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风雨而飘摇不定的心亦在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什么也不管,只埋头跟着他走,一路跨进柴门,入了草屋,她才终于卸下一口气。 苏织儿解下身上的斗笠、蓑衣和背上的竹篓,抬眼看去,便见面前人亦是周身透湿,雨水正顺着他的衣角不住的滴落,很快在他脚下的泥地上积了起来。 家中仅此一套蓑衣和斗笠,他方才给了她,自是难以避免这个结果。 苏织儿张嘴想要道谢,却见那厢倏地抬首看来,异常冰冷的眼神令她霎时噤了声。 她总觉得他好像在生气,但她并不知他为何会生气,难不成是觉得她给他添了麻烦吗? 苏织儿心虚地咬了咬唇,须臾,只声若蚊呐道:“这雨下得还挺大……” 说罢,她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看着他湿透的衣裳,正想让他去换,却听他快一步道。 “进去将衣裳换了……”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不像是提议,更像是命令,不知怎的,苏织儿突然说不出让他先去之类的话来,只活像个做错了事后被父母训斥的孩子,垂眸自鼻尖发出一声低低的“嗯”字,旋即乖乖掀帘入了里屋。 苏织儿换下一身湿衣,边换边忍不住在心下琢磨,一会儿该说些什么道歉的话才能让萧煜消气。 然等她掀开草帘,复又出去时,就见一只碗递到眼前,伴随着男人一惯低沉冷淡的语气,“喝了。” 苏织儿伸手接过,汤碗里并非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碗煮沸的热水而已。 想来是让她喝了暖身的。 苏织儿吹了吹热气儿,埋头抿了一小口,又偷着去探他的神情,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见那人已一言不发提步入了内间,想来也是换衣裳去了。 她端着汤碗,无奈地扁了扁嘴,这会儿又觉得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难不成方才只是她的错觉,毕竟她从来也没看懂过她这位夫君的心思。 晚食,苏织儿只随意做了一些,吃过后便早早睡下了。 外头的倾盆大雨断断续续跟天河漏了个洞似的,下了一个多时辰始终未彻底停歇。 对于这般大雨,苏织儿已是习以为常,沥宁气候恶劣,不仅仅是因着极寒且冬日漫长,即便是在不下雪的五六月,也常是狂风大作,暴雨连绵。 她将脑袋埋在薄被里,听着肆虐的风意图摧毁窗扇的声响,只觉额头一阵阵地发沉,想来是方才淋了雨着了凉,且很快,她整个人都变得稍稍有些混沌起来。 草屋外呼啸的风声在她耳畔盘旋不止,尤其对生病虚弱的苏织儿来说, 若深山中嚎呼的野兽般令人畏怯,她不由得缩了缩脖颈,总觉得这整个草屋都在摇晃,似乎下一瞬便会瘫倒在风雨里。 如此想着,她便没了睡意,只闭着眼睛安慰自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想着想着,苏织儿倏然觉得额头上有些凉,伸手一摸,竟是湿漉漉的。 水?哪里来的水? 苏织儿疑惑地往头顶看去,又是一滴水“啪”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坐起身子,下意识往被面上一摸,已是湿答答的一片。 这是……漏水了! 这草屋年久失修,打苏织儿头一回来,看着破旧的屋顶,便怀疑过这屋会不会漏水,不曾想还真被她给言中了。 这地儿是不能睡了,苏织儿正想着挪开炕桌,往另一边移一移,就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睡在暖炕另一头的人亦坐了起来。 苏织儿以为是自己动静大,将他吵醒了,方欲说些道歉的话,头顶漏下的雨水蓦然急了许多,一下将她的里衣都打湿了。 她不由得轻呼出声,下一刻就听一声低沉的“过来”,侧首看去,便见炕桌已被挪开了去,黑暗中一只大掌朝她伸来。 苏织儿稍愣了一下,须臾,又听男人定定的一声“过来”。 这回,他的语气中平添了几分焦急与强硬。 苏织儿倾过身子,将手搭在男人宽厚的大掌上,便觉他牢牢握住她,旋即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拽了过去。 紧接着,一条尚带着男人体温的棉被将她裹紧,苏织儿昂着脑袋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却听“轰”地一声响,就在她方才睡过的地方,暴雨将和着泥浆的茅草冲落下来,炕上登时一片狼藉。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苏织儿尖叫一声,一下拱进男人怀里,不免心有余悸,若她过来得再迟些,怕不是也要跟着遭了殃。 萧煜薄唇紧抿,垂眸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娇躯,手臂略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少顷,才落在她单薄的肩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干巴巴道了一句“别怕”。 待她稍缓过来一些,萧煜盯着那屋顶上的破洞,问道:“上回卖皮毛的钱,还余下多少?” 苏织儿因着受寒和惊吓,脑子尚且有些空白,不明白这个时候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思虑片刻答:“大抵还余不足十两……” “从里头抽些钱,明日问问牛三婶,教人来将这屋顶修了吧。” 听着萧煜分外冷静的语气,苏织儿不免也跟着镇定下来,但须臾,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抬头望了望,低声问:“夫君,你说这雨这么大,其他地方不会也跟着漏吧……” “想是不会。”萧煜其实也不确定,但听着苏织儿略有些害怕的嗓音,还是格外坚定地回答。 他将苏织儿往炕最内测未被打湿的位置推了推,旋即出了内间,取来木桶和铜盆,接住从屋顶窟窿漏下来的水,还拿了些破棉布,铺在土炕被打湿的边沿以防再渗过来。 苏织儿呆呆地坐在炕上,看着萧煜默默做完这一切,复又回到炕上,风轻云淡地道了句“睡吧,明日再说”,便拉过他那件长棉袄背对着她躺下,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苏织儿抱着他那条棉被,闻言也慢腾腾挨着他躺下。耳畔是滴滴答答落在木桶里的漏水声,然她盯着身侧男人宽阔的脊背,躺在丝毫不受雨水侵染的小半边炕里,不知怎的,竟是一点也不慌,心下反觉踏实得很。 这么多年来,不管出什么事儿,无论多无助害怕,她都是一人撑着,努力想法子解决,没人会替她承担什么,这是她头一回觉得,有所依靠的滋味可真好。 苏织儿不自觉唇角微勾,将脑袋埋进满是男人气息的被褥里,安心落意地闭上了眼睛。 她也不知昨夜这雨是何时停的,只翌日起来时瞧了瞧,用来接雨水的木桶和铜盆都不见了,想来是教萧煜拿走了。 炕上满是茅草树枝,她那条薄棉被被压在了最底下,吸饱了雨水,沾满了泥渍,又湿又脏。 苏织儿叹了口气,将沉甸甸的棉被拖出来丢到院子里,想着等有时间再清洗晾干,毕竟如今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得先尽快将破了洞的屋顶修了才行。 然还不等她去寻牛三婶,远远望见草屋顶上显眼的窟窿,牛三婶连早食都没吃,就匆匆跑来了。 “呦,这……昨儿晚上塌的?”她惊得舌桥不下,但这到底不算什么大事,牛三婶还是先关切道,“你们俩人无事吧?” “没事,多谢婶子关心,就是有些吓着了……”苏织儿本就打算去找牛三婶,如今她自己来了,倒是正好,“婶儿,我也是头一回碰着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想问问您能不能替我寻几个人来,将这屋顶给修了,我们给工钱,还管饭。” “这事儿还不好办。”牛三婶笑道,“正好今日你叔也闲着,一会儿吃过饭我让他再叫几个人来,瞧着这雨可得下呢,还是得抓紧将窟窿尽快给补喽。” “唉。”听得这话,苏织儿便放心了,“那就多谢婶儿了。” “谢什么,应该的,你就交给我吧。”牛三婶信誓旦旦道。 半个时辰后,果见她带着牛三叔和三个村里的男人,拿着家伙事儿兴冲冲地来了。 除牛三叔外的三人,苏织儿都认得,一个是牛三叔的兄长,牛二婶的男人牛二叔,一个是张家娘子的夫婿张猎户,还有一个年轻的后生,算起来,当是张猎户的小舅子,名叫宋志。 乍一见到这么多人,她不免有些懵,牛三叔见状笑道:“我也就一提,没想到他们都想要来帮忙。” “人多活干得也快,正是雨季,这补屋顶的活可耽误不得。”牛二叔怕苏织儿担心工钱的事,还不忘道,“我们不要工钱,也不用管饭,先前周煜那事儿,我们一直过意不去,来帮帮他也是应该的。” 不要工钱? 这对苏织儿来说的确是好事,可真让人家白白干活,她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身后骤然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工钱还是得要的,每人每日七文,先前的事我未记挂在心上,你们也不必觉得欠了我的。” 萧煜自灶房内步出来,纵然说的算是劝慰的话,可用他一惯冰凉凉的语气道出来,又不是多么委婉,一时让院子里的气氛僵了下来。 苏织儿见状忙打圆场,“我夫君说的是,那些事早都过去了,叔叔们和两位大哥又何必记那么牢呢,你们愿意来帮忙,我们自是欢喜,可不肯收工钱,实在是难为我们了,你们既是不肯收,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你们做活的……” “这……”来帮忙干活的几人闻言面面相觑。 “哎呀,让你们拿着就痛痛快快拿着,不然啊,弄得谁都不高兴。”牛三婶忍不住催促道,“好了,好了,再拖下去,这活还干不干了!” 牛二叔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的人,“弟妹说的是,既然周煜和织儿坚持要给,我们就收了,但收了工钱,定是要更卖力些的。” 说罢,几人抄起工具,便精神抖擞地干起来。 这活可不只是修补漏洞这么简单,不仅窟窿要补上,缺草料的地方也要及时填上,以防后头有漏雨的可能,因着这草屋年数实在太长,覆盖在顶上的茅草很多地方都已是稀稀拉拉,几乎是整个屋顶都要翻新。 萧煜虽是不曾干过这样的活,但也始终未闲着,也默默跟着和泥浆,搬运草料。 苏织儿看着牛三叔带来的好几大捆冲举草和木料,悄悄拉牛三婶入了灶房,“婶儿,你们带来的那些东西,多少钱您先给记得,后头活干完了,我会和工钱一块儿一并同您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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