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家去,路上再没碰见柔羌人,相安无事。许是戋戋真的疲倦了,几百里的路程她都再没生事,也再没动过歪心思,颇不像她的一贯作风。可饶是如此,沈舟颐未放松警惕,直到踏进临稽地界后他才解开她手上的桎梏,还她自由。 到达贺府,沈舟颐领戋戋来拜见贺老太君。多日不见,贺老太君的头发又稀疏斑白了些。戋戋掀裙跪在祖母面前,说些不疼不痒,也不如何真诚的悔罪之语。贺老太君面色疏冷,看在她消瘦憔悴的份上没罚她,令她回房好好休息,有什么账秋后再算。 因为之前报恩寺的那件事,贺老太君对戋戋隔阂未消。如今戋戋马上要嫁给沈舟颐了,贺老太君便更不喜欢她——老太君想待自己撒手人寰后,把贺家的财产和基业都给孙儿贺敏,而不是落在沈舟颐手里。戋戋嫁给沈舟颐,自然就是沈舟颐那边的人,对贺敏再无用处。 贺家的一景一物都似往昔,刻板拘泥,没有半点生气。戋戋亦如活尸在亭台楼阁间挪着步子。 想几日前她满怀期冀,鼓起天大的勇气离开贺家,自以为飞鸟出笼鱼入大海,不料兜兜转转还是满身狼狈地回到原点……且她还比以前更怯懦些,连谋算下一次出逃的勇气都失去了。 沈舟颐不冷不热安慰她几句,许是她近来哭得太甚,那张他用以淫.戏的脸蛋都要毁容了,他才施舍一些关心。 自从邱二的事情发生后,吴暖笙惊吓过度,倒在床上一病不起。她没想到戋戋还会回来,见戋戋这副萧条的样子,更大为震惊,“我女这是怎么啦?” 戋戋之前可是贺家人人爱宠的小明珠,如今明珠落在了井底泥淖里。吴暖笙有无数个疑惑要问戋戋,奈何沈舟颐在旁边,什么话也开不了口。唯一知道的是,戋戋的出逃计划肯定失败了。 作为母亲油然而生的感情促使吴暖笙保护戋戋,就让戋戋先住在自己房里也好,吴暖笙生怕沈舟颐是那种表面温润、内地里窝囊废的男人,就如贺二爷。 话还没出口,就被沈舟颐不留痕迹堵回去了,用的借口是戋戋身体虚弱,需要他贴身为她调养。 吴暖笙没有府中实权,且也不是戋戋的生身母亲,眼睁睁看她被沈舟颐带走而无能为力。而戋戋也早知吴暖笙庸庸碌碌,从没把求生的希望落在吴暖笙身上过。 桃夭院还是那个熟悉的桃夭院,闺房阁楼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戋戋故地重游恍如隔世,六神无主,沈舟颐陪她坐下,摩挲着她的鬓角:“三日后咱们成婚。” 戋戋双眸晦暗冷涩,无半分为新娘的喜悦。 她憎恶不已,想要一口拒却,沈舟颐将锥子丢在她面前……那只锥子柄角刻有桃花,正是戋戋用来“杀”邱二的那把。 果然还是被沈舟颐发现了。 “你和你母亲蓄谋杀人,府尹已经起疑了。” 博山炉的冷丁香气息熏得人头晕目眩,他给她两个选择,“嫁我,或者你和吴暖笙一块砍头,自己掂量。” 戋戋摸着那把锥子,良久苦笑道:“你终究要找我复仇的。” “你非这么想也可以。” “我说我到柴房之时,邱二就已经死了,你信吗?” 沈舟颐言辞犀利,“我信不信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外面那些当官的怎么想。我若把这只锥子交出去,你还能好端端坐在闺房床上吗?” 戋戋咬牙切齿:“你为了逼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成婚之后,你还有什么花招折磨我?我现在就用锥子扎死我自己,够不够还你的债?” 他利落将她手中利器拿掉,伸在她衣襟深处,享受着她的冰肌玉骨,虚伪地道一句:“我怎是折磨你,我是爱你呀,我是你哥哥,怎么忍心看你和你娘身首异处。戋戋,永远别想用死来对抗我,咱们下一世还能遇见。” · 三日后贺府有喜,两只彤红灯笼高高挂,贺家幺小姐出阁了。 因婚事办得突然,也没邀请什么宾客,贺家自家人热闹热闹。戋戋头戴凤冠身着喜袍,和沈舟颐拜天地。他们都是自家兄妹,聘礼和嫁妆都省去,甚至连迎亲都不用烦。大礼过后,戋戋依旧住在贺府的桃夭院中。 清霜因包庇戋戋被发落到城外庄子,以后再不能登贺家的门。新来的近身丫鬟们都免不得迷惑,今后是管戋戋叫沈夫人,还是继续叫幺小姐? 贺老太君望着大红囍字,感慨万千,悲悯之余终于帮戋戋说一句好话:“该叫.小姐叫小姐,若冰还是我贺家的骨肉。” 若雨和其他姑娘们都对戋戋欣羡不已,家里的舟颐哥哥十分丰朗英俊,且为人又顶天立地,他虽不是什么勋爵之家,也算得上一个圆满的归宿……不像若雨最近定的人家,虽是个芝麻官,但男的死过老婆,嫁过去就只能当继室。 若雪没出来凑热闹,在长亭下清点邱济楚送的那些小玩意,愈看愈喜欢,愈看愈爱不释手。 邱济楚趁乱溜到若雪身边,从后面猛地抱起她的腰,足足转有三圈。两人嘻嘻哈哈,若雪都笑出了眼泪。她被邱二欺负后总是抑郁不欢,唯有见到未婚夫才能一展笑颜。 “咱们什么时候像舟颐哥哥他们那样办喜事?” “听你的。” …… 戋戋一身厚重的喜服被送回闺房,桃夭院的窗户上多贴了个喜字。夜色弥漫,新婚的喜庆烟消云散,冷情不得了。她曾在脑海中遐想过无数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悲哀地度过了。 沈舟颐没过多久就到来,婚仪很朴素,他没有什么宾客要应付。他信手摘去戋戋脑袋上沉重的凤冠,来到红桌边倒两杯,招呼她道:“过来喝合卺酒。” 戋戋木然挪过去,将杯中辣酒一饮而尽。她今夜妆容明艳,长眉纤纤,丽若朝霞,红烛掩映下端是秀色可餐。沈舟颐兴味浓厚地观赏片刻,问,“你该管我叫什么?” 戋戋无澜道:“沈舟颐。” 他厌,“用我教你么。” 戋戋长睫垂下来,这才改口道:“夫君。” 他解颐微笑,喝过酒后开门见山,将她压在洒满核桃和花生的喜榻之上。那些喜果都是寓意百年好合的,此刻却像诅咒,戋戋的后背硌得生疼。那个晚上,足足叫了七次水。 新婚第二日,临稽府的府尹大人再次驾临贺府,不过这次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向贺家澄清的。经仵作再次验尸,查明邱二是急病突发暴毙,与贺府小姐并无干系。 这话当然漏洞百出,邱二的尸体上有血孔,当时人人亲眼所见,说他因病暴毙而亡有几分可信。但此事依旧是大皇子作保的——大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府尹有几个脑袋敢和储君扳手腕,只得将此事糊里糊涂混过去了。 戋戋听闻这消息半点不惊讶,事情便该如此,这都是她用自己的贞洁乃至一生的姻婚换的。 新来的侍女叫涵秋,颇有双巧手,给戋戋梳了个时兴的妇人髻。成这一趟婚,除去发式变了外其他的都没变,甚至连下人对戋戋的称呼都没变,依旧是小小姐。 她问涵秋那东西在哪,涵秋道:“公子说成婚之后,您就不用再避子了。” 涵秋是沈舟颐挑来的侍女,她能很准确地转达沈舟颐的意思。 戋戋深感棘手,难道自己还真给他生孩子不成。 她问:“他呢?” 沈舟颐一早出去,帮大皇子做义诊。 戋戋出逃数日可能有所不知,个把天前临稽泥沙失流,加之大雨下得急,洪涝闹得好生厉害,不少平民百姓都流离失所,就连贺家也在节省开支用度,屯粮屯菜。大皇子既想要得民心,似募捐、义诊、施粥盖屋这些表面工夫可少不得做。 戋戋才不理会沈舟颐去哪儿,只要他不在府中她就舒坦。往寿安堂,老太君对她的排斥情绪比从前略好,祖孙俩颇说了几句知心话,可能是老太君也怜惜她被强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吧。 吴暖笙病病歪歪地养病,常常半夜咳黄痰。戋戋过去服侍汤药,又问那户人家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有没有再找来。 吴暖笙为难地说:“时逢凶年,贫民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跟我哭丧穷,一定多要钱,可我手里实在也没钱了,再者就要变卖首饰。首饰都是登记造册的,我一旦给变卖,老太君定然察觉,找我麻烦。” 抬眼见戋戋头上簪有五六根钗坠,根根靓丽漂亮,不禁叹道:“他对你倒还不错。” 戋戋缄默不语,也不敢说以后给钱的事她来想办法。吴暖笙被贺老太君看得紧,她被沈舟颐看得更紧。 吴暖笙又咳嗽了阵,忽然想起来:“对了戋戋,你亲娘想见见你,说当初后悔卖你了。” 一直跟吴暖笙要钱的就是戋戋的亲生母亲家。只因当年吴暖笙产下死胎,深恐贺老太君把她扫地出门,所以斗胆托人买了个新生的婴孩,便是戋戋。本来当时银货两讫,谁料戋戋那亲娘这些年来纠缠不休,隔三差五就朝吴暖笙追索钱财,否则就要把换婴的事抖落出去。 戋戋痛然:“我不会见她,我没有亲娘。” 吴暖笙叹道:“也罢。如今你也有了好归宿,前尘往事便不提。” 说着吴暖笙精力耗散,咳嗽不休,实在再无精力和戋戋说话。戋戋帮她掖好被子,不打扰她,守护她一会儿才离去。 不多时有位脸生的贵妇前来拜访戋戋,姓卫,说是戋戋的故交。戋戋心想自己也没什么姓卫的故交,一问之下才知道,那贵妇是顾时卿的夫人。 顾时卿她倒记得,沈舟颐年轻时的同窗。 原是晋惕虽人在边疆,心却时时刻刻牵挂着戋戋。晋惕收到密报说戋戋逃婚不成反被沈舟颐逼婚,心急如焚,苦于暂时无法回帝畿,便修书一封给士人顾时卿,命他代为打探戋戋的情况。顾时卿一个大男人如何进贺府,这才又托付自己的夫人海氏去拜会戋戋。 好在沈舟颐不在,否则这等乱七.八糟的夫人是见不到戋戋的。 卫氏知道晋惕和沈舟颐为情敌,她夫君既为晋惕做事,自然她也向着晋惕说。为了劝分戋戋与沈舟颐,卫氏神秘兮兮地说沈舟颐养了个外室,“世子对您深情一片,小姐怎可把终生托付在这等花心的男人手中?迷途知返,尚未晚矣。” 卫氏还道戋戋是自愿嫁给沈舟颐来着。 若非卫氏提醒,戋戋还真记不起沈舟颐外面还有个妾。当下不动神色,好言好语送走了卫氏。暗暗盘算,她与沈舟颐既成婚,那妾室是否也得接进府邸中来?有那美貌妾室在侧,沈舟颐没准能对她放松些。 晚上鼓起勇气和沈舟颐一说,沈舟颐倒没像上次那般抵触,戋戋现在是大娘子,后院的事都由她管,她若不介意的话,接进贺府中来也行。 然当戋戋提出明日去外宅看看那妾室的人品、相貌如何时,沈舟颐的态度却骤然冷硬,拒绝:“你不准给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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