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砖瓦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郁起云来时,屋脊上正坐着一人,手里拿着一壶酒,正自顾自地喝着。 见郁起云到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来了。”随后手一伸,将一蛊斟满清酒的铜杯递与他。 “你叫我来所谓何事?”郁起云两指推开了酒杯。 见他拒绝,那人也不恼,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抬头将杯中酒饮尽。 饮罢,才出言道:“你们任务是完成了,但是真相怕是还未弄清楚吧?” 他将盖在头顶的兜帽掀开,眉眼在月光下显现,正是本该死去的陈怀。 “你都清楚了?” “大概吧,有些还是不太理解。”陈怀闭了闭眼,“比如何人告知陈川我会去追杀他的,到现在还不知,不过总归是有人说了就是。” 郁起云环抱着剑,任着料峭春风吹动衣袂。 “那你明白了什么?” 陈怀将手肘略靠在砖瓦上,干脆将那铜杯扔了,拿起那坛酒大口大口灌着。 酒虽清冽,但饮得多了,也会浓烈呛口。 “我知道的……”他放下酒似是在沉思,“我一开始就不是人啊,我本就是一只妖怪。” “什么意思?” “吞厄,那个本该灭绝的差不多了的妖兽,而我就是其中一只幸存下来的。” “信上写着的?”郁起云一撩衣袍,也靠着他坐了下来。 陈怀又灌了一大口,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送来之前就没偷偷看一眼?” “又不是给我的,我看什么?”郁起云不满地觑了他一眼。 “行,那我接着说。” 陈老爷留下的信是他神志尚还清醒时写的,那时还未被道士蛊惑,也没有被陈怀炼化。 信上洋洋洒洒几千字,告诉着陈怀一个恍若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本就不是寻常人家,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而是一只因祸得福的妖怪。 几百年前捉妖人已将吞厄围捕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少数逃了出去。而自己在逃离前被族人以最后的魂力雕刻成人形,并抹去记忆,至此与寻常孩子并无两样。 后来在逃亡途中遇上了好心的陈家人,他们空有万贯家财却始终膝下无ʝƨɢ*子,见他可怜便将他认作自己的孩子,取名陈怀。不求成才,只愿他怀有一颗向善之心。 一家人和和睦睦相处了多年,陈怀很是依赖他们。直到他十一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袭来。 这病也怪得很,无论找了多少名医都没有法子,束手无策之下,一位自称可以解此病的道士找上了府。 最后病确实被压了下去,但因此陈家也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一只本该灭绝的妖怪。 “道士?就是那个想杀你的吞厄?” “没错,他多年潜伏在陈府附近,准确的来说,是时时刻刻盯着我在。” 后来道士逐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在听闻陈老爷无意间抱怨自己少子时,他终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借此机会向陈老爷表明陈公子尚存妖力,很是适合祭奠山神,只须和他一同在春山待上几晚。 “再后来,便是你知道的那般了。而至于我为何可以反噬他,大概因为吞厄兽的同类只要妖力强大,便可不断吞噬,这也是他为何会盯上我的缘故。” 尘封旧事重见天日,陈怀眯着眼望着倒映在酒中的明月,苦笑着道:“到头来,我还是把他们害惨了。” 他提着酒坛站起身,仰着头沐浴于月华之中。 郁起云却是想起了陈老爷逝去最后一刻,尽管自己会永生不得轮回,明知那一剑也无法伤及要害,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替他挡下。 血污流满脸庞,却还是笑得心满意足。 或许真的有一种冥冥之中蕴藉的力量,可以推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去保护他人,就算会因此神形俱灭也毫不畏惧。 “不过,我怎么感觉你的魂灵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许久后,陈怀转头望向他,“你记忆缺失过?” “是。” “还没找回来?” 郁起云无意识地蹙着眉:“还在找,不过希望渺茫。” 陈怀扬起眉,将坛中清酒悉数吞下,一抹唇角朗声道:“那祝你早日寻回吧,别死的那么早。今夜,就此别过。” “后会无期。” 他踉踉跄跄地跨行于屋脊之上,随着声音渐行渐远。 已是深夜,远处的风月楼仍是歌舞升平,本来颓靡的玉笛琵琶声一点点被刮尽,传到这里时只余悠扬绵长的曲子音。 影子被月光拖得很长,一点点蔓延于无尽的黑夜,却又比那暗沉沉的夜色多了几分亮光。 后会无期。 郁起云眉头逐渐舒展,在心头暗暗告别。 回去途中,想起适才陈怀的一番话,又还是带上了一丝惆怅。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脚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那巷子口,意识到后,郁起云不禁捏着眉心嘲笑着自己。 这都过去快几个时辰了,云笙怕是早就离开了,怎么还跑到这来了。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返回了原地。 竹影仍旧印在墙面,如一顶可随着微风抖动的画屏,云笙在墙角处坐着,蜷着腿缩成一团,手指还在地面上百般无赖地划着。 “你怎么还在这?”郁起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来。 云笙轻轻敲着发麻的腿,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在这等你啊,这还看不出来?” 郁起云愣愣地看着她,想了好久才温吞道:“等我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去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但不管怎样,你一个人回去还是难免会被那些老狐狸追问的,我们两个人瞎编他们总归是说不了什么。” 坐着的时长太久,腿实在是麻得难以支撑,云笙只得一手抓着他。 郁起云看着她跌跌撞撞了半天,主动伸出手让她靠着,盯着她侧颜,心里似有滚滚浪花翻涌。 没过多久,酸麻感不断褪下,云笙撤回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走了。” 郁起云静静地跟在身后,许久,才压着声道:“我去见陈怀了。” 走在前头的云笙脚步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耸着肩:“嗯,我不会向楼主告发你的。” 闻言,他轻轻笑着,“无所谓,他知道了也没用。” “那你们谈了什么谈这么久?” “他告诉我,他本就是吞厄,而自己被杀是因为有另一只吞厄觊觎他的妖力,因而蛊惑陈氏来使他们两败俱伤,不过那只妖怪最后被反噬了。” 和自己之前料想的果然没错,陈怀的确是吞厄无疑了。 云笙脸色刹那暗沉下来。 “还有呢?”她继续追问道。 “还有……”郁起云追上她的步子,朝她展开笑颜,“多谢师姐。” 细细碎碎的光坠进他的眸子深处,如同一条缀满星光的溪流。 城中玉笛声不绝,随着长风飞入各家各户,于死寂的夜里激荡起漪澜,街巷两旁杏花簌簌摇曳,洁白而美。
第十五章 ◎就当作将功赎罪好了◎ 任务结束后,众人均回到了诡骨楼。 段流景和于奂早早地就泡在温泉里享受着这惬意时光。 氤氲的雾气腾腾,缓缓将泉子整个包绕住,柔柔地洗去来人的疲劳。 “小郁怎么还没回来?你和他传音了吗?”于奂闭着眼,双手靠在池沿。 段流景细细感受着温热的泉水漫过胸膛,懒洋洋地搭了句:“传了,大概快了吧。” 郁起云确实是收到了玉听传音,只是他一迈入楼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番,就被楼主唤了去。 “虽说陈怀最后神志清醒,陈川才得以幸免。任务看似完成,而你的任务确是失败了。” 谢清晓略略皱起眉,眼底有些不悦,“我说过,不要和任务内的人扯上干系,你现在对目标心软,假以时日死无葬身之地的便是你自己。” 郁起云抿着唇,垂着头乖巧地听他训斥。 “下不为例,这次去禁堂领罚三日。”谢清晓长袖一挥示意他退下。 “是。”郁起云朝他点头,正欲离开,又忽然听见他说:“别忘记你的目的,这一次魂力消耗不少吧,也去那里好好养着。” 待他刚关上门,一转身便对上了云笙带着关怀又很是好奇的目光:“楼主骂你了?” “没有。”郁起云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不过他让我去禁闭三日。” 云笙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刚想问些什么,又听见一旁侍女在唤她进去。 无奈,云笙只好先忍下好奇,推开门向坐在席子上的谢清晓行礼。 谢清晓啜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你知道陈怀为何要抓你?” “大概猜到了,他想取我的血骨。” 云笙眸子变得深沉,有阴阴的冷光泛出。 “行,你先下去吧。” “楼主,关于郁起云的事,也不算他一人的错,怪我没能及时劝住他。反正他还年轻,能将功补过,下次肯定会长记性。” 谢清晓略有些奇怪:“你还会替他说话?不过他这也不算大事,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会追究到底,你也不必多虑。 只要不受鞭刑那便好说,禁闭应该就在里面老老实实呆着。 云笙松了一口气,压着脚步声悄然退下。 云笙出来时正好撞见了从温泉池里沐浴过的那两人,潮湿的雾气还弥漫在他们眉眼,空气里也还带着适才沐浴时的蒸汽。 “郁起云呢?我那么早就给他传了玉听,到现在还没回我。”段流景将身上松松垮垮的衣领拉好,颇有些不满地问道。 “他刚回来就被罚禁闭了,怕是没时间回你。”云笙微笑着回答。 “什么禁闭?他怎么回事?” 云笙耸肩道:“就是把周围一些不相干的人给招惹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关个三日就回来了。” 于奂听闻抬眸看了她一眼,涌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愫,转瞬即逝间又恢复了正常。 是夜,于奂在晚点前偷偷把云笙喊了过去:“你这几日,还锻炼厨艺吗?” 云笙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反问,于奂又道:“仓库里钻来了几只老鼠,我觉得该用你做的晚点去犒劳它们一番。” 云笙:“?” 她不怒反笑:“师兄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啊,合着我做的饭能毒死它们是吗?” “正是。”于奂嘴角上扬,点头答应。 一股怒火从心尖冒了上来,她正要发作,但又想起之前坑了师兄一把,便在心里默念道:无所谓,做个饭而已,就当还个人情。 云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认命地当了一回庖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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