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方有几分喜色的陛下,在听到钟芫的名字时,突然地收敛了笑意。 那双墨色的眸子隐隐带着几分阴郁,只是那细微的情绪藏于眼底,旁人窥视不得。 “母妃放心,儿臣会带她回来。” 这个时节的风里总带着几分清寒,那寒意不深,却细细密密将人缠绕。 钟芫在看到箫成玉与箫怀执在一起的瞬间,便清楚自己不可能回去。 如今箫成玉轻易不会再动箫怀执,但他必然会将他身边的人审问一番,而对尹行来说,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用关系,便是出卖了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十有八九箫成玉已经知道她救下箫怀执的事。 她自是不会指望箫成玉原谅她,只是如今人财两空,输的实在有些惨了。 而眼下这般,恐怕九川也会被她连累…… 虽然更早之前,钟芫便已经考虑好诸多后果,但她眼下还不想认命,总归能逃则逃,能躲则躲,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生? 只是此时的她实在有些狼狈,她身上还湿着,发髻也有些凌乱,为了不惹人注目她只能选些僻静的路走,易县不比皇城处处生意铺子可以让她换身行头,她现在也只能将就。 好在这个时辰寻常百姓家都在家生火准备朝食,路上人烟不多,钟芫避开了主道之后也正好避开了常知县的队伍。 好些年没有体味这种落魄了,钟芫看了眼自己被划破的双手,然后又看了眼漫长的山道,振了振精神继续往前走去。 所谓狡兔三窟,她也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即便郑秣驻守的那处居所暴露了,可她在青州、淮安仍有打点好的落脚点,而青州那处甚至连九川都一无所知。 而钟芫虽然一开始有些踯躅不定,但在得知大局将定后,她便找了机会与附近乡民打听了去青州的路线。 只是路途遥远,只靠一双腿只怕要走上半个月。 想着钟芫看瞥了眼出城的官道。 易县此地虽靠近皇城,却没什么存在感,耕地少人口也少,所以当地百姓喜欢走商运货,有些兄弟多的人家,也常常去皇城接送跑镖。 所以易县的官道向来繁忙,时不时便会又车马行来。 钟芫垂眸看了眼自己,然后果断的散下长发又作了个普通妇人的发髻。 此时官道上一队人马朝南而去,钟芫看准了时机,便快步迎了上去。 车队行驶不快,所以即便突然有女子闯入,也没有惊扰到车队的主人,只是率队前行的护卫皱起眉道。 “贺大小姐出行,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钟芫当然不会避开,她看了眼纱帘后的贵丽女子,眼中却很快的晕起了几分湿润,“请贺大小姐赎罪,民妇也是实在无法这才贸然相求……” 今日是贺敏去庄子收账的日子,因为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所以此番她的心情也算不错,大小姐掀开纱帐看了眼外面,只见马车外站着新妇打扮的女子。若是平常她早将人打发了,但此番却觉得这女子举止有礼眉目顺眼,便随口问了句。 “你是何人,所谓何事?” 钟芫也没想到自己竟没被驱赶,她垂眸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然后继续道。 “民妇名叫阮君,家在松巷村,只因家中夫君去久去未归,民妇便想出城去寻,只是家境贫寒,走到此处实在疲乏,便想请小姐行个方便,不知小姐可否捎带一程?” 贺敏听着女子所言,看着似乎也不像是作假,再说这妇人说话有条有理不像什么凶辣泼妇,且这女子声音温软好听,她又多了些好感。 “这有何难,你上车便是,只是我们要去青州府,你看顺路吗?” 钟芫愣了下,随即便点了点头。 “顺路,说来倒巧,民妇所去也是青州。”
第40章 ◎多谢——◎ 贺敏闻言微怔, 她看了眼马车下的女子, 随即又展颜笑道。 “那倒真是无巧不成书。” 钟芫亦是笑了笑,然后爬上了马车,她身上狼狈自是不能与贺小姐一处,所以便沿着车轸兀自坐着。 贺家的护卫都觉得这个女子来路不明, 但大小姐都点了头, 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再说这阮君也不过一个女子, 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短暂的停顿后队伍重新上路,有了贺家护送, 钟芫十分顺利的出了易县城。 而几乎在贺家车马驶出的同时, 县太守带着人马前来封锁了城门。 听到动静的钟芫回首瞧了一眼, 仿佛寻常妇人那般随口念道。 “好大的阵仗……” 钟芫的呢喃被马车的里贺敏听到,她垂眸扫了眼车轸上回首张望的女子, 然后轻笑道:“官府做事总是这般吵吵嚷嚷, 习惯了便也没什么。” 钟芫想了想觉得也是,便跟着点了点头。 随着贺家的队伍渐渐远去, 城门喧扰之声也逐渐淡没,钟芫又张望了会后便也收回了视线。 山艾重重,郁郁无边。 女子昂首望着辽阔天外, 而她不曾注意的身后,一匹快马从城门疾驰而出。 男人气势凌然, 眉眼潋滟,□□骏马如剑,如穿云来追。 城外是望不到尽头的山野密林, 虽没了开阔大道, 但好在林荫遮蔽, 也算清凉舒适。这一路上钟芫都很安静,倒是贺敏偶尔还会找她说上两句。 “对了,阮夫人的夫君怎么会从易县去青州?” 贺敏是心想她们贺家在青州家大业大,既然这女子是要找人,她或许知道一二。 钟芫闻言微微笑道,“是我祖父在青州开了个医馆,本来我夫君是去铺子里当个学徒打打下手,谁知这一去便没了消息,所以我才担心……” “医馆?” 贺敏似是突然来了兴致,她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是哪家医馆?” 钟芫微微顿了下,她望着眼前的明丽女子,然后缓缓道。 “叫献安堂。” 钟芫说罢,贺敏拧眉思索了会,却也没有任何印象。 “这献安堂开在何处,我竟完全不知。” “……是宁乐街的小铺子,大小姐不知也正常。” 女子声音温柔舒雅,贺敏越听越觉得顺耳喜欢。 “居然在宁乐街……那处铺子租金不贵,开个医馆的话尚且不错。” 贺敏这话说的有些犹凝。因为她想起那宁乐街在青州城是出了名的乱,不仅赌坊打场多,还常有浑人滋扰生事,只是她觉得这等事阮君应当比她清楚,便没有多提。 而其实,钟芫除了这个地址之外根本一无所知。 日光透过林间隙缝留了满路的斑驳,钟芫看着地上倏尔闪过的光影,一瞬间又记起自己初入魏宫的时候。 其实钟芫一直知道,箫成玉也好姜太妃也好,在他们眼里,她一直心怀戾气不桀难训。 他们知道她心狠、手辣,一般人欺负不得。 所以他们也一直放心她。 马车匆匆越过山道,恰巧一束光线路过了女子染了雾气的眼眸。 可那时她,也不过只是十来岁稚童而已。 她无知又懵懂,甚至还在因听不到爹娘争吵而窃喜,初入皇宫时的她,只想着过些日子她就归家。 她记得那时自己听话地跟在宫嬷身后,她们一行共有七八个姑娘,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路上偶尔还有说话。 但很快她们便遭了训斥着闭嘴,然后又被粗鲁地赶进屋中更换宫服。她记得那时房间很暗,两个满身腐味的老监事坐在高椅上,他们说要给她们验身,然后张嘴便是一声刺耳尖锐的。 ‘——脱了。’ 钟芫傻傻的脱了外衫,其他姑娘也不敢不从,直到那恶心的监事朝其中一个姑娘衣下摸去…… 后来屋中混乱一团,钟芫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她狠狠咬在那老家伙的脏手上,她发狠的咬,那尖细的哭嚎声犹在耳畔。 依旧让人作呕。 皇宫那种地方,在钟芫眼里就像装过腌臜之物的紫金钵盂。 又贵重,又那般不堪。 后来钟芫被毒打了几次,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却被一个话很多的老太医救下了。 那老太医叫陆之涥。 因为同姓,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十六卫都统,还曾与他有些来往。 可偏因为这些往来,陆远被缉拿后,陆老太医也遭了牵连,不仅受了重刑,还遭抄家,没多久便被驱赶出了皇城。 当初被陆老太医照拂过的人很多,但是最后却只有钟芫敢去送他。 陆之涥走时,钟芫给了他一笔银两,一是想让他归乡后能安稳生活,二则是求他帮她在宫外置办一个安身之处。 随着马车驶出密林,钟芫的思绪也渐渐回拢,她望着逐渐平坦的官道,想起那日突然找来的青年。 这些年里她早与陆太医失去联系,本来钟芫早已放弃此事,却不想在箫成玉夺位之后,那陆太医的孙子居然突然找到她,彼时她才知道那陆老太医的孙子居然还入了皇城禁卫司。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知道青州和献安堂。 贺家车队足足走了两日,才从易县赶到青州府,期间贺敏可算是发了善心,不仅给钟芫安排了食宿,甚至还给她换了套行头。 贺大小姐回贺家前,还专门派人护送了钟芫。 这样平白无故得来的恩惠,甚至让钟芫有些无所适从,她看着朝她挥手的女子,从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贵重的物什可回赠,反倒是贺敏不甚在意的笑道。 “我贺家可是青州第一首富,本小姐何等宝物不曾见过,哪里需要你给什么,你还是安心找你的夫君去吧——” 女子的洒脱萧飒让钟芫有些出神,不过很快她便也笑了起来。 她眼中的恩惠在贵人眼中也不过举手之劳,贺敏尚且不在意,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实在迂腐。 钟芫被护送到献安堂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她踏入这条街巷后便明白贺敏派人护送的用意,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将发间的素钗拨了下来。 “拜托将此物交于你家小姐,就说是民妇的一点心意。” 那护卫掂了掂手中的素钗,本想拒绝,但看到女子柔软却沉稳的目光,犹豫了会还是收下了。 两个护卫朝女子抱了下拳便告辞离去。 钟芫望着男人将素钗放入怀中,目送了许久。 那素钗是箫成玉第一次送她的礼物,那时他们方在一起过第二个除夕,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只不过当作纪念才戴了这么多年。 其实她早该取下了,当她决定离开箫成玉时就该取下,至于纪念什么的,诀别之后就不该有。 站在献安堂门外的女子,神情怔怔,似是沉思似是发呆,连身后的门什么时候打开都不曾发觉。 天色越发黯淡,长街却灯火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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