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就是显而易见的清楚,想着明楹替他们求求情。 明楹却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对明德元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伯公。” 面上挑不出错处,好像当真是感谢,因为瞳仁之中黑白分明,所以看上去极为清澈,很是真诚的模样。 明德元一时都不知道她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 他看着明楹,先是憋了一会儿,随后才实在忍不住道:“阿楹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所以伯公是想,祖宅是阿楹的本家,这搜家一事,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所以能不能帮着在陛下面前……” “伯公。”明楹轻声开口,“话虽如此,但这是皇兄亲自下的命令,阿楹自然无权置喙。” 新君这么色令智昏的人,又是为明楹出头,未必不肯为了她收回成命。 明德元不知道明楹是不是当真胆怯,连忙温声劝道:“看着陛下对阿楹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陛下自然是对阿楹情真意切,所以阿楹说的话,新君不可能不会听的。” 明楹抬起眼睫,诚恳回道:“伯公或许从前与皇兄往来过少,皇兄为人其实性情很是凶恶,时常一意孤行,不会听取旁人意见,无论是任何人劝阻,都并无用处。” 傅怀砚听她此时说话,很缓慢地,挑了一下眉毛。 明德元听明楹方才的话,心中几乎是气急败坏,偏偏碍于明楹又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他又无从发作,就只能生生忍下去,脖颈之上的经络都隐隐浮现。 新君油盐不进,明楹又装傻充愣。 今日这二十万两,只怕是必然了。 明德元面色灰败,手指攥起,又颓然地松下。 这么多银钱,即便是明氏拿得出来,日后也多半是一蹶不振了。 新君分明就是瞧着死穴来的,退一步说,就方才张氏与新君说的话,也是有了个大不韪的把柄递过去,现今只怕是于事无补了。 金鳞卫很快就搜查回来,从前的那些旧物,明德元能认识其中的十之七八,细细种种算来,今日明氏要出的银钱,就是二十八万两。 就算是这样的庞大氏族,要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也绝非易事。 张氏听到这个数目,是当真昏了过去,明德元同样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吊着。 不少明氏人暗中得到这个消息,有些偷偷前来这里张望,都是面露惊色,也从来都没有人想到过,明楹居然当真与这位新君有这样的关联。 实在是出乎意料。 今夜的明氏家中,只怕是懊悔之声,唾骂之声夹杂。 明氏经此重创,数年之中都会沦为旁人笑柄。 余下的事情,傅怀砚皆交给了金鳞卫去处理,川柏面色淡漠地应是,在明氏一大家子的哭嚎之中也依然面不改色。 傅怀砚步伐随意地跟着明楹往外走去。 颍川地处江南以西,这里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在城的西南处有一座雪山,此时日落西山,恰好照亮了远处的山脊。 明氏当真沦为现今的局面,明楹心中的感触有点儿交杂,她恍然之际,突然听到傅怀砚站在自己的身侧,低声笑问道:“方才在明氏,污蔑孤的声名是吧?” 他稍稍俯身,就这么低眼看她。 明楹回神,她想了想,然后小声回道:“昨日的时候,难道皇兄不是性情凶恶,一意孤行,不听旁人劝阻吗?” 她看向他,不退不避,“……实话而已,怎么能算是败坏声名。” 作者有话说: 杳杳:你看看你所作所为,怎么就是败坏声名! 红包~
第90章 她这话说得认真, 仔细想来,也的确是无法反驳。 这就是还在气着。 明氏祖宅位置极好,视野开阔, 阶前临水, 侧方可以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脊。 傅怀砚与她对视, “嗯?那皇妹若是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是皇妹可要想清楚,”他靠得更近了一点,笑声有点闷, 声音也压得很低,“孤若是认下这个罪名的话, 日后,可得坐得更实些。” 在这个时候反将了一军。 明楹耳后的绯意迅速的蔓延了上来,半晌了才低声唤他的名字:“……傅怀砚!” 大概是怕被旁人听到, 所以声音不大, 只是也能听出来, 多半是当真气恼了。 傅怀砚看她现在的样子, 实在是像一只被人踩到毛茸茸尾巴的狸奴,张牙舞爪地竖起爪子, 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旁人。 他有点想继续逗下去,又怕把人惹恼了要哄许久,此时在两种后果之中思忖了一下。 傅怀砚想了片刻, 抬手捏了捏明楹的脸侧,揭过了这个话题,“好了。今日来明氏有没有受到委屈?” 真的要说委屈, 其实也谈不上。 明楹的脸侧被他压在手下。 其实今日前来明氏的时候, 她的确也想过明德元并不会轻易将父亲的旧物给自己, 但却并没有想到,明氏为了昧下那些东西,自己只是刚刚说了来意的时候,张氏就瞬间变了面色。 她知晓鸟为食亡,只是这样的行径,实在是有些太过无耻。 明楹方才那点儿芜杂的情绪又涌上来,她垂了垂眼睑,小声道:“其实皇兄在身边,我并不会觉得委屈,只是……” 她在这里顿住。 明峥从前在明氏是天之骄子,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是众人目光之中的焦点,而他为人亲和耿介,凡是旁人所求,力所能及的大多都不会推辞,可即便是这样,却也都在他逝去之后很快地烟消云散。 雪中送炭难,明楹也明白,所以这些人落井下石的行径,她也只会觉得厌恶,可若是父亲还在的话,只怕难免会很伤心。 庭前梨花树是父亲距离身死的前两年所亲手栽种,若是后来并没有被旁人砍掉的话,现今应该也已经亭亭如盖。 其实这些,也只是细枝末节,若是不刻意想起来的时候,并不会在意到,就像是一根细微的刺,平日里相安无事,被碰到了才突然有了烟熏火燎一般的痛感。 大概是被偏爱的时候,从前受到的那些委屈,都会在这个时候纤毫毕现的涌现出来。 从前她不说,只是因为觉得没有人在意。 傅怀砚低眼看了看她,随后手指微微抬起,川柏在几瞬之间就突然出现,躬身向傅怀砚行礼:“陛下。” 傅怀砚道:“今日对明氏的处罚有些轻了。” 二十万两还轻? 川柏面上也闪过一丝诧色,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明楹,随后很快就懂了傅怀砚的意思,“属下知晓。” 世家大族之中哪有什么查不出来东西的,不过是想不想查的问题。 川柏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连片刻都没有在这里多留,瞬身就离开了。 他跟随傅怀砚多年,做事极为有分寸,现在该怎么处理明氏,也已经大概知晓了。 让公主受了委屈,按照陛下的性子,必然不可能就只是这么随随便便地揭了过去。 只怕是不免牢狱之灾。 川柏走后,傅怀砚垂着眼睑,突然开口。 “其实,孤有些时候会后悔。”他顿了顿,“只年长你数岁。” 明楹有点儿没明白他此时的话,抬起眼看他。 “为年岁所囿,没办法从始至终护你周全,那时候尚且并未手握大权的时候一直在想,倘若年长你十数岁的话也好,大概就可以一直护着你,不必受到这么多委屈了。” “后来又想,年长你这么多的话,那时候年老色衰,未必能讨得杳杳欢心。” 他现在又很像是在哄人,明楹失笑,方才因为明氏而升起来的感触烟消云散,刚准备踮脚吻一下他的下颔的时候,然后就听到傅怀砚侧身在她耳际又道:“况且,年纪大了,精力也不好。” …… 边关。 时逢初冬,匈奴骚扰侵袭不断,整个边关军都奔波于敌军之中,疲于奔命,精疲力竭。 匈奴这位新王很喜欢用骚扰的手段,一点一点地消磨对手的志气,打持久战,相比于从前的较量之中,今年的匈奴要格外难缠一些。 匈奴将士多数生得高大强壮,应对起来原本就困难,现在运筹帷幄的人也很会用兵,是以更是打击将士们的志气。 半月以来了,都是这般。 偏偏边关将士还是守城的那方,因为不知匈奴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他们集中兵力到底在哪,所以连以攻为守都做不到,整个军中上下都争纷不断,这段时日以来大家心中都打得不爽利,争纷不断。 今日霍离征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剑时,就听到外面有小将士来报,说是军中又有人打起来了。 说不得就是有人意见相左,现在又正是心烦意乱之际,三言两语不合的话,的确就很容易起摩擦,吵吵嚷嚷,好勇斗狠,这段时日匈奴在消磨他们的志气,大概就是想看到这幅局面。 从前这是那些匈奴人最厌恶的行径,邺朝将士用这种方式,被匈奴人嗤笑为懦夫与孬种,他们向来喜好大刀阔斧,不喜迂回与弯弯绕绕,而现在用起这样的手段,加上匈奴将士的体格一般也要更为强壮一些,两相加持,此刻占上风也是寻常。 正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难免更为烦躁。 霍离征擦拭着自己的剑,只道:“由着他们。打完之后,两个人各领一套军法。” 报讯的将士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应是。 却又没有走,支支吾吾地似乎是想要开口。 霍离征的目光从自己手中的剑之上移走,看向小将士道:“还有事?” 小将士连忙说了两个不敢,然后才又想了很久,才小声道:“将军,那两个人打起来,是因为……您。” 霍离征的声名在边关一向都是极为出挑的。 这位战无不胜的小将军,就算是在整个霍氏,也是少有人能企及一二的存在,从年少时刚刚开始带兵的时候起,就未曾有过败绩。 霍氏上下都以他为荣,整个边关军也是。 现在因为霍离征而起争执则是因为,此番整个军队在被匈奴一点一点地消磨了志气,霍离征却又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就连部署都没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议论,只怕是霍离征怕今年战败,怕把罪责揽在身上,新帝降罪,又怕自己战无不胜的声名被毁,所以现在才拖着,隐忍不发。 说不定是等了旁的地方来了援军,才会愿意出去。 不然就是当真想耗死在这里。 军中上下自然是尊敬这位少年将军的,只是接连几次受挫,心中都是难免生了情绪,言辞激动间,今日终于爆发开来。 不少人说霍离征年纪尚轻,或许原本就不应该独自带兵,也有人觉得既然今日是霍离征带兵,就阖该听他的,先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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