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张湍脸色愈发难看,后背更是发出冷汗。 车帘内传来浅浅笑音,好奇问:“张湍,你说呢?” 张湍听她话语间并无怒意,松了口气,向陈父一礼道:“陈老爷错爱——” “瞧,”只听一句,她便接过话来,向陈父道:“你家女儿做不得状元夫人了。” 陈父尴尬道:“这……张相公若不愿入赘,也好商量。” 她代为问之:“怎么商量,说来听听。” “嫁娶如常,只要婚后住在陈家——或是我在附近另置办一处宅院。”陈父呵呵笑道,“老朽倒不是一定要找个上门女婿,最重要的还是女儿能陪在身边,时时见着。” “陈老爷莫再说了。”张湍心惊胆战,只怕她突然翻脸发作殃及无辜。“婚姻嫁娶,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湍父母未在,实不宜继续再议。否则既是不孝父母,又唐突陈家小姐。” 她掩面轻笑,悠悠然道:“既是要婚姻嫁娶,我依稀记得些,什么‘纳采问名’之类。张湍,既然陈老爷中意你,我先做主,快将你的姓名八字写给陈老爷看看。” 陈父大喜,就要迎赵令僖入席商榷。 她道:“不急,就在这儿写。” “好好,就在这儿写。”陈父招呼仆役去取笔墨纸砚。 张湍知她所想,合眸轻叹,提笔攘袖,只将姓名表字写下交予陈父。 陈父第一眼见只有名姓,刚要开口提醒,但再看一眼,却觉这姓名有些熟悉。再三回忆,恍然记起曾经有道昭告天下的圣旨,是说新科状元深得靖肃公主喜爱,提拔做了二品大员。 那圣旨中的新科状元,姓名似乎正是“张湍”二字。 一阵寒意袭来,马车内的女子先前脱口而出“状元夫人”四字,陈父只以为是她说笑调侃,意在说张相公来日必成大器,却不料这位张相公竟是真真正正状元郎。 而这天底下,又有哪位女子,能得新科状元随行侍候? 陈父慌了神,攥着写有张湍名姓的宣纸,小心翼翼试探道:“说了这么许久,还不知小姐贵姓?” 她笑回:“赵。” 众目睽睽之下,陈父向后踉跄几步,门房仆役急急拥上前来将人扶住。陈父摆了摆手,弓着腰,颤巍巍问道:“尊驾、尊驾可是靖肃公主?” “然。” 陈父扑通跪地叩头行礼,陈家下人见状,连忙跟着磕头。 玉指探出,将车帘轻轻撩至一旁。白双槐推开陈涉云,跑到马车旁摆好踏脚凳。下了马车,她目光未偏分毫,带着笑意落在张湍身上道:“早该带我一起来的。” 陈父跪着转向,朝着她道:“草民不知是公主凤驾,请公主恕罪。” 张湍低声道:“公主,不知者不罪。” “好吧,这次放过你。”她心情舒畅,“备水备衣,本宫要沐浴。” 陈家上下立时忙碌起来,成捆成捆的木柴运去后厨,烧出一锅锅热水。丫鬟仆役散至各处,采办新的浴桶浴巾、香露脂粉,又请数名裁缝赶制全新被褥。县里上得台面的金钗玉环、丝绢绒花,以及绸衣玉带、纱巾绮罗,转眼间齐聚陈宅。陈鲤妻妾亦不得闲,只怕丫鬟侍候怠慢公主,各自分派活计,伺候公主沐浴梳洗。 月挂树梢时分,赵令僖刚刚出浴。披着件水绿衣衫,浸香罗巾裹住湿发,一朵淡绿丝绢兰花压鬓,搭着陈母手腕,懒懒步出水雾。 院中,陈家上下跪得齐齐整整,迎赵令僖用膳。 “小白,阿宝。”她?????目光一扫,向柱边立着的两人招了招手,安排道:“带着信回京找崔兰央,片刻不能耽搁。”陈母将她在浴中所书信函交予白庄二人。信纸染有牡丹浓香。二人妥善收好信函,领命离去。 张湍知晓她已决定暂住陈宅,遂暗自与陈父交涉,托其觅镖局看家护院。 日复一日,陈家提心吊胆尽心侍候。念及胜过风餐露宿,个中寒酸粗陋之处她便不多计较。 直至某日后晌,陈家小姐撞见她在院中闲坐,她随意问了两句,陈家小姐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句囫囵话。她听得心烦,随口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却将人吓得不轻。陈父得信,急忙向张湍求助。 张湍抛下学生,匆匆赶来调解。 陈家小姐如逢大赦,起身时腿脚酸软,勉力平稳腔调后依礼告退,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一颤返回内院。 待背影消失,她好整以暇:“来这么快?” 张湍心虚应道:“恰巧路过。” “你怕我处置她?”她将张湍一霎慌神纳入眼底,旋即笑盈盈道:“不戏弄你。她父亲见你模样学识出挑,因着疼爱女儿,想要招你为婿。我不会因此便要发落他们,更不会发落你。” 张湍恍惚,似懂非懂,直觉她较往常宽仁许多。 至第七日清晨,城内鸡鸣两嗓,一队人马踏着滚滚烟尘抵达城门下,叩开城门后直奔陈宅。 这日赵令僖醒早,用过早膳,往庭院闲坐喝茶时,见院中列着三排将士,为首者正是崔兰央。 “末将崔兰央,拜见公主。”崔兰央仓促一礼后,急急扑上前去,拉着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视一番。确认她完好无恙,崔兰央眼底登时泛红:“先前公主丧命山火的消息传回京城,可吓坏了我们。皇上更是忽发重病——” 她惊道:“父皇病了?!” “是啊,据说皇上听到消息,当时便昏倒过去。如今可算好了,等公主平安回京,皇上一见到公主,无论什么病都该痊愈了。”崔兰央擦了擦眼角泪花,“只是末将依照公主信函安排,未提前将公主平安的消息呈报皇上,这次是借剿匪之名出来。另外,庄白二人也已按照公主要求,请了武师夫子仔细授课,此次未随队前来接驾。” “备快马。” 自得知皇帝病重,她再无其他心思,只想早早回宫。 崔兰央知她回宫心切,不敢耽搁,当即派人寻来数匹精神饱满的快马,点数名好手跟随在侧,与赵令僖踏上归途。另遣两人在前开路,日夜兼程,夤夜不休,吩咐沿途驿馆早早备上良驹供她换乘。张湍则被留下,与其余将士一同返回。 途中,除一日三餐外,赵令僖每日只歇两个时辰,终于赶在三日后抵达京城。 京城城门半开,来往行人列队等候守卫检查。 一匹红鬃马奔袭而来,逼退列队行人,跃过拒马,撞开守卫,直冲过城门。 红鬃马闯入长街,溅起斑斑泥点,留下条狼藉街巷后扬长而去。 如此横冲直撞,很快惊动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林胤,发觉其目标是皇宫后,当即通知禁军首领崔慑。京城兵马瞬息调动,宫门前百名守卫于宫墙下严阵以待,数十名禁军于宫墙上引箭待发。 少顷,红鬃马现身。 箭矢目标汇于一处,守卫长枪尽刺前方。 马鞭扬起落下,只听一声叱骂,回响在宫墙之前: “都给我滚开!” 红鬃马上,赤衣翻卷,青丝飞扬。 再逼近些许,可见来人乌黑鬓间簪着一朵金粉牡丹宫花。 崔慑立在墙头遥遥望去,很快辨出其身份,当即传令宫墙上下:“都让开!是靖肃公主凤驾回宫!打开宫门!” 守卫慌忙挪开拒马,情况紧急只让出条狭窄小道。 红鬃马自小道掠过,穿过宫门半开缝隙,最终在钦安殿前勒马。不等马匹站稳便跳下马去,在一众宫人惊呼声中,推开钦安殿大门,径直扑向病榻。 “父皇,儿回来了!” 语带颤音。 珠泪砸落,伴着呜咽哀声:“父皇,却愁回来了。” ? 第72章 秋日肃杀,落木萧萧。 宫中死气沉沉接近半月,终于拨云见日,阳光彩霞照玉瓦。 皇帝恰在这日醒来,目光呆滞,木然转向床畔,落在伏在床边浅睡的身影上。几绺青丝脱开发髻,落在鬓边宫花上。皇帝抬手抚过宫花,望着她憔悴的面容,眼含浊泪,时隔多日终于得以应答,嗓音干涩沙哑:“回来就好。” 喜气传遍前朝后宫,道是靖肃公主守在钦安殿七日,孝感动天,老天这才依依不舍将伴同自己神游太虚的皇帝放还人间。公主平安回宫,皇上病情好转,是谓喜事成双。又逢中秋将近,皇帝下了两道旨意,一是中秋庆典大办七日举国同贺,二是今年秋后不斩死囚。 旨意传去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解悬郑重接旨,掩住喜色送走传旨宦官后,从案下拎出壶花雕,提起从如月楼买回的饭菜,脚下生风奔去牢中。 张湍随崔兰央率领将士归京后,便自行前往大理寺投案,如今正被监押大理寺狱。解悬在牢房内摆好酒菜,邀张湍庆贺,张湍不明所以。待解悬一杯花雕下肚,道明原委:“是个好消息,你还能再过一个新年。” 张湍晃神,蓦然想起赵令僖策马离去的背影。 或许,是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解悬满了杯酒,“你这罪名,过一天少一天,趁着我今儿个带了好酒好菜,快享受享受,别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张湍回过神来,又默了良久,最终只吐出一句:“多谢。” 京城中向来不乏青年才俊,解悬亦是其中之一。张湍与解悬初见,是在大理寺门前,张湍投案,解悬喜上眉梢道了句:“牢房一早就收拾出来了,等了你好久。” ——便是现下这间。 据解悬所说,内阁刚派钦差赴陵北拿人,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要他千万好生照看着,莫叫人吃苦受罪。一问是谁,解悬报出不少人名,且毫不遮掩地评点着对方送来的礼物。 ——“灵杳一贯抠门,要我给你好好诊病养伤,却只送来截细瘦细瘦的人参,我打开盒子一看,嚯,还以为是根面条。” ——“还是薛岸大方,两张银票往桌上一拍,好酒好菜他全包了。” ——“王大人,哎,要细说起来,我也是王大人半个学生,小时候去他家听过堂课,讲《诗经》,我不爱听,半途就跑了。” 张湍从未料到,他一意孤行犯下欺君之罪,竟还会有人愿意同他瓜葛。 解悬又拍拍桌子,敲醒张湍,催促道:“愣什么呢!早就说过,别辜负薛神童的酒菜,快吃快吃。” 他蓦然一笑,应声举杯。这一席终了,他才慎重问道:“先前押送回京的鹿趾县令朱陶及驿丞吴狄,不知是否审过?” “这事儿啊,”解悬收起盘盏,“你别掺和。” 解悬一走,张湍独在牢中,免不得胡思乱想。思绪纷繁,牵着一端向下顺去,恍然发觉尾端连着的,始终只有一人。 他却没有她的消息。 赵令僖在宫中,整日陪着皇帝养病,一心挂念皇帝病情,再装不下其他。直到崔兰央携薛岸进宫拜见。皇帝心疼她,命人在光晔楼上摆了宴席,好说歹说方将她劝去赴宴。席间闲聊提及张湍,她才晓得,张湍也已回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