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巷口处瞧见的,近来下雨,它应当还不到一个月大,若是继续留在外面,恐怕活不成了。” 明楹解释了一下,然后对红荔道:“明日去采买的时候,还要买些羊奶。” 这只幼犬对人很是亲近,瞧着红荔并不讨厌它,小爪子轻轻地搭在了红荔的手上。 红荔用手指戳了戳它的爪子,问道:“小姐给它取名字了吗?” 明楹摇了摇头,“还没有。” 红荔想了想,“狗来富,是个好兆头呢,不过它也当真太小了些,之前还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不如就取个贱名,也好养活些。” 她沉思了一会儿,“……就叫来福?” 幼犬晃了晃尾巴,蹭到了明楹的手。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明楹摸了摸它,与来福对视,轻声笑了下。 “那就叫来福吧。” * 王氏政事堂庭审当日,京中权贵不少都在关注着这么件事。 不久就传出消息,王氏上下家财全都收缴,举族流放,就连太后都受到了牵连,日后都在礼佛堂之中闭门不出。 这件事有了定音,其实权贵倒是并无多少意外,毕竟这事是太子亲自处理的这么件事。 谁知晓,当晚就传出来了更为为人震惊的一桩消息—— 太子殿下与从前的十一公主明楹有私。 相比于王氏的事情,权贵官宦之间至多也就是有些人人自危,要么就是有些唏嘘,倒也算不得多么震惊,而这么一桩消息传出来,却是整个上京的权贵都惊诧到不敢置信。 毕竟这个人不是他人,而是傅怀砚。 东宫太子自当年从边关回来开始,就一直为人称赞,这么多年行事从无疏漏,渊清玉絜,犹如芝兰玉树。 即便是明楹现在已经认回了明氏,并非是当真的皇室血脉,但是毕竟曾是宫中的公主,这一点是无可指摘的。 这么一桩传闻出来,对于傅怀砚的声名必然有损,言官的责斥上书也不会在少数,御史台那边就算是再向着太子,也必然要有上奏奏明此事。 毕竟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德行有亏。 谁不知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是东宫中人迟迟都没有出面,也有人从此举中琢磨出味来。 只是并未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傅瑶在家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夫君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目光有些呆滞。 她呆坐在小榻上,脑中开始细细回想着之前的细节。 她原本以为,皇兄是因为之前国子监祭酒大人才对明楹多关照几分的,何曾想到过,居然是明楹与皇兄有私! 傅怀砚在她的心中,一向都是高高在上,几乎冷淡到不近人情的储君,从来都不像是有什么私欲的模样。 她还曾经想过,这样的人,即便是日后成了亲,恐怕也是无心于儿女姻缘,清心寡欲几近让人觉得他在之前的佛寺中堪破了红尘。 傅瑶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么一个人,居然也会有为了私欲而有悖人伦的时候。 现在仔细想想,恐怕就连之前东宫的那个珍藏……也是明楹。 她还在明楹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一点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之前在花朝宴的时候,傅怀砚将檀珠给明楹暂为保管,傅瑶也只觉得皇兄对明楹有些太过重视了些,倒也并未多想,何曾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傅瑶此时目光呆滞,却又突然想到明楹已经不在上京许久,夫君在上京暗中帮着寻了寻,始终都没找到下落。 皇宫中却又没有任何人在意的样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想到这里,突然又有些理不清楚了。 傅瑶坐在床边,叹息一声,也没有再过多想着什么。 毕竟这件事,也并非是她可以干预的。 现今,也只能希望太子皇兄对明楹还是有着些许怜悯,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生出厌恶。 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时近夤夜,明宅上下却又灯火通明。 关乎东宫储君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上京氏族,明氏自然也不在其外。 甚至这件事,与明氏也是息息相关。 明易书在屋中踱步,眉头紧锁,手指紧握成拳在另外一只手掌之上捶了一下。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问身边的吴氏道:“你当初前去宫中找阿楹,你瞧瞧,若是日后她嫁入宫中,你这个做伯母的,到底要怎么面对她?明氏本就有愧于她,你还带着阿微前去找她,你让我日后到底要怎么下去见阿峥?” 吴氏倒是有些满不在乎,反唇相讥道:“这个时候你开始想到你的兄弟了,当初圣上要娶你弟妹的时候你不也是一声都不敢吱?况且谁知晓明楹会与太子殿下有关系?你想到过吗?东宫太子妃的位置谁家没想过,我就是想为微儿谋个好前程,又有什么错?” “她是明氏女,身上流着明家的血,我当初想的是,若是能凭借从前的关系,让微儿嫁进东宫,也能顺带帮着她谋个好姻缘!” “但……”明易书眉头紧皱,“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过就是个没有什么名分的公主,你前去找她,她又能帮得上什么?” “微儿生得出众,就算是能在东宫那位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说不得就入了那位的眼,”吴氏讥笑,想着当初的场景,“谁能想到你的好侄女倒是有本事,就能和东宫那位扯上关系,啧,和她娘亲还当真是一路的货色。” 明易书听不下去,忍不住斥道:“当初的事情,又与弟妹有什么关系!你真的是……尖酸刻薄至极,当年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弟妹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何曾有过半分刻意为之!” “这谁知道呢,谁不想嫁进宫里呢。”吴氏丝毫不退让,“你方才倒是打得好盘算,还想着明楹能嫁进宫里去,且不说她的身份能不能,就说太子对她看着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意的样子,说不得日后的皇后是谁呢,你倒是先一步谋划起来了,可笑至极!” “就她背后没有半分依仗的样子,你以为东宫那位是个傻的?这件事一出,多少言官要叱骂,我瞧着明楹日后就算是连个妃位都未必有,你还真当皇家之中有多少感情?” “你啊,就庆幸从前和你那个好侄女没什么来往吧,说不得以后还要迁怒到你的身上!” 可以预见的就是天下的纷纷扰扰,太子的确是坐稳了储君的位置不假,但是这甚嚣尘上的骂名,他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为君者图的不就是贤名,日后流芳百世,他为人敬仰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件事上不检,当真就能心无芥蒂? 这件事各人皆有些计较,只是东宫那边却又迟迟传不出什么动静来,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只是还有些人在想,这位明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傅怀砚这样的人为之折腰。 不少人想着前去春芜殿中瞧瞧,却又始终无果。 殿中并无旁人,只有一位宫妃。 天璇殿内此时众宫女都噤若寒蝉。 傅玮在殿中咬牙切齿,“之前我就瞧出不对劲,果真如此!废太子一事为什么迟迟都没有下文,母妃,父皇不是说若是废太子之后就让我做太子么?怎么这么迟都没有结果?” 容妃手中捏着帕子,悄然摇了摇头,“我这边也没有消息,前朝那边态度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站在哪边。按照道理来说,东宫传出丑闻,总该有些人一同请求废太子的,也不知晓到底是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傅玮面色焦急,“那外祖家那边呢?废太子的折子上了吗?” “上是上了,”容妃揉了揉额头,面露难色,顿了片刻接着道:“但是你外祖前些时候偷偷传了信过来……那折子还是送到了东宫的。” 送去东宫? 实在荒唐,废太子的折子还是被送到东宫? 傅玮有点儿愣,随后面色涨红地问道:“那么多的骂名,都没有办法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圣上现在还在,东宫又失德在前,都不足以撼动他的太子之位分毫? 何其荒谬! 傅玮猛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随后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对容妃道:“母妃这段时日,都没有前往明宣殿侍疾吗?” 容妃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现在的明宣殿,哪里是我可以去的。我儿,你现在不要想着太子之位了,现在朝中局势不明,你外祖都有些寸步难行,咱们也只能先……” 她缓缓地吐出剩下的话,“明哲保身吧。” …… 明宣殿。 殿中药草的香味浓郁到了几近呛人的地步,傅怀砚却面不改色地穿过殿前的屏风,他面上带着笑意,闲庭信步一般地走在其中。 显帝面容枯槁地躺在榻上,看到傅怀砚进来,面色有些慌张,刚想唤李福贵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几近失声,只能听到嗬嗬的沙哑声音。 傅怀砚环顾四周,轻声笑道:“父皇是想叫李公公?” 他顿了顿,“父皇有什么要事,与儿臣说就好。” 显帝眯着眼睛,艰难地从嗓子之中挤出几个字:“朕不是已经废……太子,你,怎么会到这里?” 傅怀砚垂眼,看着面前的显帝,“父皇久未处理政事,大概是忘了,起旨之后,一向都要经过中书门下审核,尤其是废太子这样的大事,自然还要由政事堂经手,而政事堂的最终决议权……” 他耐心地为显帝解惑,“是在儿臣手中。” 废太子的决议,最终也不过只在他股掌之中罢了。 显帝浑浊的目光猛地开始晃动,目光中满满都是不敢置信,随后猛地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顾不上方才的话,干瘪的手指在床边摩挲起来,好似在找些什么。 傅怀砚随手在旁拿过一个小瓷瓶,“父皇是在找这个?” 显帝目光亮了一下,口中断断续续道:“药,给朕……药。” “看来父皇对于国师还真的是,倍加看重。” 傅怀砚随手将手中的瓷瓶丢在一旁,珍稀而昂贵的瓷瓶落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色丹药滚落在地,滴溜溜地转动着。 他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拿出巾帕在自己的指间仔细地擦拭了几下。 显帝看到瓷瓶碎裂,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傅怀砚,用自己沙哑的嗓子喊道:“来……人!” 傅怀砚姿态闲散地站在殿中,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垂着眼,巾帕拂过自己的指间。 显帝唤了许久,外面也没有丝毫动静,偌大的明宣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和傅怀砚。 对于这个儿子,从他出生开始,显帝就一直不喜欢,只因为他是个凶命,又太过早慧,显帝曾不止一次地要废太子,原本把他丢到边关,任命他为前锋,嘴上说着是即便是皇室血脉,也与战士共生死,心中却是想着他说不定就此死在边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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