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枝一下马车便如踏入深渊,望着进张灯结彩的陆府,浑身酸软得站不起身,李御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半拥半挟的带着她往正厅走。 夜色迷离,院中水榭处,廊檐处皆点缀着灯笼红烛,绫枝颤巍巍的缓缓走着,几乎看不清前路,鼻尖萦绕着李御雪松般冷冽凛然的气息,不知为何,在这等场景下,这气息却让她生出了几分安心。 她不知独自一人在此场景下该如何自处,在李御身侧强颜欢笑,活成另一个人,倒好似心头的痛楚也能缓解几分。 “拜见殿下。”李御是此次赴宴中地位最尊崇之人,一干权贵等人望见,忙请安问礼,起身后,眸光却不由得打量太子身边的女伴,这小姑娘生得眉眼清冷,可在夜色中一身嫣红罗裙,衬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媚,只是眼神飘忽脸色苍白,更添了几分病态。 这个模样,倒是最能惹出欲念,在座的并不是朝廷重臣,皆是宗室子弟,对视一眼笑道:“殿下今日也难得风流一次,竟带来这么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李御闻言,紧紧贴在绫枝细腰上大掌轻捏了她的细腰,似是提醒她莫要乱言,绫枝恍惚间便听他淡漠道:“阿郁成亲的日子,你们成双成对,孤也不能煞风景。” 一般此时若是看重身侧女子,皆会带一句身份,可李御丝毫没有谈及身侧女子的意思,言语之间,倒好似那女子是被他随手抓来凑数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时,李御已松开了绫枝,那温软的腰肢离开掌心,竟牵连出几分留恋,他压下情绪,面无表情的冷声命道:“去二楼阁中等孤,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出来。” 二楼阁中皆是女眷,绫枝本就不愿再在此地逗留,闻言逃也似的去了二楼。 那些宗室子弟望着绫枝的背影,倒是一脸笑嘻嘻。 殿下如此态度,看来此女果真是个玩物无疑了,只是他们未曾想到,原来殿下竟好这么一口,不过也能理解,据说京城不少勾栏院中,特意将那十几岁的少女灌药养着,只为了养出病骨难支的苍白病态和反常红晕,以图惹人怜惜。 殿下身边那女子,虽长得极美,但神态和气质倒似人似鬼,当属此种之类的极品。 不过看那恍惚难行的模样,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辰。 绫枝几乎逃似的跌跌撞撞上了二楼,她全身发冷,只想找个角落默默挨过这几个时辰,偏偏她一现身,登时又不少女子围了过来。 “姑娘就是和太子殿下一同来的那位吧?” “如今是你在侍奉太子殿下吗?”有女子笑道:“殿下还真是宠你,要知道殿下平日不近女色,正妻侧妃都无,你还是他第一个带出来见人的女子呢。” 绫枝木然的听着她们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言语,这些女子想来皆是宗室子弟的侧妃爱妾,因并非正妻一类,皆是娇美轻浮,围住绫枝不住赞叹着。 想来是把她当成了太子近日的宠妾。 绫枝苦笑着想澄清,可动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今她无名无分,被东宫豢养,只怕是连妾都不如。 正在此时,锣鼓喧嚷一阵喧闹,众人簇拥着一对儿新人缓缓沿湖而来,那些女子登时都去了窗畔。 原来是新人已到。 绫枝想要逃离,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难抬脚步,月光倾斜,湖水粼粼,今夜荷花池畔,陆郁携他的新婚妻,缓缓走入院中。 清明的月光映在他的眉宇上,仍是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绫枝怔愣的看着这如画卷般美好的一幕,心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得刮去一块,木木然的痛着,她在茫然之间,隐约听得周遭人在议论:“陆家郎君的容貌气度真是好,以往不是新郎也是拔尖的,如今轮到他做新郎官,那更是出挑。” “是啊,林姑娘也是个美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 荷花池畔,蒙着盖头的林晴柔似乎走路绊了一下,陆郁在她身侧,甚是自然的出手扶了她,那细致的模样,倒真是关怀爱妻的新婚丈夫。 绫枝站在二楼阁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已经是秋日了,荷花尽数枯萎,泛黄的残荷被那灼灼喜色映照着,无比狼狈萧瑟。 绫枝望着那枯在荷池中的花半晌,转眼又偏头看向陆郁。 陆郁已揭开了林晴柔的盖头,美人乍现,引得众人轰然叫好。 陆郁的唇角似乎也在上扬。 也许是久未曾见,也许是新婚之夜,此刻的陆郁甚是陌生,十年初见时未曾觉得陌生,可这一夜,绫枝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簇拥的如玉郎君,却找不出半丝郁哥哥的痕迹。 绫枝双眼空洞的望了望夜空,她已理不清,她为何会在此处,又如何一步一步,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 她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值得期盼的将来,如今才晓得,在她遇到李御那一日,她的一生已是尽数毁了。 在外人眼中无比矜贵的太子,此刻定然含着调侃得逞的笑意,在欣赏今晚的好戏。 灯火阑珊,似有所感的一般,陆郁微微抬眸,隔着荷池,望向不远处的小阁。 陆郁乍然抬眸,绫枝下意识的退后半步,随后又自嘲一笑。 他身侧相携的,是他的新婚之妻,偶然的抬眸一瞬,难道还能隔着这么远,认出自己不成? 就算认出了,又能如何? 荷花池畔,有喜娘捧着托盘含笑而来,说着祝酒词,将绑着红绸的酒,递到新人手中。 陆郁顿了顿,接住了那小小的一杯,环住妻的小臂,在喜娘和众人的祝福下,将酒一饮而尽。 绫枝望着,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候还很小很小,她还没有酿酒的坛子高,她好奇大人们为何会喝醉,也想尝尝酒的滋味。 她踮着脚尖够不到酒坛,还是郁哥哥磨不过她,终究拿起酒勺,喂了她一小口。 只是一小口,却苦得她眉心紧蹙:“好苦啊郁哥哥,大人们怎么会喝这么苦的东西呢?” 她记得那时的郁哥哥顿了顿才缓缓道:“因为长大后,人心里更苦吧。” “那我长大后才不要喝这么苦的酒。”绫枝隔着岁月,看着当初的自己连连摇着小脑袋:“我讨厌喝酒,再也不喝了。” “那可不行,枝枝长大后,还要和我一同喝酒呢。”郁哥哥的掌心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小脑袋上,含笑道:“那杯酒不苦,两个人手臂相绕后喝下去的酒,就是甜的。” “真的吗?”绫枝一脸不相信,挠挠自己的小脑袋:“酒的味道,不是酿酒的时候就决定了吗?” “自然不会骗你。”陆郁笑意未减,摸摸脑袋哄着她:“等以后长大了,哥哥就带你喝甜酒……” 手臂相绕喝下去的酒,是不是甜的? 一定是吧。 否则,林晴柔怎会笑得那般温柔。 绫枝喉头忽然涌起一阵痒意,她颤抖着手,拿出帕子猛咳了几声。 收帕子时映着灯光无意瞧了一眼,上头竟有殷红的血丝。 绫枝虚弱的勾了勾唇,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此文不BE,么么
第64章 石榴 收帕子时映着灯光无意瞧了一眼, 上头竟有殷红的血丝。 绫枝虚弱的勾了勾唇,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她倒是听过咳血后命不久矣的话,甚好, 也许这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夜风透着窗簌簌吹来, 吹动绫枝罗红织金的褶裙, 她站在窗畔, 宛如开到极致,即将摇摇欲坠的榴花。 “喜酒来了喜酒来了。”众人簇拥着喜酒嬉笑而来,人人都想分一杯酒沾沾喜气:“这是陆府特意酿的美酒, 据说是特意找的京城酿酒大师,十年前就酿下的,大家都快来尝尝。” “这位妹妹能饮酒吗?”那女子向绫枝递过酒杯,笑道:“这是喜酒,喝一些也无碍的。” 绫枝将玉杯拿在手中, 唇角荡起笑意,她仰头,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却还嫌不过瘾,径直取了那装酒的玉壶, 自斟自饮。 “妹妹还是少喝些吧。”一旁的女子好心,看绫枝明明已轻声咳着, 却还一杯接一杯, 便劝道:“这酒也烈, 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是喜酒,无碍的。”绫枝声音微哑, 她弯唇, 轻轻勾出笑意, 抬袖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周遭的景色渐渐变得迷离,绫枝头次觉出喝酒的好处来,酒喝下去,心中如同汪了一窝水,浑浑沌沌,将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淹没。 绫枝樱唇微启,极浅的轻笑一声,夜色中听来,宛如叹息。 她提起裙摆下了楼,夜风轻轻荡起她的衣袂。 绫枝并未曾想要跑去何处,灼灼的红烛刺得她眼眸泛痛,她只想在昏暗处找个栖身之地,能让她暂时藏身片刻。 她跌跌撞撞跑下来,却没料想,园中皆是达官贵胄,三五成群,在园子中言笑晏晏。 绫枝一现身,他们的眸光不由得都看向她,女子清清冷冷,眉眼透着几分未经世面的稚气,犹如江南初绽的小荷尖角,可偏偏被着意打扮,一身惹眼罗裙勾勒出那不经一握的细腰,恹恹迷离的唇瓣微启,硬生生多出几分醉人的媚态。 晚来的宗室子弟不知这是太子带来的人,已有轻薄之徒,走上前想要搭话。 月光下的陆园池畔,李御正含笑和沈千章说话,看到远处那抹纤细身影,眉眼登时一凛,他抬手止住沈千章,大步走了过去。 他毫不停顿的走到绫枝身侧,伸手,揽她纤腰入怀。 方才还影影绰绰想要上前之人,看太子脸色沉沉瞥过自己,吓得登时冒出一头冷汗,陪着笑远去了。 竟是东宫的女伴,还好未曾上前搭话,免了一场祸事。 不过……据说因了皇后和贵妃的缘故,东宫素日清冷不近女色,怎么今日都一反常态,带了女子赴宴? 小姑娘今夜一打扮,倒是比往日多出了妩媚,想起方才那一幕,她那青涩妩媚的姿容被众人都看了去,李御心底便生出一股阴暗的戾气,他用力捏住手下的纤腰,逼迫绫枝紧紧贴在自己身畔,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语气冷冷道:“孤不是说了,让你乖乖在楼上等孤,你擅自出来,是想让他看到你已是东宫豢宠吗?” 他的语气似讥似嘲,却未曾听到身侧有人答话,李御偏头看,绫枝轻轻抿唇,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浮现病态的潮红,她双眼迷离的微垂着,似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夜风吹拂,素来浅淡的香气中,夹杂弥漫清冽的酒气。 “你……”李御撩起眼角打量绫枝片刻,语气顿了顿:“你胆子倒大,未曾经孤允准,擅自喝酒了?” 绫枝唇角微动却说不出话,双眸迷离眼角湿漉漉的,显然已醉得不轻,眼前的面庞晃来闪去,绫枝用力闭闭眸,只想下意识的逃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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