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一口一句“贱人”地喊着,萧煜微微眯起眼,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你再辱她一句,今夜我便真的让你横尸于此。” 方升骤然闭上了嘴,纵然眼前这个流人说话时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可周身散发出的杀意却愈发浓烈,令人心惊胆寒。 回忆起方才险些被掐死的恐惧,他顿时吓得往后缩了缩,然背后就是庙门,已然退无可退,方升只得狼狈地蜷在那厢,颤抖着提声威胁,“我……我可是举子,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就不怕我告到官府,治你个死罪吗!” 看着他分明惊惶万状却偏要装腔作势的模样,萧煜勾了勾唇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一无所有的流人又怎会怕死……” 他提步走近,眼见方升两股战战,颤得跟个筛笠一般,哪里还有前两日中举时的神采飞扬,萧煜薄唇微抿,片刻后,漆黑深邃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是提醒般淡声开口。 “而且,你似乎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你觉得,为何那苏织儿偏偏选择了我,为何我占了那孔乡绅想要的人却始终安然无恙呢?” 方升惊恐的神色蓦然僵住了,他抬眸凝视着萧煜,方才倚仗身份相威胁的底气彻底烟消云散,他咽了咽口水,随即缩起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见他应是听懂了这话中之意,萧煜微微直起身子,强忍着因毒发而意图掐死这个男人的冲动,最后警告道:“叫方升是吧,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她面前……” 方升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儿来,只能一个劲儿拼命地点头答应,目送萧煜离开。 直到庙内只余下他一人,方升仍是久久都缓不过劲儿来,他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原地好长时间才终是寻回了些魂,待他扶着庙门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时,才发现□□一片温热濡湿,还散发着隐隐的尿骚气。 方升自认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这般狼狈难堪过,可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又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 别说对付苏织儿了,如今他连靠近苏织儿的想法都丝毫不敢再有。 谁能想到,苏织儿和那流人,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实则这夫妇两人,根本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草屋那厢。 苏织儿小跑着回来,在门口平静了好久的心绪,方才推开半掩的门,轻手轻脚地入内去。 离开前,她特意将枕头塞进了棉被里,屋里漆黑,那人又几乎不起夜,当是不会发现。 苏织儿忐忑地掀开草帘往内间望了望,见里头安安静静,不由得舒了口气,一边褪下外袄拿在手上,一边踮着脚入屋。 待摸索着上了炕,正欲躺下,苏织儿随意一瞥,却隐隐瞥见隔着炕桌的另一头,那条棉被似乎被掀开堆叠在一块儿,干干瘪瘪的,哪里像有人躺在里头。 苏织儿猛地一惊,又生怕是太黑自己看岔,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凑近,半个身子伏在炕桌上细细一瞧,才发现那厢真的没有人! 他去哪儿了? 苏织儿心下不安地厉害,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萧煜或许只是去茅房了。 可在炕上静等了一会儿,她实在有些耐不住,也不管自己没穿棉袄,趿着鞋急匆匆出了屋。 然方才打开外间灶房的门,她便见一人正慢着步子从院外走进来。 那一瘸一拐的步态,不是她那夫君又是谁! 她扶着门框的手微微攥紧,眼见萧煜快要入屋,才迎上前问道:“夫君,你……去哪儿了?” 她清晰地看见他是从破庙的方向回来的,可她不敢问,他是不是夜半醒来发现她不在,出去寻她了,可有寻到她,又是否瞧见她和那方升待在一块儿…… 苏织儿既忐忑又害怕,然借着外头不甚清亮的月色抬眸看去,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双眸猩红,额上布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他紧蹙着眉头,呼吸急促凌乱,似乎很是痛苦难受。 “你发病了?”苏织儿面露担忧,下意识想靠近他,却被他快一步避开了。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那异常冰冷,不掺一丝温度的眼神令苏织儿骤然脊背一凉。 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缓缓收回视线,拖着瘸腿入了内间。 苏织儿在原地怔忪了片刻,亦跟了进去,才一入内,便见一物被骤然抛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新婚那夜他自她那条红棉裙上撕下的碎布条。 这东西她没舍得丢,想着总会有用,便一直塞在炕桌底下。 但这时候给她这个…… 苏织儿抬首看向萧煜,不待询问,便听他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 “若怕的话,将我绑了吧。” 看着他风轻云淡地说出这话,没有一丝勉强,没有一丝抗拒,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苏织儿如鲠在喉,只觉分外难受。 想起新婚第二日,他那解开束缚后被布条磨得通红的手腕,苏织儿沉吟片刻,却是利落地收拢手中的红绳,摇头道:“不必绑了,绑着会很难受吧,你本就已经很难受了……” 她默了默,旋即冲他莞尔一笑,“我不怕,我相信你不会伤我的……” 听着她格外坚定的语气,萧煜眸光倏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须臾,他骤然俯身靠近眼前的女子,便见她瞳孔一缩,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萧煜低眸瞥了眼她因着紧张下意识攥紧衣角的手,薄唇微抿,泛起似有若无的笑。 明明很害怕,却还要撒谎说出这种话。 他有时实在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像她在破庙中对那方升说的话一样。 说什么他是个很好的人…… 萧煜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 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想在乎这个女子,也在尽力淡漠疏离她,却总不得不与她生出牵扯,最后竟忍不住可笑地帮她出手,替她教训起了那个衣冠禽兽。 他凝视着身前娇娇小小的女子,末了,只冷漠地丢下一句,“不绑就罢了,只是若夜半被我活生生掐死,也莫要后悔……” 说罢,便掀开棉被,如往常一般背对着她在炕上躺下。 苏织儿轻咬着下唇,纵然嘴上那么说,但心底到底是害怕的。 她也不知,他到底生得什么怪病,每隔半个多月就发作一回,不仅瞳孔泛红,整个人也变得冰冷凶残,散发着浓重的杀意,令人不敢靠近。 可虽得这病吓人,然这么久以来,他从未真正做出过伤害她的事,故而苏织儿相信,今夜当也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也紧跟着上炕睡下了,纵然躺着,但苏织儿始终吊着半颗心没敢睡熟,到底是警惕着。 然她不知,始终在警惕的不只是她,炕上的另一人,虽始终静默无声,但却是满头大汗,大掌几欲将底下的被褥撕碎,他不仅在抵抗着流窜到四肢百骸的剧痛,同样也在竭尽全力拼命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变成凶残可怖的野兽。 萧煜不是没有试图抵挡过毒发,但从前几乎没有成功过,除非晕厥,一般到最后意识都会不受控地被短暂吞没一段时间,那时候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知会做出什么,才会让苏织儿绑了自己。 而这一回,也不知为何,朦朦胧胧间萧煜竟硬生生撑到了天边吐白,稀薄的光亮照在萧煜眼皮上时,他终有些坚持不住,松懈的一刻眼前发黑,随即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有诱人的肉香气透过草帘缝隙飘进来,萧煜慢腾腾坐起身子,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四肢,试图让自己从昨日的毒发中逐渐缓过劲来。 恰在此时,草帘被撞开,苏织儿端着汤碗进来,乍一看见他,顿时扬笑,“夫君,你醒了,好些了吗?” 她将手中有些烫手的汤碗搁在炕桌上,见萧煜垂眸看了一眼,道:“想来你昨日病发身子总是虚些,我特意炖了骨头汤,炖了一个多时辰呢,可香了,你尝尝。” 萧煜盯着金黄诱人,表面飘着一层油星的骨头汤看了片刻,方才伸出大掌端起,低头轻啜了一口。 鲜美的滋味登时缠绕住了他的舌尖,虽是骨头汤,但这里头不仅放了骨头,似乎还有切碎的野蕈和菘菜,故而即便只用了盐来调味,也足够美味。 在被那毒折磨了整整一宿后,喝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骨头汤,周身的疲乏似乎也一下消散了许多。 见他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苏织儿便知他喜欢,但仍忍不住笑着问道:“夫君,好喝吗?” 萧煜看着她睁着那双若宝珠一般亮闪闪的眼眸,期待地看着自己,活像个等着被长辈夸赞的孩子一般,轻抿了抿唇,颔首道:“嗯,很好喝。” “那便好。”苏织儿眉开眼笑,“锅里还有呢,我熬了好些,夫君若还想喝,再去舀便是。” 说着,她站起身,“今日你便歇着吧,左右活也不多,我一人也能干,你若觉得累就继续睡着,我先打水去了。” 苏织儿言罢,笑着出了屋。 昨夜顺利解决了方升那事儿,如今她心情好得紧,再不必担忧那方升继续找她的麻烦。 且昨夜,他那夫君当是没有发现她外出的事儿,不然不会到现在一个字都未提起。 苏织儿提了水桶,脚步轻快地去河边打了水,回来时,便见方家门前围了不少村人。 几个村里的男人正帮着从屋里拿出大包小包的东西往牛车上装。 苏织儿虽不想见到方升,但无奈她回草屋时,定然是得经过这里的。 她只得硬着头皮,沿着小道的最边上走,尽量离得远远的。 围站在方家门外的村妇们正拉着方大娘长吁短叹,道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急,原不是说好要过几天再走的嘛。 “嗐,我也想多待两日,毕竟往后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回来。”方大娘做出一副遗憾伤感的神情,“但我家升哥儿偏是不肯,说镇上那宅子里有伺候的人,会给做饭洗衣,不想让我呆在这儿继续操劳,还是赶紧搬过去得好,你们说这,他也是一片孝心……” 闻得此眼,四下的村人纷纷附和,少顷,却听一人蓦然疑惑地问道:“呦,话说婶子,升哥儿这脖子怎的了,怎的红了一圈呢……” 提着水桶,恰巧走过的苏织儿听得这话,脚步骤然一滞。 她抬眼望去,果见才从屋内走出来的方升穿着一件天青的交领长袍,可那领子虽高,可苏织儿仍是从露出衣襟口的脖颈上看到了明显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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