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山脚步一顿,回身硬是挤出了一抹笑意,道:“爹爹要与清端说一说为官之道。” 这却是苏荷愫不感兴趣的事,点了点头后又坐回了檀木凳里。 被苏荷愫打了岔后,苏山也不似方才那般恼怒,松开了攥着沈清端衣襟的手,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向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门,苏山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投靠了东宫?你明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去岁西北荒灾,户部拨了多少银两赈灾,却被他眛下了大半,死了多少贫苦百姓?” 苏山说这话时激动万分,脸色胀红得好似下一秒便要背过气去,倒让沈清端担心不已。 他回道:“陛下本就要让这一批进士为东宫所用,我不投靠也得投靠。既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也只能借着东宫这把青云梯扶摇直上。” 沈清端回话时面色平静,漆色的黑眸里漾着些泠泠如月的温润之色,恰如扑面而来的春雨浇灭了苏山心里汹涌的怒意。 他颇有窘迫地避开了沈清端的视线。 忽而意识到他似是反应太大了些。 只是他也是从卑贱、不值一提的百姓爬到了今日承恩公的位置,如今在朝堂上汲汲营营也不全是为了权势与富贵。 盖因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为国为民的热忱。 如今京城虽一片安康,可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多少黑暗阴私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京城之外。 永远也递不到明侦帝跟前。 明侦帝尚且还算勤政爱民,可太子却荒.淫.无.度,只顾着自己贪图享乐,哪里会将百姓的命放在心上? 从前他与沈清端是利益交织,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他只盼着眼前的这个人能为如今乌烟瘴气的朝政添上几分正气。 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苏山的纠结神色尽皆写在脸上,沈清端一时也沉默不语,见他泛白的眉宇间沟壑深深,才说道:“岳丈大人该明白,我入仕也不单单是为了洗净云南王府的冤屈。” 天底下哪个男儿不怀着匡扶天下,立身为民的心志? * 送走陈氏、苏山等人后,苏荷愫便与沈清端相携着逛了宅子里的内花园。 花园西侧摆着好些奇峻的假山从,另一侧则是水波清明的莲花池,一条弯折的鹅卵石小道横贯在上头。 朦胧的月光洒了下来,沈清端替苏荷愫披上墨狐皮的大氅,借着隐隐绰绰的迷蒙月色,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荷愫瞧了许久。 丫鬟们提着几盏灯笼遥遥缀在后头。 苏荷愫本正聚精会神地赏莲花,那娇艳欲滴的睡莲映着清寂的夜色,比白日里摄人心魄的模样更添几分雅致。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此刻连见那翠油油的荷叶也甚为高兴,回身与沈清端说道:“夫君才学斐然,可否就这荷叶写首诗?” 沈清端哪里听得进去这等揶揄之语,惬意的晚风与夜色交.融在一块儿,漫天的妍丽景色,他却只能望见身侧的妻子。 苏荷愫这才注意到他含着缱绻之意的眸子,顿时便羞红了双靥,眨了眨杏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清端笑答:“是有东西。” 苏荷愫立时蹙起了柳眉,她今日晨起时上了妆,可后来忙着服侍曾氏和接圣旨,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的容貌,莫非是脂粉花了? 见她如此担心,沈清端方才轻笑了一声,道:“那东西是清丽动人的美貌。” 话音一落。 苏荷愫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扬起了嘴角,嗫喏着:“你也会哄我高兴了。” 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相携着逛遍了内花园,便趁着夜风将冷时走回了枫鸣院中。 院内。 白芷早已备好了热茶和易克化的糕点,并一碗撒着青梅酱的牛乳羹。 苏荷愫一一用罢,方觉得身子困顿了起来,绿韵欲替她卸簪钗环,却听得沈清端吩咐道:“今日不必守夜了,去睡吧。” 苏荷愫坐在梳妆台前哈欠连连,沈清端拿起篦子替她轻柔地梳起了头,连带着净面卸妆的事也帮着做了。 往日里他也时不时地会为苏荷愫净面卸妆,她倒也不觉得奇怪,两人一齐上榻后,她便翻过身钻进了沈清端怀中,说道:“你是状元郎,我是状元娘子。” 沈清端撑着手臂,惦记着康嬷嬷的吩咐,便让苏荷愫平躺着睡好,并道:“再不许侧躺着睡了,我替你揉揉腰。” 说罢,他便搓.了.搓自己的手,待手掌温热了些后才坐直了身子,将苏荷愫抱在了怀中,大掌覆上了她的腰肢。 他揉腰的力道和缓得宜,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苏荷愫便生了困意。 女子怀胎不易。 特别是苏荷愫这一胎,起先是日日孕吐,吃什么都没胃口,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更是瘦的凹陷了下去。 待月份再大些,她则腰酸背痛,夜里安寝时极不安稳。 沈清端瞧在眼里极为心疼,从陆让那儿学了一套推拿的手法,每夜里为苏荷愫揉捏一番,她这才能安然入睡。 今夜亦是如此。 陆让方才离去前还新教了他几招,谁成想比上一套推拿的手法更有效,不过揉捏了几下,苏荷愫便困意连连。 沈清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此刻的安宁相守远胜金榜题名的喜意。 怀中的人已呼吸平稳,沈清端便轻柔地替她拢了拢碎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吻罢。 不知怎得想起了今日苏景言隐含警告的话语,他是真心疼爱愫儿这个幼妹,自然担心自己高中后薄待发妻。 只是。 苏景言不明白。 他的妻于他来说便如同是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沈清端注视着怀中的苏荷愫,情意敛起漾着漆色的明眸中,却爬上了扬起的眉梢。 他说:“愫儿,你我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说: 可以理解小沈为什么今日这么多愁善感吧。 因为下一章就要做官了嘛,全新的副本,很多明争暗斗,几乎九死一生。 但是他和愫儿一直双向奔赴。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情感外露。 只可惜愫儿睡着了。 (还有时间线有点bug 明天醒了改一下。)
第38章 婉儿 草长莺飞的春日囫囵一过。 短短数月间, 承恩公府非但出了个进士女婿,和离大归的长女苏月雪还与神医陆让定下了婚事。 听闻这陆神医出自岭南陆氏,可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逐出了族中, 幸而他师从大林医仙, 这才学了一身无人可比的岐黄之术。 此番陆让与苏月雪的婚事格外奇特, 先是苏月雪与前头徐致所生的女儿养在承恩公府里,如今竟是要改了姓,入承恩公府的族谱。 也不知那徐家是如何能答应下来的。 其次是陆让在京中并无住所, 往日里不过宿在客驿中,此番成婚便理所应当地住进了承恩公府。 外人忍不住议论道:“这岂不是入赘?” “非也非也。苏家大小姐生下的孩子还是姓陆,不过内里和入赘也无甚差别了。” 本朝也并非没有过世家大族招婿入赘一事, 不过是承恩公府根基浅薄,议论起来总更容易几分, 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有几个迂腐书生听闻此事后极为愤懑, 还写了几首酸诗来讥讽承恩公府,起先不过是在书生圈子里传上一传,后来不知怎得竟是传到了太子太傅那儿。 太子太傅刘康乃是三朝太师, 在朝中一呼百应、德高望重。且又是个恪行男尊女卑的士大夫。 上朝时, 便在明侦帝面前提起了此事,直言:“承恩公府此举甚为不妥。” 明侦帝哪里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不过摆摆手赏了个宅子下去, 赐名陆宅,也好平息京城的流言蜚语。 苏山接了赏后,倒是眉开眼笑地说道:“瞧瞧,果真赏下来宅子了吧。” 陈氏笑骂他道:“算是被你料准了。好了, 新宅里的陈设器具从我帐中走。” 七月底。 陆让与苏月雪的婚事办的清简, 几桌几席的自家人窝在一块喝酒谈天, 热热闹闹地祝贺了一回后方才礼成。 回府后,苏荷愫挺着肚子亲自将沈清端明日要穿的官服摆在了禅架子上,拿着点香细细地熏过。 绿韵本在清点这几日入库的贺礼,一回神瞧见苏荷愫正在熏衣,吓得将那礼单塞在了白芷手中,忙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熏香。 “夫人如今月份重了,该好好歇息才是。”绿韵沉着脸唤进了个小丫鬟,那小丫鬟行礼后一把将官府抱了起来,挪到耳房里熏香点烟。 恰逢康嬷嬷进屋来替苏荷愫推拿穴位,掀开那湘妃竹帘,便见绿韵气鼓鼓地立在苏荷愫身侧。 她忙问:“怎么了?” 绿韵如实说了。 康嬷嬷立时便摆起脸子数落她道:“如今夫人的院子里单单伺候的丫鬟便有十来个,什么活计还要您亲自做?上回大夫是怎么说的?” 苏荷愫自然记得。 大夫说她这一胎胎像不稳,再不能轻易累着,也不能整日躺在床榻上不动弹,不过要适度而动。 苏荷愫朝着康嬷嬷甜甜一笑,康嬷嬷霎时便破了功,走到她身后替她推拿了一番,才苦口婆心地说道:“妇人生子便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夫人定要将大夫的嘱咐放在心上才是。” 苏荷愫连忙应了。 翌日天还蒙蒙亮时,沈清端便已起身穿好了朝服,未曾唤醒熟睡的苏荷愫,踩着稀薄的日光走出了沈府。 苏荷愫悠悠转醒后,照例去曾氏房里陪她说会儿话,曾氏正靠在贵妃榻里侍弄手里的虎头鞋。 苏荷愫见状则笑吟吟地说:“母亲的针线活当真精巧。” 非但是虎头鞋,曾氏还做了许多围兜、小衣、暖帽。样样皆伶俐可爱,连苏荷愫瞧了也艳羡道:“它可真是好福气,我小时候穿的都是二哥不要的衣衫。” 曾氏将那虎头鞋递给了白荷,笑着与她说:“哪儿有做娘的还吃自己孩子醋的道理?” 说话一阵后,伺候曾氏的冬圆与夏绿端来了一筐叶子牌,四人玩了一圈叶子牌后苏荷愫才回房中午休。 待到沈清端回府,苏荷愫睡在榻上仍未转醒。 黄昏入幕,京城各处街坊皆燃起人间烟火的香味,除了顽劣幼童还在小路间嬉笑着追赶外,再无人走街串巷地闲逛。 沈府守门的小厮也关上了大门,预备着靠在门墙偷一会儿懒,反正如今这时辰也不会有人登门造访。 他这一靠便抑不住困意,一时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幸而胡管事放心不下,在用晚膳前绕着沈宅查检了一番,恰好撞见那偷懒的守门小厮。 他沉着脸走近那小厮身旁,凝着眉打量他半晌,才俯身在那小厮耳边低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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