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这一句话也让沈清端从那股灭顶而来的惧意中脱身而出。 他终于注意到了苏荷愫手腕上的红痕,方才如遭雷击般地松开了手掌,愧怍着说道:“对不起,愫儿。” 是他失态了。 苏荷愫止住了泪意,颤抖着话音问他:“那两个小妾是怎么回事?” 沈清端怔了一会儿后。 才回了她的话:“是父王给我安排的死士,她们不会让太子占到什么便宜。” 苏荷愫却仍是心有余悸,念及那无辜死去的仆妇,方才压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她说:“太子带了不少暗卫,她们可会因此葬送了性命?” 沈清端如今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明,先是走到内寝将陆让所赠的舒痕膏寻了出来,轻柔地替苏荷愫敷上一层药膏后,才说道:“放心,柳忠柳御史会因茶水湿了身而去后院换衣,恰巧会遇上太子行事。玉音和玉娆会受些皮肉伤,黎王也会趁此机会参太子一本。” 沈清端轻柔地替苏荷愫吹了吹皓腕上的药膏,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些悔恨之意。 他道:“愫儿,方才是我失态了,你若是心里有火气,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 他说这话时神色真挚的很儿,眉宇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川字,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到底是让苏荷愫心气顺了几分,便道:“也不能全然怪你,今日的事是我鲁莽了。” 说罢,她顿了一息。水凌凌的眸子里凝着些动人的光彩:“若是再来一回,兴许我还是会这么做。我本就是农女出身,明白何为贱人贱命。若是我不去救下霜雪,只怕她连小命都保不住。我不愿如此。” 沈清端叹息了一遭,几乎是认命般将苏荷愫搂在怀中,嗟叹道:“我知道。” 知道她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知道她并非是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苏荷愫趴伏在沈清端怀中,闷闷地说道:“夫君也不要说我笨,咳疾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沈清端轻嗅着她的发丝,说道:“不是你笨,是李兆该死。” 从前他不过是想着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置李兆于死地。 为着自己的妻女。 亦或是为着千千万万个无辜的妇人与幼女。 作者有话说: 下个月。 开始勤奋更新了。
第45章 一更 黄昏时分。 太子李兆泄了欲.火, 从软塌上起身时已寻不见那两个貌美识趣的佳人,只余一地散乱的衣衫和浑身胀痛的他。 李兆晃了晃脑袋,撑着臂膀从软塌里起身, 朝着西边窗臼唤了一声, 无任何答音后才忆起自己被那两个佳人痴缠着遣退了暗卫。 他也真是醉意上涌, 竟答应了她二人如此僭越的要求。 李兆扯了扯嘴角,将候在廊道上的内侍们唤了进来,净了面换了干净的衫袍后才衣袂翩翩地离开了沈府。 翌日晨起。 早朝时柳忠柳御史寻了个太子打瞌睡的错处, 顺藤摸瓜地拐到了京城东街惨死的两个无辜民女之上。 黎王也借此机会上前参奏了一番:“启禀父皇,儿臣也正有冤屈要上报。” 上首龙椅里的明侦帝正因御史台对太子的参奏心烦不已,料想着黎王往日里还算老实本分, 便与他说:“皇儿直说便是。” 正好能打断柳御史他们义愤填膺的指责之语。 却见黎王手持芴板,撩开长袍跪倒在地, 目光炯然地注视着上首的明侦帝, 嘴里道:“启禀父皇,儿臣府中侧妃容氏胞妹在昨日沈府满月宴上惨遭太子奸.辱,如今已一尺白绫了却了自己的性命。太子如此荒.淫无度, 还望父皇为儿臣做主。” 柳御史也领着好几个御史跪在了黎王身后, 以头叩地血谏道:“刘府千金、容府小姐、王府幼女,乃至街头略有几分颜色的无辜民女, 皆难逃太子魔爪。多少百姓叫苦无门, 还被东宫党羽打为暴民,惨遭牢狱之刑。储君失德妄行,还望陛下明鉴。” 明侦帝气得脸色铁青,只将手里把玩着的佛珠往地上一砸, 指着右下首的太子骂道:“你这孽子, 可知错?” 这话一出, 仍在血谏的柳御史心间不由地一寒,连黎王也垂首默然叹了气。 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在朝堂上参了太子多少本,可父皇总是这般避重就轻,让太子认个错,再假意禁个足,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在父皇心里,那些无辜惨死的民女根本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明侦帝横眉竖耳地骂了李兆一通。 李兆便悻悻然地趴伏于地,自揭其短道:“儿臣是平日里行事浪荡了几分,可那些女人都是自愿服侍儿臣的,个个皆想着攀龙附凤,扶摇直上。儿臣也从未害过她们性命,多是价码谈不拢,这才赖上了儿臣。” 话毕,满朝哗然。 连几个不爱参与朝堂之争的纯臣也出言指责道:“那刘家千金早已定下了亲事,且还是宗室上玉牒的正妻,难道也想着攀龙附凤,赖上殿下?” 李兆梗着脖子道:“她貌若无盐,我不过与她调笑两句,说她生的不够动人。她定是受不住这等打击才会寻了死。” 礼部尚书刘正听得此话后险些气了个仰倒,爱女惨死,可幕后凶手却是当朝储君。他心里虽痛恨无比,却也只得苦苦按捺不发。 可这畜牲……这畜牲竟还大言不惭地损毁爱女名声。 往日里最为胆怯的刘正便跪倒在地,朝着上首的明侦帝磕了个头道:“陛下,臣女端庄秀雅,恪守女德。从不与外男调笑多言,那一日,那一日是被太子折辱了一番,抬回家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刘正声嘶力竭地哭喊让不少纯臣也跪在了地上,字字句句皆是迫着明侦帝要重罚太子李兆的意思。 一时间,朝堂不论文臣或武官尽皆跪倒在地。 明侦帝愤然从龙椅上起身,踉跄着走到李兆身前,朝着他的脸颊便是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由此还不够,另吩咐御前总管拿刺骨鞭来。 李兆被打得伏倒在地,脑海里嗡嗡作响,却连哭也不敢哭。 只是听到“刺骨鞭”这三个字后,忍不住膝行到明侦帝身旁,抱着他的腿哭求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他这副懦弱害怕的模样,愈发让明侦帝生气。 只叹他一世英名,竟生出了个这么不成器的逆子。连这点忍痛的骨气都没有,难道他还会用刺骨鞭抽死他不成?左不过是受些皮肉苦。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平息大臣们对他的愤怒才是。 明侦帝心间翻涌起了些苦涩之意,眼角的余光不禁瞥到了身侧跪得笔挺的黎王。 他也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只是黎王。 到底出身卑贱。 明侦帝面容疲惫地唤回了御前总管,只走到黎王身前,居高临下地问他:“皇儿,若你是父皇,该如何处置你皇兄?” 黎王微愣,抬首便见明侦帝正一眼不眨地紧盯着他,矍铄的双眸里晃着些威重的审视之意。 他只愣了一息,随即便掷地有声地回答道:“废储君,幽禁掖庭。” 哭倒在地的李兆不敢置信地望向黎王,好似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缘何待他有如此深的恨意一般。 什么侧妃的胞妹容氏,他还不至于蠢笨到去染指黎王一派的女人。 不过是为了陷害他而胡编出来的话语罢了。 明侦帝也怔然了一刻,方才还紧绷的脊背在黎王说出“废储君”的那一刻轰然塌了下来,心内的震撼自然不言而喻。 他睥着底下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黎王,仿佛瞧见了二三十年前在一众皇子中夺得君王之位的自己。 一样的冷酷无情,一样的杀伐果决。 只是…… 明侦帝平稳了心绪,当即朝着黎王的心窝口狠狠踹了一脚,嘴里只骂道:“是谁教你的兄弟阋墙?朕还没死呢,你们便要逼着朕废了朕的儿子,倒不如你们来做皇帝。” 这话称得上是暴跳如雷,虽则不少大臣去将被踹倒在地的黎王搀扶了起来,一时间却也不敢违逆明侦帝的意思。 不过,为太子说话的更是寥寥无几。 明侦帝慨叹一声,只得将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沈清端身上,他可是自己精心为太子培育的羽翼,便道:“沈卿且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善了?” 沈清端跪身于地,言辞恳切地说道:“臣以为该给太子殿下申辩的机会。疑罪从无,倒不如让刑部和大理寺一齐审理此事,还太子一个清白。” 一片指责声中终于跑出来个为太子说话的人,非但是明侦帝心内感怀,连太子自个儿都感动得涕泪直流。 明侦帝欣然应允了沈清端的提议,并派他主审此事,擢升他为翰林院大学士。 * 太子被幽禁东宫,沈清端为替他洗清冤屈,隔三差五地便去往东宫。 黎王一派抛出的罪证乃是铁证如山,那两句死在京城东街的女尸便是玉音和玉娆。 沈清端初初知晓她们死讯时心里窘涩的厉害,可却也无话可说。 只得厚厚地敛葬了她们。 只是为着这二人,他悄悄潜入了黎王府,反复告诫黎王:绝不许触碰他的底线。 黎王则笑着与他说:“我并没有逼你那两个死士赴死,只是她们深厌太子为人,甘愿赴死来为天下女子伸冤。” 沈清端却是匆忙拂袖而去,并不将黎王的话当真。 出了黎王府后,沈清端便一径往东宫行去,在太子面前负荆请罪道:“殿下,那日服侍您的两个小妾是黎王安插在臣府上的人,确是死得凄惨,臣有罪。” 李兆听罢则砸碎了镶黄木桌案上的饕鬄摆件,敛下怒意后方才走到沈清端身旁,亲自将他搀扶了起来,说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是那黎王太过狡猾。” 将沈清端扶起后,他才问:“沈卿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清端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陛下有心偏袒殿下,待皇后娘娘凤诞时必会将您放进宫去,倒时您好生认个错,臣再以重金封了那些刁民的嘴,这事便能囫囵盖过去了。” 李兆见沈清端说话时如此笃定,高悬起的那颗心也落了地,只连声赞他道:“还好有沈卿在,否则本宫可真要受了那些小人们的蒙害了。” 从东宫回府后。 沈清端便将太子的赏赐一并扔给了小五,并笑着揶揄他道:“权当是你的新婚贺礼了。” 小五脸色窘红得厉害,如一阵风般跑离了书房。 沈清端便先去了曾氏房里向她请安,捡了些京中的闲散小事说与她听后,才回了枫鸣院。 枫鸣院里。 庭院东侧架起的紫藤花已攀附上了墙檐,抽条出曼妙的身姿,将拂来的秋意洒落在角落里。 沈清端稳步走到廊道上,略过正屋的支摘窗时,恰巧瞧见明纸内婀娜的身影,以及她怀里正在哭闹不止的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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