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碎碎嘱咐着,偶一抬首,才发现男人正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忙别开视线,顿觉耳根一阵阵发烫。 她这样子,怎像极了在依依送别离家外出的男人。 苏织儿朱唇微抿,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他不就是她的男人吗? 她不自在地低咳一声,催促道:“快走吧,莫让三叔等。” 她将萧煜送出柴门外时,牛三叔正在小道上套牛车,他零碎的杂活做得多,常去镇上和城里帮人运货,从前是租的旁人家的车,前两年为了方便就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这辆牛车。 套完了车,牛三叔将几筐子自家采的和别家托他卖的野蕈搬了上去,还以为是苏织儿同他一道去,看向她道:“织儿,上去吧。” 苏织儿笑着摇了摇头:“叔儿,我有些不大舒服便不去了,今日我夫君代我去。” “哦。”牛三叔转而看向萧煜,“也好,那周煜,你快上来吧。” 萧煜微一颔首,疏离而有礼地道了一句“麻烦您了”,说罢,倒也不嫌车上脏,爽快地坐了上去。 苏织儿立在原地,看着牛车远去,不由得揉了揉额头,又是两声低咳。想着今日既只有她一人,索性就随便吃些,好生躺着歇息歇息吧。 那厢,牛三叔幽幽赶着牛车,时不时用余光向后瞥上几眼,实在不知该和那周煜说些什么。 打这周煜搬来也有大半年了,他与织儿成亲也近三月,可他与周煜说过的话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虽也知道他并非是那种全然冷心冷性之人,不然上一回也不会在山中救了他,可这后生总沉着一张脸,让人觉得甚是不敢接近。 正当牛三叔在心下琢磨着该聊些什么好,就听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传来。 “三叔,您可知道……来沥宁的流人都会做些什么……” 牛三叔闻声怔忪了好一会儿,丝毫想不到萧煜会主动同他说话,他反应了片刻,才道:“做什么?你是说干活?” 身后人沉默了少顷,才自鼻尖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他这是想找活干吗? 牛三叔不由得面露喜色,这敢情好,前两日他家婆娘还同他说,看织儿这般累,若是周煜去找个活干就好了。 今日这周煜就同他提了,想来应当也是心疼媳妇。 牛三叔在沥宁几十年了,做过各式各样的活,见过形形色色的流人,最是了解,“除却那些被遣去为奴为婢,做劳役的,就我见过的流人,有做教书先生的,有当账房的,还有开食肆做生意的。其实只消有本事,不少流人在沥宁都过得不错……” 牛三叔越说就愈发兴致勃勃,“想织儿她爹,也是流人,可厉害嘞,不仅打猎是把好手,还被大户人家请去做过护院,当时他还与那韦家,韦家你可知道,就是那戍边的韦大将军一家关系甚好……” 萧煜虽早知苏织儿的父亲亦是流人,但从未仔细问过他的身份,这还是头一遭自旁人口中听说他的事。 能与韦家交好,且身手不凡,或许那人并非什么普通人。 萧煜思索间,就听牛三叔试探着问道:“周煜,你可是想找活干,我认识的人倒也算多,或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听得此言,萧煜垂眸静默了须臾,只淡淡道了一句:“不必了,不过随便问问。”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苏织儿在灶房说的话,才会不自觉问出了口。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在意,分明打从来到这里,他便只打算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的。 牛三叔的车赶得并不快,牛车颠簸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才抵达了青水镇。 这卖蕈就是得趁早,牛三叔与萧煜商量着,直接将车赶到了那收蕈的铺子前,让他稍等一等,等他卖了蕈,就载他去卖米面的铺肆。 萧煜点头,眼看着牛三叔抬着一筐子蕈走进去,没一盏茶的工夫,就沉黑着脸出来了。 “当真是欺人太甚,前几日还是十文,今儿就只愿给八文,这些个商户这般欺负人,也不怕折了寿嘛……” 见牛三叔嘴上虽骂骂咧咧,但还是不得不将车上的野蕈抬进去贱卖,萧煜思量片刻,蓦然压住牛三叔的手,低声道:“三叔,你若肯信我的话……要不将这野蕈卖到别处,指不定还能多卖些钱银……” 牛三叔下意识以为萧煜指的是卖到县城,登时摇头,“怕是不成,这蕈吃的便是新鲜,待赶到县城,只怕更卖不上价钱。” “不是县城……”萧煜抬首望去,便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座三层的朱瓦高楼,三楼的栏杆上招幌迎风飘扬,格外惹人注目,“你可信我一回。” 见萧煜神色这般坚定,牛三叔索性也抱着一种试试看的态度,左右不行就再回来。 但真的将车停在那气派的酒楼门口,他又一下没了底,忍不住低声问萧煜,“这能行吗?” 萧煜不言,只下了牛车,阔步入了酒楼。 虽还未到吃午食的时候,但酒楼的伙计见进来了人,还是热情地上前,然下一刻见得是个衣衫褴褛的,嘴角又登时耷拉下来,没好气道:“要讨饭也晚些来,都还没到饭点呢。” “我是来吃饭的。”萧煜瞥他一眼,“来只烧鸡,一碗炒野蕈,再上两碗米饭。” 伙计闻言惊了一惊,旋即眯了眯眼,露出狐疑的神色,毕竟他在酒楼这么多年,也不是没遇着过装阔绰,转头吃完了又没钱给的。 他正想着让他们先付了钱再说,就见一物蓦然被抛了来,接过一看,正是一钱碎银。 他登时眉开眼笑,变了态度,一口一句“客官”地将人往里头迎。 牛三叔尚且忐忑地站在门外,也不敢踏进来,只满目担忧地唤了声“周煜”。 萧煜见状复又折返回去,微一俯身在牛三叔耳畔低声道:“三叔,你且挑上一些野蕈拿着,便安心随我进来吃饭吧。” 说罢,他看向那伙计,吩咐道:“劳烦帮忙看管我们这车和车上的东西。” 伙计忙躬身应下:“诶,客官尽管放心,定不会教您少了东西。” 牛三叔也不知萧煜究竟要做什么,但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只得按他说的做,挑了一把野蕈,旋即不停地捋着衣衫上的褶皱,战战兢兢地跟在萧煜身后,在这他从前踏也不敢踏进来的酒楼里坐下。 因着他们来得实在太早,后厨尚且没什么准备,直磨蹭了半个时辰,才上完了菜。 牛三叔如坐针毡,不安地紧,亦没心思吃,左顾右盼,到底忍不住凑近问:“周煜,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萧煜将那盘炒野蕈向前推了推,淡声问:“您瞧,这野蕈和您卖得有何不同?” 牛三叔埋头看了看盘子里的,又看向自己带来的那些,比对了好一会儿,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吗?” 萧煜要的便是这话,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伙计,抬了抬手,那伙计登时谄笑着屁颠屁颠地跑来,“客官有何吩咐?” “你家掌柜的可在,能否将他请来?”萧煜道。 听得要见掌柜,伙计面色微变,小心翼翼道:“客官,可是这菜哪里有问题?” “不是,这菜很好,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家掌柜。” 伙计看着眼前这个衣袍破旧,但举手投足与对厢人全然不同,不卑不亢,乃至于气度不凡的男人,迟疑片刻,无奈点头道:“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请。” 不消一刻钟,酒楼掌柜便匆匆赶来,那是个不惑上下的男人,着一件赭石的锦袍,态度倒是好,才一站定,便问了与伙计一样的话。 “掌柜的误会了,并非菜有问题,我们想见您,,是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交易? 酒楼掌柜不明所以,“客官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萧煜看向桌上的野蕈,“我们有好几筐野蕈,都是昨日新鲜采的,想卖给掌柜的您……” 酒楼掌柜闻言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顿时恍然大悟,敢情这两人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卖蕈的。 只他们倒是聪明,晓得若一开始便直截了当地提出目的,毫无疑问会被赶出去,就干脆以食客的身份见他,让他赶无可赶。 纵然有些不悦,但酒楼掌柜还是好声好气道:“客官,我们这儿不收蕈,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若我们只要你平日收价的一半呢?”萧煜将桌上的炒野蕈和牛三叔拿来的野蕈俱往前推了推,“既得都是一样的,掌柜的与其从蕈商手中收,不若从我们手中收,反倒更便宜些。” 酒楼掌柜拿起那野蕈仔细瞧了瞧,少顷,问道:“你们的蕈可都是这般大小的?” 萧煜看向牛三叔,便见他站起来,一时激动地舌头都捋不直了,“都……大多都是……我家婆娘采蕈都是挑着又大又好的……” “我们的车就停在外头的,掌柜的若是不信,可亲自去瞧瞧。”萧煜又道。 酒楼掌柜半信半疑,因得农户卖的蕈很多是参差不齐,大小不一,需得由蕈商再行挑拣才能再卖。 故而沥宁此地,向来是蕈商收了农户的蕈,再转而供给各个酒楼和富贵人家,百年来从未变过。 似乎也从未有人想过要变。 虽是有所迟疑,但想到这个收价,酒楼掌柜还是跟着牛三叔去看了他带来的蕈,确实如他所言,大多数都是极好的,只有一小部分个头实是太小,品相也差,恐是无法做菜。 但总得来说,以这几筐子野蕈的价钱的确比从蕈商那儿收得更值当,替他省下了不少钱。 “你们真愿意以二十五文一筐的价钱卖给我?” 听得“二十五文”这几个字,牛三叔一时惊得张大了嘴,万万没想到,那蕈商居然这般黑心,以八文收了他的蕈,居然转手卖了五十文。 萧煜始终神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闻言只定定道了句“是”。 酒楼掌柜也是个爽快人,毕竟有便宜谁不愿占,当即让人清点了筐里的野蕈,清点完了,便算了价钱,给了牛三叔。 牛三叔拎着这沉甸甸的一吊钱,喜不自胜,因着那酒楼掌柜还同他商量,往后每隔三日,就让他送几筐蕈菇来,还是这个价钱,但只要大的,不要小的,不然他不会收。 牛三叔哪有不答应的事儿,只一个劲儿点头,同掌柜保证这几个月只消还能采到合适的蕈,定准时给他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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