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听后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挥退了红袖后,才与苏荷愫说:“你这嫂嫂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咱们这个承恩公府里可什么事都瞒不住她。” 苏荷愫也万分心惊,只是这件事到底无伤大雅,她不想母亲为着这事不高兴,当即劝道:“兴许嫂嫂是关心则乱,以为菡萏和二哥有私。可二哥行事磊落,嫂嫂用菡萏试了一回,定会放下心来。” “这便罢了。”陈氏被幼女哄着面色好转了几分,道:“她是个聪明人,先前使了法子不肯嫁去东宫。如今瞧着是将你二哥放在心上了,是以才会这般行事,我也懒得去管,随她们闹吧。” 话虽如此,陈氏到底顾念菡萏昔年伺候苏月雪的好处,重又将红袖唤了进来,吩咐道:“早先说好要为菡萏挑个夫婿,却也忙忘了,倒是我误了她。车管事的二儿子为人忠厚老实,生的也相貌堂堂,改日安排他和菡萏见上一面。” 红袖本就担心菡萏在于氏收下受什么磋磨,如今得了陈氏这等吩咐,自然兴高采烈地谢恩,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苏荷愫望着红袖的背影感慨连连,只道:“红袖姐姐和菡萏姐姐虽非姐妹,却比有些亲姐妹还要情谊深厚几分。” “可不正是,红袖隔三差五地便要在我跟前说菡萏的好话。”陈氏的眉眼间不禁疏朗了几分,她笑道:“我就是最喜欢她这一点。”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这才一齐睡在了暖阁里。 暮色时分。 苏景言下值回府,于氏如往常一般候在花厅里,她今日打扮得鲜亮,特地让菡萏作陪,倒把陪嫁丫鬟们撇在了一旁。 秋晚还沉得住气,白松却闷闷不乐道:“不过是梳头的手艺好些,二奶奶怎得放着我们这些陪嫁丫鬟不用,事事都要她伺候着?” 秋晚从于氏的奶嬷嬷那里听了一嘴菡萏的来历,并不敢挑明了与白松,只得含糊其辞道:“躲躲懒还不好吗?你若闲着,还不去将咱们院里的杂草都拔了,省得二爷瞧着心烦。” 白松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花厅里的于氏也等了好几遭,外沿虽铺了纱帐挡风,寒气却仍是寻了空隙处偷偷爬了进来,她有厚实的大氅避寒,菡萏却是冻得发抖。 只是于氏不发话,她也只得立在身后伺候着,连一丝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在花房做活的这两年,她对苏景言的那一腔情爱早已冷了下来,前尘旧事不敢再提起,却不想还是被二奶奶发现了端倪。 大奶奶虽未使什么阴招磋磨她,却明里暗里那倨傲的鄙夷样子分明已是将她的心思看穿。 如今立在寒窟般的花厅内,于氏不置一词。 可从缝隙处抖进来的冷风已替她折辱了菡萏千次百次。 菡萏冻得不停发抖。 于氏笑了笑,问她:“冷吗?” 菡萏摇头。 死死咬住牙关后不让自己再发抖。 好在在她冻昏过去前,苏景言那双鹿皮锦靴总踩地的声响总算是响了起来。 于氏领着菡萏迎了上去。 苏景言一心只记挂着自己的妻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才瞥了眼于氏身后略有几分眼熟的丫鬟。 “菡萏?”他讶声道。 菡萏上前行礼,只她衣衫穿的太过单薄,又兼在花厅里冻了许久,行礼时只觉得头重脚轻。 连“见过二爷”这话还未说出口,她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 菡萏已躺在了泛着暖意的被衾之中,脚边还多了个汤婆子。 她定了定神,瞧见红袖正坐在她的床榻边做针线活计。 红袖替她掖被子时见她睁了眼,立时劈头盖脸地说道:“受了一回苦也算是解脱了。太太给你定下了婚事,那人是车管事家的二儿子,二奶奶也给你添了好些妆,待你好些就去谢恩吧。” 菡萏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这般温顺,红袖却不似方才那般急切,反而爱怜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并道:“你也明白了吧,二奶奶不过略使了使手段,你便这般狼狈。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该痴心妄想二爷那般的人物。” 菡萏勉力挤出个笑容道:“多谢姐姐爱护,我自然不敢再痴心妄想。” 菡萏的事传到上房时,惹得陈氏叹息了好几回,只是她这个婆母不好插手儿子和儿媳的房中事。 于是只得给菡萏多添些妆以示补偿。 苏荷愫为出嫁女,和于氏的姑嫂情也只维系在表面,连陈氏都只是私下里帮了一把菡萏,她这个小姑子自然是三缄其口。 用过晚膳后,碧窕与莲心挑着灯笼将苏荷愫送去了和风院,看望了涵姐儿再回上房时,沈清端已坐在软塌上饮茶。 红袖与夏双二人遥遥地立在门帘处,听见苏荷愫的动静后,才说道:“太太去了老爷的外书房,要奴婢和三姑奶奶说一声,今夜更深露重,不若就宿在枫泾院里吧。” 苏荷愫方才和和风院走来时脸颊已被夜风刮得生疼,旋即应了下来。 红袖自去安排人暖灶熏床,夏双则极有眼色地退到了耳房里。 苏荷愫搬了个月牙凳坐于沈清端身前,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将他自上至下打量了一回,高高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 她舒出一口气,叹道:“幸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沈清端面色苍白,抬眸见他的妻望过来的眸子里尽是担忧之意,意欲扯一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来,却不慎扯到了后背的伤口。 一股钻心的痛意渗入他的骨髓。 这下连苏荷愫也瞧出了异样,着急忙慌地从月牙凳上起身,便要去瞧他后背处的异样。 沈清端轻捏着她的皓腕,她一踮脚,便由皓腕触及腰肢,使着力让她陷在了自己怀中。 苏荷愫气急,又怕大力挣脱后会弄疼他的伤口,是以只得被他环抱在怀中,独自生闷气。 “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要紧。”他靠在苏荷愫的肩头,疲累地阖上了眼眸。 绿韵悄悄带着莲心和碧窕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将雕花门关上。 苏荷愫抑不住心内的酸涩,眼圈蓦地一红,只是念及母亲白日里的教导,不欲在这个时候哭哭啼啼,只得苦苦忍着。 沈清端气息平稳安详,阖着眼似是睡熟了。 苏荷愫这才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愈哭愈觉得恼怒。 她从前分明不是个如此爱掉泪的人。 怎得如今竟是成了个爱哭鬼? 倚靠在她肩头的沈清端睁开眼,耳边细细密密的哭声磨得他心肝脾肺都拧在了一块儿,心间泛起的酸楚比割在脊背上的那一刀还要疼些。 安慰的话在心口绕了一遭又一遭。 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艰险的日子只是个开始。 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他只得小心再小心,让自己身上的伤少一些,让他的妻少掉些眼泪。 他这一声对不起让苏荷愫心内酸楚的不像话。 她止住泪水,哽咽着问道:“你有这么多的死士,为何非要冒着险亲自去杀人?” 倏地。 沈清端揽紧了她的腰肢,凑到离她一寸之隔的面前,忽而吻上了她滴落在脸颊的泪珠,以这般柔情的动作袒露着自己的歉然。 他说:“当年左相在云南王府的谋逆之案中捞了不少好处,桩桩件件的阴损事都与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死。” 不过,死前倒是吐出了不少朝中隐秘。 也不枉他受的这些伤了。 “那你下一回,能不能不要受伤?”苏荷愫泫然欲泣,杏眸里透着祈求之色。 沈清端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而后笑道:“好。” * 春闱前夕,苏荷愫倍觉紧张。连日里膳食不见荤腥不说,还规束起了丫鬟们日常的用语,“落”“第”等词是再不能挂在嘴边。 恰好苏荷愫从承恩公府里带来的仆妇里有个姓刘的婆子,生了三个女儿后却硬是要再拼个儿子出来,整日里将“招娣、盼娣、念娣”三个名字挂在嘴边。 绿韵看不过眼,私下里数落了她一回,还将此事告诉了苏荷愫。 苏荷愫听罢点了点头,先绕到后头去烧香。 她在架子床的隔断处辟出了个可供焚香祷告的祭坛,已早早地为沈清端祈起福来,只愿魁星老爷保佑,能让沈清端一举中第。 祷告毕。 她才唤人将刘婆子带进了房中,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春闱在即,招娣、盼娣这样的名字不吉利,不若我来替她们改个名字吧?” 苏荷愫早先便不喜这刘婆子时常贬低、打骂三个女儿的行径,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提点她两句,省得她太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待。 刘婆子是个精明市侩的妇人,当即便咧开嘴笑道:“她们都是贱命,夫人若想赏名字,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都使得,全凭夫人您的意思。” 这话虽是在奉承苏荷愫,可她听着却觉得恶心的紧儿,懒怠再与刘婆子这样糊涂的人说话,寻了个由头便将她遣了出去。 赶走刘婆子后,她捧着腮靠在桌案上瞧支摘窗外的春色,绿韵上前柔声安慰道:“如今伺候姑娘的丫鬟只有我们三个,人也太少了些。待姑爷一举中第,自是更不够了。那刘婆子的大女儿年方二八,一手针线活计连奴婢也自愧不如。” 绿韵性子沉稳,甚少有这般多言的时候。引得苏荷愫笑盈盈地问道:“瞧着你与她很是熟稔,是想让她来我身边伺候?” 绿韵赧然一笑,略显拘谨地朝着苏荷愫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奴婢并非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只是想着夫人身边缺个伺候针线的丫鬟,她日子也比旁人格外艰难些,便起了这样的念头。夫人若不许……” “有什么不许的?”苏荷愫笑意愈深,亲自将绿韵扶了起来,道:“你挑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给她换个白芷的名儿吧。” 至此,苏荷愫身边便有了四个伺候的丫鬟。 春闱前一夜,苏荷愫挑了灯在上房里替沈清端收拾行李,会试连考三场,每场三日,考的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时常有考生受不住春闱的艰苦,一头栽倒在会试考场上,是以苏荷愫便亲手缝制了一个无字无画的素色香囊,里头装着从陆让那儿求来的提神药材。 春闱能中自是最好,若是名落孙山,也别累坏了身子根本。 沈清端听了神色倒是古怪的很儿,将那素色香囊系在腰间后,重又钻头回书房里研读策论。 定是他平日里懒怠了些,所以夫人才会生出“兴许会名落孙山”这般的念头。 他要再认真些才是。 小五正在替他研磨,百无赖聊时瞧见了他腰间系着的素色香囊,忍不住笑道:“公子怎么带上了香囊,您从前不是说这是繁琐无用的赘物,断断不会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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