释,试图平息刘妈妈的怒火,却听一声冷笑骤然响起。 苏织儿眉梢挑眉,“舅母就这般肯定,先前我夜里逃跑,你们不也没有发现吗?” 她语气中的挑衅和嘲笑让愈发确信此事的刘妈妈怒气更盛,一想到这桩差事怕不是要办砸了,不禁愤而转向人群,“是哪个混蛋,动了我家老爷看上的人,是不要命了吗!” 村里平日里觊觎苏织儿美色的,此时都不由得缩着脖子往后退,唯恐被怀疑,他们纵然再蠢,也绝不敢沾染孔乡绅看上的人,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站在院中的顾木匠在一旁默默听了片刻,忍不住上前颤声问道:“织儿,那男人是谁,这无媒无聘的,你莫不是教人骗了身子!” 苏织儿闻言往村西的方向瞅了一眼,这么小的村子,按理说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厢不可能听不见。 他不会是要食言吧…… 她抑制下心里的不安,摇了摇头,看向顾木匠的眸光异常坚定,“没有,我是心甘情愿的,舅舅,我们的婚事那是县太爷都会答应的。” 县太爷? 刘妈妈皱了皱眉头,旋即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只觉万分荒唐。 果然是假的,还说什么县太爷,竟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瞥了眼苏织儿,转念一想,心头的怒火蓦然消了许多。 就算这小丫头已经不清白了又如何,毕竟他家老爷又不是没强占过下人之妻,从以前到现在,只消是他看上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得到。 思至此,刘妈妈挺了挺胸,理直气壮道:“管你坏没坏身子,既得还未嫁人,你舅母又收了我家老爷的银两,那你就是我家老爷的人,今日,必须得跟我们回去!” 她就不信,她真敢自尽! 说罢,刘妈妈冲两个家丁使了个眼神,二人会意,作势要去抓苏织儿。 苏织儿见状,慌忙放下匕首往院外跑,刘妈妈猜对了,她不敢死,也不想死! 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周遭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婶,可得到的却是极为冷漠的回应。 四下围观的村人虽多,但见状却是个个垂下脑袋,没一个上前相帮的,甚至刻意躲闪开来,有人实在看不过想冲出来,又被硬生生拉了回去。 想上前阻拦的顾木匠也教孟氏给死死拽住了。 眼见那两个家丁离她越来越近,苏织儿心底划过一丝绝望,甚至连步子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恰在此时,她蓦然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她茫然地抬首看去,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冷漠面容时,双眸亮了亮,若遇了救星般几乎是想也未想,一下躲到他的身后。 其中一个家丁见状,顿时凶神恶煞地威胁,“小子,识相的话将人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 苏织儿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捏住男人背后的衣衫,心下万分忐忑,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会不会帮她,还是最终会和那些村人一样,选择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她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哽声用哀求的语气道:“大哥,我舅母要将我卖给一个花甲老翁做妾,求求你,救救我……” 两个家丁见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也未表态,只默默站在那儿,神色淡漠,想来是清楚自己并非他们的对手,没有维护这姑娘的意思,便上前欲去扯他身后的苏织儿。 然两人还未靠近,苏织儿便见一只手臂微微抬起,虚虚将她护在身后。 紧接着,男人风清云淡地用那低沉醇厚的嗓音,说出了令她此生难忘的话。 “既是吾妻,又怎可随意交于他人。”
第16章 脱困 吾妻? 苏织儿迷蒙地眨了眨眼,她不过是让他来提亲,怎在他口中就成了吾妻? 兆麟村众人闻言亦是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孟氏反应却快,登时上前指着萧煜骂骂咧咧道:“就是你小子,骗了我家织儿的身子是不是。果然啊,流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头有个抛妻弃女的,如今又来个招摇撞骗的,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织儿头上来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瘸了条腿的残废,算个什么东西……” 她说出来的话句句刻薄恶毒,苏织儿秀眉紧蹙,唯恐萧煜听了不高兴,变了主意不娶她了,忙挡在前头,下颌微抬,语气坚定道:“与他无关,是我欢喜他在先,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既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往后自是要一辈子跟着他的!” 这有没有真心,孟氏不晓得,但她看得出来,苏织儿分明是想借与这流人的婚事来摆脱孔家。 可这哪是她想摆脱就能摆脱的,孟氏头一个不答应,她做出一副焦急担忧的样子,不住地劝道:“哎呀我的织儿啊,你就是被人骗了,跟着这种人有什么好,你想想你爹,难不成你要落得跟你娘一样的下场吗?” 苏织儿闻言轻笑出声,“不跟着他,难不成去孔家享福吗?孔家既得这么好,我便将这机会让给阿姊,舅母觉得如何?” 孟氏面色微变,骤然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一旁听着的刘妈妈早已没了耐性,还以为是谁与这小丫头有个首尾,原只是个流人罢了。 一个有罪在身,落魄穷酸,还瘸了条腿的流人又有何可惧的。 但想着这流人初来乍到,或是不晓得他们老爷的厉害,刘妈妈还是好心提醒道:“小子,劝你识相些,护着这姑娘于你而言没有丝毫好处,你可知我家老爷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我家老爷可是沥宁的孔乡绅,正正经经的举人,先头还做过六品大官,与那戍边的韦家交情颇深。左右你还未与这姑娘成亲,但我们老爷可是已经给了纳妾的钱,若是还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把那小姑娘交出来,今日我们不与你计较。” 苏织儿有些担忧地转头望向萧煜,然男人的神情比苏织儿想像的更为淡然,甚至可以说是不为所动,正当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却听男人幽幽开口。 “没有成亲,我的确管不了她的事……” 听得这话,苏织儿的心猛地一沉,一旁的刘妈妈则满意地勾了勾唇,心下嘲笑这些人到最后果然还是会忌惮他家老爷的权势,选择明哲保身。 “不过……” 但这笑容才扬起来,就见那男人慢条斯理自袖中掏出一副叠好的纸张徐徐展开。 “我俩既已是夫妇,那今日你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带走,便等于你家老爷强抢民妇!按大徴律,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他用低沉醇厚的嗓音从容不迫地说着这话,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时将在场众人都震住了。 夫妇? 怎就成了夫妇了! 刘妈妈疑惑地紧皱着眉头,大步上前去看男人手中展开的纸张,在孔家那么多年,她多多少少还是识得几个字的,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婚……婚契!” 婚契! 苏织儿双眸微张,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煜。 怪不得,他表现得这般有恃无恐,还称她为“吾妻”,原是因着这个东西。 孟氏虽不识字,但婚契为何,她还是晓得的,她瞥了眼那纸张,却是不认账,“那是谁答应的婚事,我和她舅舅不曾答应过,此事便不作数!” “就算是官府派发的婚契,也可以不作数吗?” 萧煜抬首看向孟氏,那双鹰眸泛着锐利的寒光不知怎的刺得孟氏心一颤,背脊登时攀上丝丝凉意。 但她还是昂着脑袋,咬死不认,“吓唬谁呢!什么官府,你说是官府派发他就是官府派发的呀,指不定是你欺负我们不识字,胡编乱造的!” “道谁胡编乱造的!” 恰在此时,一个而立上下的男人从自觉退让到两侧的人群中走出来,满脸不悦地看向孟氏。 一身衙差打扮,正是韩四儿。 这婚契可是他天未亮就匆匆忙忙赶着牛车送来的。 居然有人敢说是伪造。 他赶路赶得急,累得筋疲力尽,在草屋里坐着喝了碗水,歇了歇脚后,才跟着萧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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