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厨房来的点心,他吃了不少。 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讨好是一定要做到位的。 要不然不就白来了吗? 于是,韶声又心生一计,主动对齐朔说:“我帮你磨墨吧。如果你觉得我用点心讨好你,太糊弄了。” 齐朔从公务之中抬头,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你确定?” 韶声点头。 “可不要后悔。”齐朔警告她。 “不会的!”韶声信心满满。 磨墨有什么难的,她又不是没写过字。 但韶声确实后悔了。 后悔得很快。 磨墨确实很难。 因为齐朔用得实在是太快了。 用得快不说,时间还长。从亮堂堂的白日,到黄昏,手头上要写字的东西,就没停下来过。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磨下去,都要到晚上了。 韶声一边磨,一边想。 并且,专心埋首书案的齐朔,也完全不似先前一般好说话了。 先前都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但是到了此时,他连作出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耐烦了。 诸如:“快点,怎么还没好?“这类的催促已经算好的。 更多的是烦躁的斥责:”磨墨也磨不好,你到底能干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不能快点吗?废物。”,如此等等。 好像在撒气。 韶声站在身边,使他处理公务时生出的脾气,突然有了出口,便一股脑,全撒过来了。 虽然,他开口的次数很少,都是实在忍不住,才说。 说的时候,仍然忙于手头事务,并不抬头看韶声,也不真的追究她什么。 而且,声音放得很低,语气更是平静。 但韶声还是受不了。 被骂得委屈,也受不了手疼。 这人原先的书童仆人都是怎么磨的啊?也像她这样硬磨吗?而且现在这个四面透风的书阁里,也没有人伺候的痕迹。 这么多墨,难道都是齐朔自己边写边磨啊? 她看向砚台旁洗笔的大水缸。 洗笔缸里的水,都是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同墨汁一样。 那么,要是能一次性将墨锭碾碎,放到一缸水里搅拌搅拌,不就能有一缸墨汁了吗? 不就不用磨了吗? 说干就干。 韶声趁着齐朔砚台之中,墨水的储存还多,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早早看好的,摆在博古架上的净瓶。 她取出一条新墨锭,因着力气不足,只能将一端抵在胸前,在另一端用力,将墨锭掰成两段。 一段用来碾墨,一段用作杵。 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若齐朔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定然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喝止韶声。 无论手中的事情有多重要。 可惜他没有。
第41章 再说回韶声。 她自以为将墨研得差不多,便不知又从哪里弄了壶冷茶。 将茶水倒入她自制的研钵里。 直到这时,齐朔才终于有空注意到韶声在做什么。 他本就没展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第一次抬起了头。 美丽的脸上结满寒霜。 韶声偷偷做小动作,本就心虚。 这时更是被他不经意露出来的威势,吓得缩起了脖子。低头下,不敢再直视。 她甚至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就想跪地求饶。 面前,不是她认识的齐朔。 而是母亲要她遇上了就快逃开的,北方枭雄元应时。 脸上挂着的,也并非纯净无垢的冰雪,而是天寒地冻的战场上,凝固的鲜血泥土。 带着北地呼啸的风,和风中的锈腥味。 然而,这样的表情,齐朔只露出了一瞬。 很快就收回去了。 意识到旁边之人是韶声,又免去了重新挂上温柔面具的步骤。 面无表情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磨、磨墨啊。”韶声仍然低着头。 仍然不敢看他。 说话的时候,为缓解紧张,还开始搅拌起她自制了一半的“墨汁”。 虽然齐朔现在变回来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变回去? “浪费。”齐朔只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便下结论。 韶声不服。 将食指放进她搅好的墨瓶里,沾着举到眼前看了看。 墨水在瓶里搅拌时,看上去确实是墨水。 可到了手上,却水是水,粉是粉,没有一点墨色。 泾渭分明。 比齐朔笔洗里的污水还不如。 他骂得对,她就是什么都不会。 韶声心中满是挫败。 “还愣着做什么,继续磨吧。”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不磨了。 韶声想。 该做点她会的东西。 她蹲下身子,钻到桌案里,掀起了齐朔的袍子。 正当她将双手攀上他的双腿,要去解他的腰带。 齐朔猛地将椅子向后滑开。 椅子的脚拖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噪音。 “你又要干什么?”他说。 伸手,拎着韶声的衣襟,将她从桌下一把捞起来。 不知是不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这次,他并未教那令人跪伏的骇人气势,露出分毫。 “我来讨好你。送点心没讨好成,磨墨也磨不下去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走了。” “而且你也这样服侍过我。” “这个我会。” 韶声的衣领,被齐朔扯着,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微地喘不上气。 齐朔将拎着她衣襟的手,改为制住她肩膀。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半解的腰带:“全是你弄的墨渍。” 韶声随着他的话,投去目光。 墨灰混着墨水,以手掌的形状,印在齐朔的青袍上,也印在袍子里白绸的裤子上。 “你自己身上,到处都是。”齐朔犹嫌不够,补充道。 韶声又看自己:胸前到处抹着墨灰,是抵在胸口掰断墨锭时,留下的碎渣,在韶声之后的动作之中,衣料互相挨蹭,最终糊作一团。 袖子上与衣角上也有,韶声不记得,是不是自己用它们擦过手。 轰地一下子,她从头红到了脚。 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窗子也全开着。” 齐朔往韶声心中生出的臊火里,添了最后一把柴。 他攥着韶声的手腕,将她拖到门外。 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锁,锁上房门。 然后,顺着书房园子里的路,大步向外间走去。 生怕韶声趁着他不在,又偷偷进去。 防她像防贼。 “安分点,别再捣乱。” 走之前,他说。 韶声满心忐忑地站在原地。 她等到了齐朔回来。 他开锁进门,她站着。 她还等到了主院来的丫鬟。 她仍然站着。 来人是连心。 手上捧着两套簇新的衣裳。一套青色的夏布男袍,颜色款式,与齐朔经常穿着的那套,一模一样。 他今天穿得也一样。 韶声原以为齐朔总穿一件衣服,不怎么更换。现在看来,是做了许多一样的,换着穿。 对于这一点,她很奇怪。 她记忆中的齐朔,在穿衣打扮上,是很讲究的。 那时,他在生活上的花费,尚且要仰仗自己。居家之时,穿得也都是锦衣绣袍。 如今,他富有整个北方,且在澄阳辗转这么久,也应该是占了澄阳。 如何就只能穿得起夏布? 至于连心拿的另一套,则正常许多。 是花色织锦的女子裙衫。 韶声早上刚知道连心的名字,对她有印象。 用余光偷瞄她拿着什么,总归于礼不合。 于是,韶声为周全礼数,主动招呼她:“连心姑娘。” 而连心对她,仍然保持着看不上的态度。 “是柳姐姐啊。”她的语气爱答不理。 教训韶声的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可知,书房是将军处理军务的要处。无将军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别以为你与金参将有故交,借他的光,让你进来偷偷等着,就能接近将军了。” “你这样,不过是连累了金参将。” “将军虽然与人为善,但治军有方,赏罚分明。若是让他知道了,你擅闯书房重地——呵” 连心提高了声音,仿佛是故意要让房中之人听见。 “下场还不如你那小婢女。” “将军心善,念她初来不知事,放了她,还会念你是初犯吗!” “我会将你所为,原原本本地报与将军。” 最后竟至于呵斥了。 “呃……”韶声想开口,连心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将军,连心求见。已照将军吩咐,备好了衣裳。”她伸手敲书阁的门。 门内无人应。 “将军?”连心又重复一遍。 仍然无人应。 “将……!”连心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取而代之的,是韶声的惊叫。 她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捂着嘴,将剩下的声音,全都咽进喉咙里了。 圆圆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骤然缩起。 全是因为—— 一支裁纸的细刀,如同长了眼睛,从房中飞出,穿过门上雕镂空隙间糊着的碧纱,破风而来。 刀尖准确地插入连心的喉管,又直直从她的后颈穿了出来。 使她话都没说完,当即断了气。 然后,无声无息地倒地了。 血被堵在薄薄的创口之中,只会慢慢地浸出来。 使连心的尸身上,除了脖颈上穿着支有些诡异的纸刀,其余各处,都是利落整洁的。 齐朔姗姗地推门现身。 “乱叫什么?进来。” 他倚着门框,抱住双臂,如常地招呼韶声。 “记得把掉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只沾了地上的浮尘,还是能穿的。” 韶声战战兢兢地照做。 齐朔说得没错。 连心死时,并不腌臜,手上捧着的衣裳更谈不上沾染。 又一次进了这间书阁。 韶声的心情却与前次大不相同。 齐朔先前无意中露出寒意的脸,与连心的死状重合了。 韶声听齐朔的话,去拾衣裳时,连心的身子还是热乎的。 肌肤之下的血管,甚至还在微微地跳动。 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了。 韶声抱着手中的衣物,缩在角落里,不敢再上前。 “再这么抱着,我的衣服不打紧。你那套皱了,就没办法穿了。还是你想顶着身上这些墨迹,直接出去见人?” 齐朔一边一扇扇地关上书阁的窗子,一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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