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原本很亮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只是霍兄现在也回了边关了,还不知道日后什么时候能回上京来。纵然是颍川祖家,距离边关也有些太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说到这里,霍兄走得突然,连我这个至交好友都没有说,我那日前去霍府找他,就得知了他去往边关了,原本他还有些时日才要走的。” 明启大概也是很少面对这样突然的分别,脸上皱巴巴的,“算了。一定是边关有急事,所以才这样突然。霍兄不告诉我,一定是怕我伤心难过。” 他说着,还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明微却有些失神。 霍离征是当晚从东宫离开的时候,次日就出发前往边关的。 这件事来得突然,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她却觉得,这件事……与明楹有关。 * 霍离征离开上京得突然,就连霍府上下都有些人没有厘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霍都尉最清楚。 近来的传言纷纷扰扰,真假都有人议论,但是霍都尉却知晓,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自己的这个侄子为什么从东宫回来,又是为什么远走边关。 没有人比他还要更心知肚明。 霍都尉之前前往坤仪殿中为自己侄子求娶十一公主,当时还在殿外遇到了太子殿下,当初太子殿下关心起了霍家的家事,霍都尉当时还很是觉得受宠若惊,想着是不是要提拔自己了,在家中等了几日都没等到擢升的旨意,还有些失望。 谁能想到,当初这位太子殿下哪里是在关心霍家,分明只是在关心那位公主殿下! 霍都尉坐立难安,以手抚膺,也只剩下一句叹息。 这个侄子,瞧上什么不好,谁知不偏不倚地,就是看上了那位东宫太子的人。 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 明易书一家搬离府邸得很快,几乎只是一天,整座府邸就已经空无一人。 这里与从前相较,并无什么太多的变化,时近早夏,庭前有些花树还在盛开,有微风卷过,散落一片又一片的花瓣。 这里上下都被内仕清扫修整过一番,檐上的琉璃风铃渐次作响。 傅怀砚身穿素白锦衣,随意地踏过庭前台阶。 然后走到了一处院落前。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庭院前,川柏很快走上前去,将自己手中的梨树苗递给傅怀砚。 是千里迢迢从临安运来的珍稀品种。 当初明易书一家搬来上京的时候,傅怀砚还远在边关,彼时尚且年少,又被显帝暗中打压,还有很多无能为力之事。 现今他手握生杀大权,别的事情皆可顺遂无忧。 却还是免不了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庭前这株梨树是傅怀砚此时亲手载种而下,他冷白的手指碰了碰上面的绿叶,然后用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他低着眼,随后道:“走吧。” 川柏跟上去,随口问了一句:“陛下现在是回宫?” 要么就是在宫外有些政务要处理。 傅怀砚顿步,“不。” 川柏有些诧异,接着问道:“那是去哪?” 傅怀砚看了看不远处自己亲手栽种下去的梨树,颤巍巍地立在庭前。 他默了片刻,才缓声道:“……江南。” * 垣陵近日的雨终于停了。 现今到了四月中上旬,空中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 纵然垣陵只是一个小城,但是新帝登基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虽然这些事情与他们普通百姓也并无什么关系,但是这毕竟是一等一的大事,街头巷尾哪有不在议论这件事的。 传闻中的这位东宫储君,生得犹如芝兰玉树,又品行出众,自然是不免成为了城中议论的重点。 不少人倒是很想一窥这位盛名在外的新君模样,只是这上京城中的人恐怕都不能得见,又何况是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普通人。 隔壁的大娘有的时候会想着帮明楹说个媒什么的,毕竟这寡妇另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这小娘子生得貌美,举止也端庄,纵然是嫁过人了,但也还是不愁嫁。 不说旁的,就是巷口前的那个书生,前些时候还来不经意打探这位小娘子呢。 不过还是少年郎,以为自己随口问出的话足够不经意了,却还是瞒不过活了大半辈子的大娘。 大娘上了些年岁了,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帮人说媒,实在是有些盛情难却。 她叹了口气对明楹道:“你现在新寡,但早做些打算也没什么不好,挑挑拣拣的,日后说不得好儿郎都被旁人选走了,你身边就两个婢女,身边都没有个知冷热的人,还是不妥当。虽说也不需要急在这个时候,但早些瞧瞧总归是好的。” “就说巷口的那个小书生,家里还有田地和铺子,还算得上是殷实,人看着也利落,还上进,教书先生说过了,今年垣陵的举人多半就是他了,不少小姑娘都巴巴地瞧着他呢,他却来找我问,这意思老婆子我哪能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中意小娘子你呢!” 明楹自然是知晓这位大娘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她暂时并无什么嫁与他人的打算。 毕竟是离开了皇城,没有必要就这么快再将自己困囿在姻缘之中。 明楹轻声对面前的大娘道:“我知晓的。多谢大娘好意,只是我夫家才不过刚刚过世,还没有完全做好另外的打算,还是等到过些阵子再说吧。” 大娘瞧着她也不是全然排斥,倒也没有再劝,只唏嘘道:“其实以小娘子的相貌仪态,若现在不是在垣陵,而是在上京,再有个好些的家世,老婆子我估计着,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嫁得。” 她有些感慨,咂舌道:“不过咱们这种小城就不用想了,哪能见到那般的贵人。” 大娘说着说着,才想起来之前的一桩事情,声音小了些,指了指前面河对面的一户人家,“小娘子初来乍到,是不知道呢,前面那户姓张家的姑娘,不过只是嫁进了什么官里家做妾,现在每回回到垣陵,啧啧,那可不是一般的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晓!” 大娘上下仔细瞧了瞧明楹,“真要老婆子我说,小娘子不知晓要远超那张姓姑娘千倍百倍,真的要是能有结识贵人的机会,说不得就飞上枝头了。但是这命啊,真是难说,就像咱们一般过过寻常日子也好,好在安生。” 明楹只是笑笑,然后应是。 大娘走后,她带上帷帽,与绿枝一同前往了一趟城中的茶馆。 因为最近前朝发生了大事,所以哪怕是垣陵这样的小城,茶馆之中也座无虚席,热火朝天地在议论着。 有些是屡屡不得志的举人,也有些是上了年纪的教书先生,还有些是不常来垣陵的商户。 “这位新帝你们可能不知晓,这位可是少年时候就前往边关,后来才回到的上京!听说在登基之前还出现了一桩丑闻,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却又一点都没影响到这位新君!” “我之前听闻这新帝相貌生得极为出挑,诶,你们有没有谁见到过?”有人接茬,“咱们这大半辈子都没踏出过垣陵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见到,有谁见过,也给咱们讲讲?” “这种人物,哪里是咱们能看到的?你这小子,痴人说梦呢!这可是金尊玉贵的圣上,你怕不是当真糊涂了,还想着咱们能见到?” 被驳斥的人有点儿急了,面红耳赤地反驳道:“万一呢,当真有人见到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怎么就成了痴心妄想了!” 这人急眼的样子颇有些好笑,旁边的人捧腹回道:“这还不是痴人说梦?当官的都未必能见到,何况是我们?” 整个茶馆之中吵吵嚷嚷的,众人嬉笑着,倒也没有什么顾忌。 毕竟是小城,这里的县官也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天高皇帝远,自然没有什么人管。 新帝登基已有半月,大权在握,日后美人环绕,想来也不会在意从前与自己的那些荒唐往事。 明楹心下平缓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摸上自己腕上的小珠。 她刚准备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来。 明楹一顿。 “不过你们说,这位新君,是不是从前还没有太子妃?”有人问道,“那现在这后位岂不是也空悬着?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选妃了,我这家中还有个小妹,还未出阁,等到日后花鸟使前来江南一带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前去试试。” 旁边有人嗤笑,“你那妹妹?你是不知道那花鸟使挑选美人的眼光到底有多高!一般的美人哪里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别做这青天白日梦了!” 旁边有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商贾听着他们议论,现在也有些忍不住,觑了觑左右无人。 然后他突然小声道:“新帝登基前,那桩丑闻你们可知晓?其实,有人说他是与自己的皇妹有私!这事上京城中的权贵全都知晓,我家妹子就在府上做丫鬟的,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这件事在场的旁人可都不知晓,一时间面上都有些愣怔,随后都是难掩面上的惊诧之色,“什么?皇妹?” 明楹听到这里,手指压着自己头上的帷帽。 心下猛地坠了下去,若是自己想的没有错的话,那这个所谓的皇妹……就是自己。 她心绪繁杂,眼睫很轻地颤动着。 旁边的议论声仍然在继续。 “是呐,皇妹,不过不是亲生的,据说是新帝从前的太傅遗孤,”那人砸了咂嘴,“这新帝素来声名在外,却迟迟没有娶妻,说不得就是为了从前恩师之情,想着娶这个皇妹呢。” “当真?那这么说来,这位新君还当真是痴情,唉,倒不似从前那位先帝。” 堂中又是一阵唏嘘。 绿枝素来伶俐,此时站在一旁,忍不住地,看了看明楹。 明楹匆匆站起,手指压着帷帽,付了茶钱就离开了这里。 步伐很快,几近像是逃离。 明楹来到垣陵已有月余,上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来过。 她从来都不觉得,傅怀砚迟迟不愿意娶妻是为了自己,毕竟之前太子选妃的事情还传遍宫闱,不过只是因为显帝新逝,所以耽搁了罢了。 她离开那间茶馆,返回到自己的院中。 才终于平缓了一下心绪。 那些人也并未当真知晓实情,不过只是臆断,道听途说罢了,当不得真的。 院中的来福原本还在咬着菜圃中种的菜,看到明楹回来了,赶忙上前去蹭着她的裙摆。 它这段时日被红荔喂得胖了一些,又被洗过了,浑身上下都很白净,讨好地朝她笑笑。 明楹蹲下身摸了摸来福的脑袋,来福口中呜咽着,耳朵一摆一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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