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韫的手一扯,宁妍旎便又被那股窒锢的气息裹在里头,一动不能动。他的身躯热滚暖烫,温度比她这个一年四季都发着凉的孱弱身子自然是高上很多。 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取凉之物。眉峰还压低着,就那样不善地看着她。 仿佛她再说一句话,就能把他们这种维系在表面上的平静击破。方才宁妍旎心底冒出的那一小抹期盼,就在这瞬间掐灭了。 宁妍旎闭上眸,她早就知道,他想着的从来就只有她这具皮囊。至于她想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想掌控,却从不理解。 不管人间几何思绪,夜又静了下来。无边的浓墨涂压在宫城之上,袭来夜雾。 昏昏沉沉的一夜无梦。 宁子韫一夜也寝得不太好。 和自己想要的人躺在一榻上,还拥着她,怎么能无动于衷。身体的反应和他的自制力角斗了大半夜,天光终于微明时,宁子韫眸光还是很清醒。 其实宁妍旎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她闭了眸之后,就不喜欢乱动。 也可能是她现在身子不适,更是没力气挪一下身。她不是那种身体好的小火人,一夜过去,就算宁子韫抱着她,她也始终是一团凉意。 竟然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犟冷。 宁子韫起榻,望着她还抿着的唇瓣,说不出的闷怒。 不止罗衾之下,就连她覆着的罗衾之上,宁子韫也扬手置放了两个小暖炉,这才更衣离了殿。 “主子。”杭实已经守在了御和殿殿门前。 见宁子韫出了殿,他便赶紧垂首跟了上去。 有些事情要在上朝前就跟宁子韫说的,杭实都谨记着,“主子,余大人昨儿已连夜重新布好了防卫。太上皇那边猜到了这事之后,便怒喝不止。” 他不愿意做饵去做这事,这当然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前太子现在是这太上皇唯一的期盼了。 前太子回来,还会想着怎么好好安置下这太上皇。但是宁子韫,不把太上皇卸了就算尽了他人子的本分了。 宁子韫的面色不变,“无所谓,找别的人替他就是了,只要能引得前太子出来。” 前太子这么久都寻不到,只能是藏匿在某些臣官府中,官兵没办法匿寻到。那臣官,得是权势稍高些,才能压住他去寻的人手。 成国公府是不可能的了,之前他府里府前,在未事变前,宁子韫就都派了人盯。 但成国公确实又是最有可能藏了太子的人。 成国公在意的,除了他手上的权势,可能也就只余下他的儿女。太子妃的分量还不够,那不着调的季经彦可能才是。 走过了长廊,到了青砖石道,宁子韫的脚步就顿了顿,“你上次,给我寻的女子是从哪寻来的?” 杭实有些迟疑,摸不准宁子韫的意思。 那女子他早就送了回去,他觉得自家主子现在这夜夜宿在御和殿的模样,也不太像是要他将那女子重新寻回来。 杭实低声回道,“在季经彦大人那寻来的,主子觉得那长相,还可以?” 宁子韫额间青筋一跳,眉峰压得戾气,沉声便说,“我是问,他的哪个府宅。” 季经彦向来胡闹,都是在私邸自宅胡闹,不敢带去国公府丢人。那会杭实也是寻了几个宅邸之后,才寻到了他的落住地。 杭实有些恍然。 “让人在季经彦和成国公面前露个脸,哪个宅邸有动静,就去哪个宅邸找人。”宁子韫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找人的事不敢停下,新帝制颁的新政,在年前这余下的几天内也雷厉风行地行了起来。 宫城之内,连宫人们也不时低声传着后宫内的某些新定宮规。宁妍旎想着,宁子韫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但是宁子韫每夜还是回了御和殿。 他还是很少说话,一夜却比一夜抱她抱得紧。看她在他怀中窒闷得慌,他还能嗤笑出声。 他回殿的时辰也比前些日子早,甚至有两日,未到酉时日落,他就回了殿。而且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宁子韫抓着她的手,就命着她陪他对弈。 他的棋艺简直就像他的人那般,叫人发指生厌。每次宁妍旎捻着白子兀自想了大半天,也每每胜不过他。 尤是扔了棋子之后,她还要被他制在棋盘之上,轻噬得唇瓣都破了,衣衫也拂乱得只余下一小角。 宁妍旎的心却只觉得倍受煎熬。 这几日的小日子,他这般的举止,若还算是守礼,那这几日的小日子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他要想怎么磋磨她。 巍巍高峨的宫阙城楼和殿檐各角处,终于都挂上了朱红显目的喜庆年灯。大臣们也自大殿之上鱼贯而出,拱手贺年,开始休沐。 这一年,就到了最后一天守岁的时候了。 这一日,是一年到头,月穷岁尽的时候,宁妍旎在御和殿,踏不出这殿门一步。 才到申时,日刚准备西落。殿内便换上了新的红鸾灯烛,宫人端着膳食汤羹,琳琅地摆满了一膳桌。 待宁妍旎用了几筷子,实在吃不下,唤着宫人撤了膳。 “今夜燃灯照岁,也叫熬年夜。”卢嬷嬷还在一旁,跟着宁妍旎细细说道着。 “晚些时候,殿内燃起灯烛,升起岁火。就算长公主再是困乏,今夜长公主也是不能就寝的。” “陛下传了话来,说他等会就来,与长公主通夜守着岁火,图个一年的如意。长公主不如先移步洗沐?” 卢嬷嬷最后的这句话说完,宁妍旎就忍不住地起了一身寒。 但宫人却已经抬了热水进来,朦胧雾气在流光屏后弥漫升了起来。褪了衣,入了水,宁妍旎那隐在热雾里的脸,比秋水还皎娇,也比秋水还愁。 这几日的小日子里,宁子韫没有过多折腾。 只是每日夜间要睡前,宁子韫还总迫着她又喝了一盅暖腹的药补。以至于这几日过去,她现在一看到药盅,就只想干哕。 现在小日子已经过了,宁妍旎在热水之中,想得更是难安了起来。 宫人这次端来予她的服饰,也没多得可选。 丹红的金丝锦绸裙袍,袍袖绣芙蕖,裙褶十二副逶迤拖地,摆边金针银绣。 巧手的宫人为她着好了衣裙,帮她挽起繁致的发髻。明珠翠玉为簪,两侧垂落白玉坠。再在宁妍旎额间缀了珊瑚花钿,宫人们便未敢多饰妆掩了花颜。 宁子韫进了殿时,就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确实有失偏颇。 他原先一直觉得美色惑人无用。但如今,看着她芙蓉夭颜,桃羞李让,才知这容色之利,其实堪比刀剑。 宁子韫就站在殿门处,静静地看着宫人为她梳好了妆。 他今日一袭玄色龙纹衮服。金红一片的落日余晖落在他身,投下的暗影高大铺席而来,让殿中本就难安的人攥紧了手。 宫人垂着首,小心地一一燃起了殿内的烛火。尔后又有宫人端着酒盏,和十几银碟小菜摆上了膳桌。 卢嬷嬷最后轻拍了拍宁妍旎的手,便退着离了殿。 殿内终于又只余下他们二人,闷重的殿门缓缓地扇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八章 宁妍旎还坐在妆奁前。 殿门扇阖起来, 红鸾灯烛映着满室韶颜。 宁子韫缓步走了过去,看着青镜中影绰的人,发丝如瀑, 眉若飞烟,鼻巧致, 唇润粉。 妆奁上, 只一个黄花梨掐丝镶白玉的妆饰盒打开着。里面零星地就放了几件小东西, 再没有多的饰件在。 少得就像这些饰件的主人, 并不是住在这个殿中一般。 宁子韫抬手,从妆奁上取了一双玉雕嵌珠耳珰,对她的闪避视若无睹, 他低声道着, “别动。” 他的手执笔落子,举剑挽弓, 但为一个女子佩耳珰,却从未有过。 宁子韫那拿着耳珰的指都有些不稳, 这小东西轻悠悠的,拿着他手上一捻就能断。 他俯下身,制住了宁妍旎伸手的举止。 兀自轻拨开散落在她耳垂边的碎发,他将耳珰佩了上去, “这些宫人平日都是怎么做的事,那红珊瑚耳珰更衬你。” 说起那枚衔珠红珊瑚耳珰, 想起那些事, 宁妍旎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但是宁妍旎怕他又将那些宫人怎么样,不过也就是忘了帮她佩双耳珰罢了。宁妍旎还是开了口, “是见到你, 她们害怕了, 她们平日不这样的。” 她刚说完,便听到宁子韫的声音,他似是轻笑了一声,才说着,“我就知道,你会为她们这么说话。” 他说这话时,语气意外地平和,只是莫名地让宁妍旎觉得有些诡谲的意思在。 宁子韫今日又在犯病。 他这么一个无所顾忌,不守伦_常的人,竟然扯着她,坐在了岁火前。 这是要守通夜不让它熄的岁火,宁妍旎望着窗外,那还未沉下的夜幕。她想静着心提醒他,但是又觉得实在犯不着和这人有多的什么话。 殿内铺上了绒毯,两人坐在凳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一团燃着的岁火,焰光跃在他们眸中。 有人守着岁说着笑,有人开始打着鼾,像他们两人这么安静无言的,应该不多见了。 只是守着岁火的红木明漆凳有些矮了,宁子韫的月退伸展得有些费了力。宁妍旎也看到了,但是她没说。 宁子韫也没说,他也不知道是怕自己搅扰了这么难能平和的相处时刻,还是其实他也不算费力。 酒盏正放在他们之间,两杯,他们都没喝。 直到外头的宫人脚步响起来,有人到了门前,在殿门上轻敲了三下,又退了下去。 这意思是,还有三刻钟,便要熬过了这个年。 月挂中天,宫内开始忙碌了起来。殿外遽然燃起了火,映得本就通亮的殿内更是如在白昼。 “你要不要喝一杯。”宁子韫将她杯中冷了的酒倒了,重新斟了一杯热的。 她的小日子已经过了,而且已经过了三日有余。宁子韫是知道的,只是这几日,他没问,她也没说,他也还是就只抱着她寝着。 忍着,这人总是忍不了多久。 宁妍旎看出了他眸光之中那赫然的谷欠念和想要。这不是纯粹的酒,是来止疼的。她微微垂目,接过他手中的杯盏。 宁子韫看着她接过酒杯,和他的手交错而过。她接过饮了下去,饮得太急,眼尾都辣得沁出了泪。 宁子韫伸着手到了她雪腮旁,却被她避了开。 她又喝了一杯,泪晕在她姣姣胜月的脸上。好一会,她才发出声音,“你轻些。” 宁子韫没应声,伸手将她抱离了凳,但他没有往鲛绡帐走去。 他望着那还在燃着的岁火,那么烈,那么盛,是不会灭的。但鬼使神差地,他现在就是信了那一套迂腐得不行的俗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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