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手上动作未停,扫了眼徐听肆沁满汗水的面容,对着焦急踱步的张垣道:“伤口贯穿, 失血过多, 这刀再偏一寸,也就不需要我来忙活了。” 张垣嘶声提气, 裴舒继续道:“平日里身体壮硕的人伤成这样,经我疗伤,尚且也需好生将养数月,他......先看看这两日情况吧。” “需要什么药材, 裴公子尽管吩咐。” 出口的声音干哑难听,梁康帝布满血丝的双目失神片刻,随后才有所反应,抿唇硬咳清了清嗓子道:“肆儿就拜托裴公子了。” 听到梁康帝沉闷沙哑的嗓音, 缝合完伤口的裴舒撩帘而出道:“都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打扰病人休息。” 裴舒看向坐在一旁, 一直紧攥扶手的梁康帝道:“王爷尚在昏迷, 陛下不如先去休息。这里只有我一个大夫, 着实分不开精力再去照顾其他人。” 裴舒接过时玖递来的湿帕, 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梁康帝面色难看地盯向裴舒手中那被染得鲜红的帕子, 唇瓣翕动道:“他......裴公子有几成把握?” 裴舒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吐出两字道:“五成。” 半生半死,似由天命。梁康帝原本挺直的身子顿时折了不少。 “陛下,裴公子乃是云修谷首徒,他言五成,自是不同于旁得庸医的五成,您且先莫着急。” 秦公公赶紧抚上梁康帝的身子,道:“裴公子说得在理,如今众人都挤在屋中,一来帮不上忙,二来还不利于王爷休养,三来若是再有人出了意外,他还得分心照料,这就更不好了。” 秦江给自己身侧的小太监使了眼色,小太监立即奉上热茶递于梁康帝,梁康帝失魂落魄地饮了一口茶水,秦江低首小声道:“而且待王爷醒来,您定是想与他父子闲谈的。如今外面还有一堆杂事未理,您总得先处理部分,好为后头留些时间。” 梁康帝侧目看向一旁低眉顺眼的秦江,原本无神的双眼逐渐清明狠厉。 “你说得对,肆儿需要静养,朕还有些帐未清。” 梁康帝起身微晃,秦江赶紧搀扶稳住。梁康帝闭了闭目推开秦江道:“等肆儿醒来,这些陈年旧账,朕总是要一笔一笔清算于他听的。” 梁康帝转向裴舒作了一揖道:“这里就托于裴公子了,多谢!” 看到梁康帝的举动,裴舒微微诧异,随后回之一礼道:“裴舒自当尽力。” “张垣,你留在这里,听候差遣。” “陛下!” 一直沉默在旁的时玖乌瞳闪烁道:“陛下,您身边不能无人,让张垣守在您身侧,末将留在这里听候差遣吧!” 梁康帝看向发丝凌乱,满身尘土,一脸狼狈疲倦的时玖,又瞥了眼床上的徐听肆,轻叹应允道:“那就有劳时将军了。” 梁康帝带着众人离开,时玖慢慢踱至帷帐外,隔着薄幕朦胧看向床上那道身影,迟迟未有动作。 “想看就进去看,你何时也会这般优柔了?” 时玖抬手触上帘帐,指尖摩挲间又犹豫地后撤蜷缩。 “裴舒,我见过太多生死之景。跃马营五百多个兄弟,都是我亲手敛得尸骨。” 时玖垂首立于帘帐前,瘦削挺直的身影,单薄孤独。 “痛苦,悔恨,难受......一样的情绪,我今天又感受到了。” 布着细碎伤口的手揪住帘帐慢慢收紧,本已凝血结痂的伤口重新崩裂,再次透出内里猩红的血肉,然而手的主人对此却是浑然不觉。 “但是,今日我格外害怕,以致最后我都是心神俱乱,除了他,什么都思不进去。”时玖颤着肩膀带着浓重鼻音低笑道,“就连刚才你说医好他只有......我竟然起了求神求佛的念头。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 “裴舒,先前你说喜欢一个人,分别时会不断思念。”时玖抬头看向帐内人的模糊身影,定了良久才继续道,“那要是喜欢一个人,天人两隔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裴舒沉声没有说话,时玖低着头自顾自回答道:“那将不会再生起这种,分别后令人回忆时既开心又难过的矛盾思念感,也不会再泛起那种酸涩麻痒,不时断续的闹心情绪。” “裴舒,我不是好像喜欢他,而是喜欢他。” 裴舒细长的眸中光明渐落。明明早就猜测出了结果,此时得到肯定的回答,却依旧是令人堵心窒息。 就如时玖所说,喜欢一个人,开心难过,酸涩麻痒,断续闹心。舒服、不舒服的感觉都会在暧昧不明的时期,矛盾地集合在一起。 如今她明了了,她与徐听肆迎来的是柳暗花明。而他这一份爱,则注定是山穷水绝。 手心再次沾染上湿滑黏腻的触感,裴舒回神看向自己的手,方才被自己擦手浸透血水的帕子不知何时又被自己拧出了湿意。 他抬首出气,半晌后看向时玖抿唇轻笑道:“喜欢就喜欢,怎么还把这些话说给我听。等他醒来,你说给他听才是!” 时玖揪着帘帐没有说话,裴舒看了她良久,最终轻叹一口气,摇首笑道:“十成,他不会有事的。” “嗯?”时玖倏然抬头看向裴舒,片刻后反应过来,松开帘帐抓住裴舒问道,“十成?那你方才为什么......” “我骗陛下的。” 裴舒掀开帘帐挂至两侧的弯钩上,帐内氤氲的血腥气立即疏散开来,床周的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他探了探被高热烧得面颊红润的徐听肆的额头,揭过被蒸干水分的巾帕,想了想递给了还在状态外的时玖。 时玖接过帕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拿着帕子奔至一旁搁置水盆的案台处,将温热的帕子重新浸了冰水,拧干后又重新覆上了徐听肆的额首。 冰凉的帕子激得昏睡中的徐听肆眉头猛缩,时玖急忙掀了帕子,看着他不适地神情,蹲在床侧不知如何是好。 绷着下颌思考须臾,她将双手摊平夹覆在冰帕之上,用自己本就被冰水浸得仅有余温的手,努力将帕子焐出些温度。 一直看着她无措忙碌的裴舒突然笑出声,从她手中夺过帕子,啪得一下用力按在了徐听肆的脑门之上:“姑奶奶,这帕子就是帮他降温免得烧成个傻子用的,你要是给他弄暖了,以后成了傻子媳妇可别找我哭。” 时玖瞪着眼蹲在榻边观察着徐听肆的神情,果然除了一开始接触时,出现了不适难受的神情,之后他紧皱的眉头便松展了不少,神色也轻松许多。 时玖收回手乖巧地蹲在床头边点头,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徐听肆,视线划过他隐隐透出血色的胸膛,深沉乌黑的瞳眸中盈满懊悔与疼惜。 裴舒歪头看了片刻,随即抱臂撇嘴道:“之前给你缝针,也没见你软了骨,骂骂咧咧的恨不得提刀出去再砍伤你的孙子两刀。现在伤在他身上,挨缝的也是他,你倒是急红了眼。” 时玖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眶,在黑暗中急眨了两下眼,又翻转手背将睫毛上的水汽拭去。随后吸了吸鼻子看向裴舒奇怪道:“你既然确定王爷没事,为什么要骗陛下说是五成?” 裴舒揉着肩膀坐至榻边,靠着床榻歇息道:“我吓他的,说轻了不当回事,说重了......” 裴舒对着屋外扬了扬下巴道:“你看,处理事情都果断了不少。” 他回头看向榻上的徐听肆,又看了看时玖道:“章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动一下,西梁至少得抖上一段时间。所以除非陛下狠下心除了他们,不然你们这次又是白忙活。” “你看,章世荀那老东西,最后那么不要脸地把错推到太子身上,说明他也很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熬过眼前这一关,他就能东山再起。所以才一口咬上亲外孙,给自己拖延时间。” “方才我在外也听晋禾说了经过,他用苦肉计把陛下引至此处,总不能让这刀白挨了。”裴舒仰头轻叹道,“所以撒个小谎,能让陛下的愧疚再持深些,堵了外人的嘴,彻底拔了章家的根,让那些枉死之人安息,我想祖师爷不会怪我的。” 时玖轻声道谢,裴舒摇头道:“我与跃马营的将士也算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这一刀既有替他们挨得份儿,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不必谢我。” 时玖慢慢趴伏在床沿边缘,看着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晶莹透白的徐听肆道:“所以,他其实没有什么大碍了是么?” “差不多吧,只是他本身底子就不太好,这次重伤免不得要调养许久了。” 时玖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趴在一旁仔细盯着徐听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晋禾端着药碗匆匆走进来,探着脑袋往榻上观望。裴舒起身过去,晋禾急忙追问道:“裴公子,我家王爷他......” “暂时没什么事,先喝了这服药看看。” 晋禾小心端着药碗行到床边,看到榻边的时玖微微点了点头。时玖冲他回了一礼,抬手接过药碗道:“我来吧。” 晋禾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愣在原地,时玖已经端过药碗翻搅吹拂起来。 “时将军,还是我来吧!” 晋禾伸手准备拿回药碗,时玖偏身背过他,一边吹拂一边道:“你忙你的,我来吧。” 看着突然温柔热情的时玖,晋禾茫然地站在原处。坐在桌前写方子的裴舒招了招手道:“晋禾,你就让她做吧。放心,她只是面上没心没肺,实际上很会照顾人。” 裴舒搁下笔,吹了吹方子上未干的墨汁,等了一会递于晋禾道:“这服药你亲自去煎,看仔细些,依旧莫要让其他人接手。” 晋禾明了裴舒的交代,立即应声道:“是!” 晋禾拿着药方快步走了出去,时玖回头皱眉道:“你觉得有人要害王爷?” 裴舒点头道:“事已至此,死了的惠王还是要比活着的惠王好些。不过,不管怎样都是强弩之末,等他醒了,事情解决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什么时候可以醒?” “喝了这服药,过几个时辰看看效果,若是见效,最迟明早也该醒了。” 时玖点点头,轻舀了一勺药喂到徐听肆嘴边,药勺抵上他光洁皓齿后,时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人晕着,药喂不进去。 时玖将药碗搁置一旁,准备扶起人再试试,裴舒皱眉制止道:“他的伤口刚刚缝合好,现在不宜挪动。” 裴舒在屋内扫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能用的喂药物品,紧着眉头思考道:“你让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把药喂进去的......哎你!” 床榻之上,时玖探着半身支撑在徐听肆的上方,垂落的发丝与他铺散的长发交缠。 两人的头颅上下交叠,寂静的屋内,吞咽之声自时玖的唇下响起,她微微起身看了眼身下唇瓣湿红的徐听肆,端着药碗又是一口深闷,将自己的唇覆上身下人的薄唇,鼓着腮帮将口中药汁悉数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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