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走,沈舟颐却轻轻扯住她裙角。 “你是否死也不愿意跟我?” 他忽然问,载悲载叹,模样很是伤情。喉咙颤抖无比,那苍凉语气竟有种看破世事的惘然感。……他前世本来就是和尚,本来就应常伴青灯古佛的。 “如果那样的话,莫如你生下孩子,就和晋惕走吧。” 刚才昏昏沉沉睡梦中,沈舟颐蓦然想到自己仪表不再美观,完全没有晋惕英俊潇洒,行业本领也不再强悍,余生大抵也是这副半死半活残废样儿。 戋戋青春正好,焉能与废人共度此生?他拿晋惕逼迫她留在自己身边,实在自私,强人所难了。 他退让了,主动的,缘于他自卑。 他不再配得上她。 如果他曾经将她玉雪可爱的身躯抱在怀里过,如果他曾经吻过她如花的面颊,如果他和她曾经有一个孩子……世间至幸之事莫过于此,他知足了。 戋戋听沈舟颐蓦然如此说,沉默半晌。 “走?你说真的么?” 烛台放在边上,朦胧淡淡清辉映在沈舟颐面颊上,戋戋发现自己覆在他眼上白绢一小片暗色,湿的,他又哭了。 沈舟颐何等要强一个人? 他从不曾哭过。 可在这短短几日里,他接连哭过两次。 戋戋抚摸沈舟颐白绢上的浸湿,咸涩泪水,苦的。发自真情实感的哭,是什么滋味? 他从前强迫她幽禁她,只把她当泄慾工具。如今,他却说爱她…… 沈舟颐嗯了一声,回答她刚才问题。 “我想了想,懒得看你每天以泪洗面,放你走就放你走。” 戋戋鄙夷,这是什么语气,明明每天都是他在讨欢讨怜,却把自己说得好像多卑微一样。 “每天以泪洗面的是你吧。” 他嘴硬道,“未曾。” 火烧毁了他眼皮啊,他泪腺不受控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受风他就会落泪的,不单单为谁。 戋戋哦,“原来如此。” “你的眼泪非是为我而流。” 沈舟颐颓然。 戋戋继续道:“那等我生下孩儿我便走。晋惕答应给我世子妃位份,还会为我挣诰命。” 她和沈舟颐之间牵绊,就只剩下一个未出世孩儿了。 沈舟颐反握住她手,沉沉湎湎。他患有严重失温症,手那样冰凉,仿佛已经跟死人的手一般无二了…… “那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吧。” 他说, “等到九个月后,你再属于别人。” 戋戋认命地躺在他身旁。 良久她问,“你若甘心放我去嫁晋惕,你自己呢?还娶么?” 沈舟颐轻轻摇头。 “不了吧。” 他这副毁容可怕模样,没钱且潦倒,没有姑娘肯嫁。而且,他对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趣。 “你们去过你们的幸福日子,把孩儿留给我就行。” 戋戋愀然,摸着自己肚子,“孩子也不能给你啊,孩子我也要带走。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骨肉,凭什么白白赠给你。” 沈舟颐莫名哀伤,大抵是词穷了。 “你……” 对了,孩子也是属于她的,他在她生命中如飞鸿拂过,原什么也不是。 “那起码让我时常见到孩儿……” 虽然他眼睛是盲的。 戋戋困倦,捂住他嘴。 “好了,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他净喜欢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他把晋惕催眠了,没他首肯晋惕永远不会醒来,就算她想和晋惕走,又哪里做得到呢。 戋戋柔腻似酥,飘荡着芳香。 沈舟颐无比珍惜地反抱住她,竭力把和她在一起时光刻进骨头里。有回忆就好,她将来即便离开,他自己一人还可以咀嚼回忆。 戋戋红唇贴着沈舟颐,虽然只是虚虚的动作,却宛若她在亲吻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尾声 因为打压柔羌部落赫赫战功, 大皇子褚玖的风头超越二皇子,圣上正式册封褚玖为太子,未来帝王。 而这胜利, 泰半都是沈舟颐的功劳。 当初褚玖初次看见沈舟颐时, 就觉得此人对自己未来大有裨益, 极力欲收沈舟颐到自己麾下。现在思来当初慧眼识英,沈舟颐真将自己送上了皇位。 褚玖一得势,便将自己心腹统统提拔晋升。沈舟颐身上本来莫名其妙背着贺家大爷的官司,褚玖上位后统统给抹消了。 褚玖不希望沈舟颐辞医养老, 欲留沈舟颐在府邸上,斯人非但是位能干好用的神医,也是智囊。沈舟颐伤成那副模样, 一时片刻褚玖也没法强迫他留下, 只得为他请来九州各地神医, 希望挽性命于危难。 但是, 论起医术恐怕全天下无能出沈舟颐其右者,那些神医做沈舟颐的徒弟还不配, 根本回天乏术。若要活下去,还得靠沈舟颐自救。 沈舟颐和戋戋回到贺府。 暌别许久,贺府一草一木依如往昔。 戋戋曾经被贺家赶出门,也和贺家人闹过隔阂。但如今时过境迁, 月姬也已出嫁, 贺老太君等人愿意重新接纳戋戋。 她依旧住在自己桃夭院闺房里。 桃夭院沈舟颐一直没给旁人住过, 室内陈设布置和戋戋当初离开时无二无别, 茅檐常扫, 灰尘弗染。 因为沈舟颐隔三差五总会来这里小住, 空气中也飘浮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安静,宁谧,住在里面仿佛时光流淌得也缓慢了。 戋戋来到贺老太君面前,掀裙下跪,给贺老太君叩了个首。 贺老太君见她衣裙宽松,似已身怀六甲,略略惊喜。 其实贺老太君与戋戋能有什么仇呢,祖孙俩原本是最亲近不过的亲人。虽然并没有实在的血缘关系,隔辈亲情却在。 戋戋虽因身世之事骗过贺老太君,贺老太君却也因偏心贺敏而对不住戋戋过。 如今贺家人口凋落得厉害,贺若雪新生的虎儿被邱济楚带到邱家,并不由贺老太君抚养。近些日子来,贺老太君聊感膝下荒凉,人老了,最大心愿莫过于有个尺男寸女傍身。 戋戋叫贺老太君一声祖母,贺老太君也回叫戋戋孙儿。 祖孙俩恩怨,便在对视中泯灭掉了。 贺老太君怎能不感慨,当年她还把戋戋当成亲孙女全心全意对待时,一心一意盼着戋戋攀高枝,对贩药经商的沈舟颐鄙夷轻视。 可兜兜转转,戋戋到底和沈舟颐做了夫妻,到底将一辈子交到沈舟颐手里。 冥冥之中,某些事情当真是天注定。 沈舟颐身子比贺老太君还虚弱些,多站少顷肺里便咳嗽。戋戋简短与贺老太君叙旧后,搀着沈舟颐回桃夭院。 她梳着低低矮矮妇人髻,两根素簪穿插在黑发之间,一洗少女时代的明媚活泼,愈发多几分成熟温婉味道。 是即将做母亲的人了。 戋戋扶着沈舟颐,真正像正经做人家老婆一样,谦卑顺从,贤妻良母,从外表就看得出来她这次是真死心塌地了。 每逢过门槛时,戋戋还细心提醒,“哥哥慢些。” 她是个守约之人,既答应沈舟颐用自己下半辈子的自由换晋惕性命,就真放下身段了。 沈舟颐淡淡旁观,却颇不是滋味。他确实奢求她的死心塌地,但是如此一个贤妻良母的她,却非他想要。 记忆中戋戋最耀眼最美丽的时刻,是当年她满心希望准备嫁晋惕时,明眸丽齿,时常欢笑。她委身自己后,要么强颜欢笑,要么便是如今的死气沉沉。 最主要是,他现在残疾、丑陋、衰老……怎生配得上光鲜亮丽的她? 沈舟颐唏嘘着,自卑烙进骨子里。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比晋惕差,现在却觉得自己哪哪都弗如晋惕远甚。 两人回到桃夭院,戋戋推了架轮椅过来,叫沈舟颐坐上去试试。这架轮椅是邱济楚从闽南订做来的,沈舟颐腿脚不方便,以后她可以时常推着他。 “试试还舒服吗?” 沈舟颐其实有点抵触坐轮椅,凡是能勾起他残废痛苦回忆的物件,他都不愿去触碰。 更何况戋戋还怀着身孕呢,理当是他贴身照顾她,又岂能反过来辛苦劳烦戋戋推着他? 她这样,越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沈舟颐指尖犹豫地抚摸着轮椅,眸底升起淡淡忧伤,轻声道:“不了戋戋,我虽瘸些,却还是能自己走路的。” 戋戋哪里依从,强行将他推坐在轮椅上。她力气甚大由不得他抵抗,他只得任由她推着转了两圈。 戋戋道,“以后哥哥就坐这个,想散步时戋戋推你方便。” 沈舟颐混茫茫惆怅,明明是甜甜的话,他舌根却隐隐发苦。 戋戋为何不反抗他呢? 若她对他又打又骂,歇斯底里,他心里还能好受些,逼自己痛下狠心留她在身边。 可如今她照顾他那样体贴入微,那样好……让他彷徨而愧疚。 沈舟颐垂下头,长长睫毛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阳光下,似飘散在风中的雪。 明明没下雪啊? 戋戋惑然。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可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伤心? “戋戋。” 沈舟颐嗓音哑哑,仰头卑然仰望她, “你快点生下咱们的孩子吧。” ——我好快点放你走。 你这样委身给我,让我愧疚、忐忑、自惭形秽。 沈舟颐悲然笑笑。 单纯,卑微,而又幸福。 在北地草原,我不该逼你和晋惕分开。 我宁愿不要你的爱了,让你去追寻你自己幸福。 沈舟颐眼圈红似鸽子血。 他那副哀伤的样子,如断了翅孤雁,伤痕累累,令人油然而生恻隐之心。 戋戋莫能理解沈舟颐话中深层次含义,以为沈舟颐只是单纯盼望孩儿出生。 她皱眉道,“孩儿拒绝一个残废父亲,你得赶快好起来。” 顿一顿,“……我知道哥哥有办法救自己,是吗?” 她每日还要喝一两滴他的血解毒,他万万不能长久颓废下去。 而且,昏迷的晋惕也在等着沈舟颐去大发慈悲唤醒。 沈舟颐悲然笑笑。 单纯,卑微,而又幸福。 “好。” 为了戋戋,救自己。 · 照顾沈舟颐入睡后,天空零零星星飘起小雨点。 戋戋撑着把伞,静静观雨片刻,出门往魏王府走去。 她想去探望探望晋惕。 晋惕安然无恙,她才能放心。 现在沈舟颐和晋惕一个比一个脆弱,都跟纸片糊的人似的,轻推就倒,她反倒成了顶梁柱。 魏王府的人都厌恶戋戋,怪戋戋红颜祸水,坑害了他家世子大好前程。 戋戋本来被王府大门关在外面的,好巧不巧,晋惕前妻、赵阁老女儿赵鸣琴正领着一个两岁小儿往魏王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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