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狐上前接赵令僖下马。 吱嘎声响,两扇大门向门启开。 ? 第53章 腥腐臭气渗出,赵令僖掩住口鼻,命人入内查看。片刻后护卫回禀,县衙内横尸遍地,此前派来虞川的护卫亦丧命于此,看现场状况,应该有过一场混战。 张湍心中生疑,行刑护卫只早他们半日出发,他们日夜兼程赶来,不会慢行刑护卫太多。但城门守卫及城中百姓情况,不似事出一日半日之效。于是追问一句:“可否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声调低微,如雾如纱,连日赶路对本就积病在身的张湍更是雪上加霜。 他的脸色亦如霜雪。 赵令僖亦觉出异常,遣原东晖再探,随即回看身后,见张湍摇摇晃晃翻下马,脚步虚浮向自己行来。满身伤痛,夜以继日赶路却一声不吭,也不知还能强撑多久。 张湍向她一礼,在其身后停步,等着原东晖的消息。 一炷香后,原东晖神情凝重走出县衙,沉下声低低回说:“启禀公主,县衙官吏死亡已有两三日,末将派出的护卫尸体未僵、血迹未干,刚死不久。现场未出现第三方尸体。其中恐怕有诈。末将以为,县衙不宜落脚。” 她当机立断:“启程,去军营。” “公主,不可。”张湍声音愈显缥缈,苍白面容透出病气,气若游丝道:“县官两三日前丧命,死讯应已传入军营。军中情况未明,不可贸然前往。”吊着一口气说完这一句,步子又有歪斜,好在一旁随从搀扶,这才没有倒下。 “死讯传入军营又如何?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她上马扬鞭,即要出发。张湍不顾病体,挣开随从急急拦在马前,仓促间乱了步子,踉跄着抓住缰绳,深深喘息缓神后抬头望向马上赵令僖。 病态难掩。 赵令僖扯着缰绳,引马扬蹄,将人震开。 张湍后退几步,侯在一旁的御医及时将他扶稳。他咽下病气,苦口婆心劝道:“若生变故,只怕公主置身险境。微臣愿代公主入军营一探究竟。公主如执意前往军营,可匿去身份,乔装打扮随微臣前往,另再由原指挥使暗中护卫,有备无患。” 此次离京,她只带了次狐、次燕两名婢女贴身伺候。若要乔装,便是扮作婢女随侍张湍左右。自然不可。况且张湍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若由他入军营,营中将士们跺跺脚,他怕都要被震翻在地。 她不想理会,正要驱马,转眼一瞥,见张湍仍盯着自己。 遥遥望去,憔悴如雨打白梅,摇摇欲坠。 霎那间,她停了手,鬼使神差地顿住许久,最后低声吩咐次狐道:“寻套幕篱来。” 县城内人心惶惶,次狐与仆役颇费了番功夫,方自某富户奴仆手中换得一套半旧幕篱,套在次狐身上后,队伍启程直奔军营。赵令僖在前策马,随从得了吩咐将张湍请入马车随队出发。 营外十里设有哨卡,见大批人马奔袭而来,立时设障拦下众人。原东晖在前亮明身份开路,一队人马紧跟引路哨兵,片刻不停地抵达大营门前。 营门前,三人披甲戴盔焦急等候,正是原南省驻军营中副将邓忠鸣,参将李熙、柳映。原南驻军总将由原南总督段然兼任,段然不常在营中,是以营中事务均由邓忠鸣掌管。 众人翻身下马,一番问礼寒暄后,邓忠鸣迎众人入主帐,其余随从被安置往闲处休整。张湍所乘马车长驱直入,于主帐外停下,有随从迎其下车,搀扶?????其步入营帐。 帐中,次狐仍戴幕篱,虽无人刻意提及,邓忠鸣仍谨慎地引其上座。次狐未加推拒,安稳落座。张湍入帐环顾,见状垂眸缓缓上前,与赵令僖一同坐于旁侧。原东晖得了赵令僖眼色,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虞川县的消息,邓将军应该已经知晓。” 邓忠鸣立在一旁,瞄一眼次狐后道:“不止虞川一县有变。兹事体大,末将已派人往宣禹山,不成想诸位大人竟先赶来了。” 赵令僖取出兵符置于桌案,笑望邓忠鸣道:“原南生变。命你即刻起清点将士,派驻原南各州县外。” 邓忠鸣见案上兵符骇然,神情逐渐冷下,沉声追问:“这是鹿符?原南省内以鹿符调兵,鹿符一半在营中,另一半应在段总督手中。末将斗胆问上一句,今日不见段总督,只见鹿符,是何缘故?” 赵令僖抬眼道:“难道兵符调不动原南驻军?” “自然不是。”邓忠鸣回说,“若是总督大人亲自持鹿符调兵遣将,末将自然毫无异议。但今日总督大人不在,阁下手中只有鹿符却无总督签发调令,更无圣旨。调派一省驻军干系重大,末将不得不查问清楚。” “段然意图谋逆,已被就地格杀。” 赵令僖拿起兵符起身,越过邓忠鸣站至帐中主位,转身回看众人,目光在邓忠鸣面上落定。 邓忠鸣大惊失色:“就地斩杀二品官员,可有圣旨?掌兵符为己用,可有圣旨?若无圣旨依凭,诸位大人越权擅杀朝廷命官,恕末将无礼了。来人——” 一声令下,帐外兵将冲入帐中,围在四周。 赵令僖不慌不忙问道:“我且问你,你是忠于总督,还是忠君?” 邓忠鸣冷笑回说:“自然是忠君!所以才要拿下你等,等候皇上发落。” 话音落地,帐中一片静寂。 入帐兵将纷纷亮出白刃,刀锋映着火光闪烁。原东晖亦抽刀出鞘,缓步谨慎靠近赵令僖,以便及时护卫左右。其余众人亦先后起身,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心中皆有慌乱。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邓忠鸣目光偏斜,越过赵令僖看向其身后泰然安坐的次狐,因有幕篱遮罩,神态动作皆不可察。他心里嘀咕,堂上这位多半就是靖肃公主,至今一言不发,不像是传言中那般做派。 张湍愁眉不展,抬眼望向赵令僖。 在宣禹山时她能一怒之下屠尽在场官员,今日在营帐之中,邓忠鸣意图动手,恐怕难以善了。然在营帐之中,贸然动手斩杀将领,后患无穷,于原南形势极其不利。张湍忧虑万分,眼见赵令僖脸色已经冷下,斟酌后缓步前行。 帐中唯他一人动身。 邓忠鸣立时回步将他擒住:“钦差大人,得罪了。” 武将手下无轻重,张湍病体缠绵已久,经这一番折腾,气息愈发微弱。他试图开口劝解,张了张口,只有豆大冷汗滚过嘴角,未闻半点声响。他似将油尽灯枯,发不出丝毫声响。 赵令僖目光落去,见他头颅微垂,双眉紧蹙,愁色难纾。他在她手底下伤痕累累,落下一身病骨,那是她的赏罚。邓忠鸣一介武夫,前有忤逆谕令,堂而皇之威胁于她,后又敢对她的人下手,岂能轻饶。 心头怒火焚起,眼神渐冷。 她将兵符弃置一旁,开口是从未有过的庄严。 ——“忠君即为忠我。” 逐字逐句无丝毫生硬,不疾不徐显尽威仪。 语出如惊雷,在帐内炸开。 提刀众兵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邓忠鸣目光在次狐与赵令僖身上频繁扫过,最终在赵令僖身上落定。此前他心中生疑,左思右想,暗自揣测她是此前赵令僖率性提拔的指挥使崔兰央。 但此言一出,再无他选。 次狐撩开幕篱起身,自怀中取出令牌,示向众人道:“靖肃公主驾临,还不跪下。” 李熙、柳映二人见状,不假思索按下兵刃行礼。 入帐兵将见邓忠鸣未发一言,左右为难。 次狐又道:“皇上曾有圣谕,靖肃公主懿旨,等同圣旨,如有不从,罪同欺君。今尔抗旨不尊,乃为欺君之罪;持兵刃以胁公主,是为大不敬。倘若两罪同罚,当夷九族。” 帐中人心惶惶。 持刃将士纷纷放下兵刃行礼。 张湍胸口憋闷,头脑昏昏,勉力吐出些字句与邓忠鸣道:“我知邓将军是依规行事,但若等圣旨调令,原南恐会生乱。事急从权,烦请邓将军配合行事,稳住原南局势方是重中之重。” 断断续续,只能勉强听出个大概。 原南多县官吏遭屠,若想快速稳住局势防止流寇山匪生乱,安定民心,调兵驻扎各州县外确为上策。邓忠鸣举棋不定,擒住张湍的手已然有些松动。张湍见他态度和缓,刚欲再劝,便听赵令僖再度开口。 “李熙、柳映。”营门初会,赵令僖已知悉两名参将姓名,此时唤来,二人心中一喜,纷纷拱手听令。瞥一眼邓忠鸣后,她随口说道:“合兵符,传令下去,一炷香后营内点兵。” 兵符在她脚前不远,二人不敢擅动,李熙与柳映对视一眼后垂首回道:“启禀公主,总将不在营中,即由副将掌兵。合兵符、点兵将,当以邓副将为首。” 赵令僖顿觉厌烦:“邓忠鸣抗旨不尊、犯大不敬之罪——” “公主!”张湍急道,“邓忠鸣,杀不得。” 邓忠鸣擒住张湍的手已悄然送去,张湍趔趄向前,几欲扑倒在地,歪斜着身子看向赵令僖,悲戚万分:“原南已生乱象,岂能再斩营中军将?邓将军忠君之心昭昭,还请公主三思。” 仿佛是体谅张湍声音细微,帐中骤然安静,尽皆屏气凝神,细细聆听。 赵令僖阴沉着脸,缓缓向他行去,忽然间脚掌踩上兵符。脚底硌痛,她不由顿住步子,将兵符踢开。兵符在地上几经弹起落下,滚至一旁。她垂眼瞥去,见鹿符在地上翻滚颠簸,心中怒气竟消了大半。 最后一声响落定,兵符四平八稳躺进尘土。 邓忠鸣提心吊胆,挣扎万分,小心翼翼抬眼看去。原本冷脸怒视的赵令僖,此刻神情已稍有缓和。邓忠鸣心道是这位钦差规劝起效,心中又做盘算,最后半跪行礼道:“末将谨遵公主谕令。此前末将眼拙冲撞公主,任凭公主发落。” 赵令僖抬眉笑道:“本宫再问一次,邓将军忠君否?” 邓忠鸣沉默片刻,掷地有声回道:“末将誓死效忠皇上,誓死效忠公主。” 她满意道:“兵符给他。” 李熙跪行上前捡起兵符,捧送至邓忠鸣手中。 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张湍绷紧的情绪骤然松懈,两眼一黑,直挺挺倒地。 再醒来时,人已在帐中。御医施针,军医熬药,帐内蒸着热气。张湍动了动手臂,只觉浑身乏力。 昏沉沉的光线铺在眼前,好似盲症加重。 罢了,他早已习惯漆黑。 御医觉察他苏醒,招手唤随从端来盏油灯,灯火照在眼前,熟透柿子皮般的火色。他看得分明。 “张大人,可能看清楚?” 油灯在他眼前晃过,他轻眨眨眼,这点柿子灯色,清晰漂亮。 “万幸,万幸。”御医将油灯放在一旁,招人送上汤药,不由感叹道:“施针治眼,下官只有三成把握。可公主命下官为张大人施针,下官不得不从。万幸张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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