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又冷又硬,全是不耐烦。 “知道了,娘。我会听掌柜的话。”稚嫩的童声回。 说话的小男孩从屋里出来,迈着短腿来迎接母亲。 他才七岁,说话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当年韶声因谋算方必行事败,本该被灌了毒酒上路。 结果兄长柳镜池不忍她丧命,冒着风险将毒酒换成假死药,瞒天过海,将她偷偷保了下来,叫亲信护送,隐姓埋名送入禄城。 那假死药药效颇为厉害,等她人到了禄城,人还一直昏迷不醒。 护送她来的那名亲信送她去看大夫,昏迷倒还好,只是因为路上艰苦,血气不足,而真正的问题却肚子里的祸患。 ——韶声已有两月余的身孕。 她决定把孩子留下来。 这便是韶声孩子的来历。 孩子被养得很漂亮,身上的衣物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也十分整洁好看。 与韶声如今浑浑噩噩,沦为街坊口中“大娘”的憔悴落魄样子,没有丝毫关系。 雪白的肤色,肉乎乎的身子随了母亲,冲淡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气质。 而脸上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却与韶声全然不同。还未长开,便隐隐有种锋利的美丽。 韶声看向她的亲儿子。 心里的烦躁更甚。 怎么回话的?怎么听着不情不愿的?是在嫌她笨? 她是这小子的亲娘,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多,他一个黄口小儿,怎么敢嫌她? 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烦躁有累积成怒火的趋势。 对着孩子莫名其妙生出火气,这是她为数不多还有人气的时候。 “娘今日是太累了吗?我给娘倒杯茶吧。”孩子看出了韶声的不耐,但并不畏惧,反而坦荡地直视母亲的眼睛。 韶声低头揉了揉额角,不和他对视,把即将要出口的火气硬憋了回去。 “不用。”她挥手。 她知道不能迁怒孩子。 但她就是忍不住。 第二日。 韶声起了个大早,带着儿子候在药铺门口,等着东家来收人。 “刘知省,等下嘴甜一点,听到了吗?”韶声不放心地教训道。 知省是韶声为儿子取的名字。 她化名刘氏,儿子便随着姓刘。 至于名字,也不知是寄予孩子的期望,还是对她自己的提醒。 “娘大可放心。”知省仍然是一副沉稳模样,不需要人操心。 韶声就看不惯他这样。 见着就烦。 连再多教训他几句的心情都没了。 干脆紧紧闭上嘴,静静等着药铺开门。 “哎呀,稀客稀客!久等了!”药铺老板,也是坐堂的大夫,颇为热情地将韶声母子二人迎了进来。 知省人小腿短,过门槛时十分吃力,韶声紧紧牵着他的手,将他提起来,方便他迈腿。 “麻烦崽子,还不快叫人!呆着做什么,养你是白养的吗?”她边斥,边在知省的头上狠敲了一记。 而后,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慢慢掏出两颗银角子,塞到药铺老板手心里,试着在脸上堆起笑容:“承蒙东家不弃,这些虽没几个钱,也算是个好彩头,便请东家收下吧。” 之前,她求药铺老板收儿子做学徒时,已经付过钱了,这次再塞礼,无非是再加一层保障,希望老板多多关照。 药铺老板精明的目光在这对母子之间逡巡。 仿佛是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刘大娘平素独来独往,成天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孩子却养得宝贝。宝贝是宝贝了,但对着孩子,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尽是冷言冷语。 “东家好,我姓刘,名知省。娘说过,我从今日起,便要在东家这里做学徒。如此一来,东家便算是我的师父了,不知可否冒昧称东家一声师父?”知省听话地向老板行礼。 “当然,当然,小子真机灵。”老板伸手在知省的脑袋上揉了两把。 这孩子性子意外的好,如此境况下,仍能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令人心生喜爱。 唉,刘大娘当真是个怪人,这么省心的孩子,无缘无故地,骂他做甚? 还好,还好,歹竹出好笋。 想到此节,老板收了手,抬头道:“刘大娘,这孩子与我有缘,你便放心让他在这里做事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韶声沉默地转了转眼珠:“多谢。我还有些要嘱咐孩子的,可否让我说完再走?” 老板:“当然。” 韶声将知省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知道你想念书,但笔墨书本都是金贵之物,我现在没钱给你请教习先生,先在你师傅这里学认字。若有学不懂的东西,回来我教你。等我钱攒够了,就送你去念书。好好学,听到没?别浪费我钱!” 知省郑重地点头。 送走了知省,韶声便抬脚向做工的绣坊走去。 在绣坊门口,正巧遇上了运货的王管事。 “王管事日安。”韶声出声拦住他,从怀中掏出昨日打好的长命锁及写好的信,加上一串铜板,“我这里有些东西,想托王管事帮忙带上京城。” 维持着平平的语调,有什么就说什么,似乎是一点也不懂得迂回。 王管事走南闯北,经常兼着为人送信的职责,凭此赚些零花。 韶声之前打听好了,王管事手上正有一批货要送去中都,不日就要出发。她也正好借此机会托他帮忙带信。 王管事收了韶声的钱,细问道:“刘大娘这是要送到京城哪位的府上?” 韶声又扯着脸,慢慢堆起笑容:“京城有位柳镜池大人,我和他家门房有些亲戚关系,这些东西是便是送给他府上门房的。” 王管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刘大娘性情古怪,但好在手脚麻利,做事踏实,绣坊众人都熟悉,因此见怪不怪。
第87章 九重宫阙之中,殿宇幽深高阔。 “说吧。”殿上高位之人终于开了口。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他将一封信函轻飘飘地扔在地上。 柳镜池匍匐于地,冷汗已经湿透了脊背。 韶声寄给他的信,被皇城之中的暗探发现了。 “不说也罢。你可还记得,柳家为何偏偏剩下你?”上首之人继续道。 七年前,柳府祸乱后,祖父柳融毒发不治身亡,而皇帝亲征归来,以清算方必行一党的罪名,连着斩了柳家二位名士,连小妹柳韶言也不放过。 如今柳府能当家的人,只剩柳镜池了。 皇帝没有为难他,给他封了个不大不小的明威将军。 他如何能不记得? 现在的他,肩上扛的是全家的担子。 不容许行差踏错一步。 “是……是她。陛下。”柳镜池艰难地开口。 有低低的几声笑传来。 声音几不可闻。 这使柳镜池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否在天威压迫之下,出现了幻觉? 但形势却不许他胡思乱想。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原本隐在暗处的容貌,渐渐清晰了起来。 ——齐朔比七年之前,美丽更甚。 这些年里,他笑得少了,岁月沉淀之下,原先明丽的眉眼变得秾艳起来,却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再加之久居上位的气势,无人敢直视。 他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太好。 皆因他动了士人。 从清算方必行开始,便对着士人,尤其是南方投靠而来的士人,举起了屠刀。 有侥幸逃脱之人,以笔作刀,唾骂他,说他是戕害忠良的暴君。 有着这份名声,在旁人看来,齐朔原本的威势之外,便自然而然地绕着许多血腥气。 更叫人骇然。 他却再不收敛了。 柳镜池埋首于地,不敢窥测天颜。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正如他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陛下,臣、臣当年也是无奈之举……求陛下开恩!”他忍不住煎熬,惶然地开口求情。 额头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在地上,磕出了血。 “她在哪里?”齐朔无动于衷地站在柳镜池面前。 柳镜池只是磕头,不敢回话。 “柳韶声在哪里?”齐朔重复他的问题,“朕问你,你助她假死脱身,她人呢?” 柳镜池不想说。 “那柳家满门抄斩,卿以为如何?” “在禄城,在禄城!”柳镜池大喊道。 “好。你先给她回信。” “是,是!”柳镜池忙不迭地答。 “柳将军身有痼疾,不适合领兵。不如辞官归隐,卿又以为如何?” “陛、陛下圣明!” “七年,你瞒得很好。朕已经很仁慈了。” 齐朔又平静地走了回去。 连扫在地上的衣摆,都一丝不苟。 “朕昨日梦中有感,罢朝一月,于佛前悟道。” 齐朔当着柳镜池的面,对身后的总管太监吩咐道。 “这位客官,是来抓药,还是来看大夫?”知省脆生生地问。他个子矮,只能站在凳子上招呼客人。 师父进里屋给人看病去了,便要知省暂替他看顾柜台。 “请问这位小友,坐堂的大夫在吗?”来人是位高个子的公子,见他是个小孩子,便俯下身,柔声细语地问。 “我师父还在给人看病,这位先生需要稍候一会。”知省的礼节已经有板有眼了。 只是,当他抬头见到来人的样貌时,却瞬间失了先前的稳重,露出内里的孩子气:“先生,你真好看,比我娘还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他诚挚地夸赞道。 “小孩子家家,可不能这样说话。你娘当然是最好看的人。”那人笑。 对方的样貌,确实是顶顶好看的,像是画上的神仙。 只是他不笑时,身上总有股凛然之势,使人望而生畏。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收了气势,眉眼弯弯,却如雪融而春绽。 连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不禁惊叹地多看了几眼。 “先生认识我娘?”知省惊呼。 “当然不认识。但我知道,对你们小孩子来说,娘就是最漂亮的人。对不对?” 知省羞得涨红了脸。 他不想承认,也不想被人这么逗弄。 “害羞啦?不逗你了。我来此地,是为了请你师父找一份七年前的旧医案。” “什么旧医案?我可以帮忙找!”知省自告奋勇。 “你记得住吗?” “怎么记不住,我不仅过耳不忘,我还能写下来!不信你等我师父出来了,他可以为我作证!”知省颇不服气地拍拍胸脯。 “好,我相信小友。七年前,有一女子昏迷多日不醒,便来此处求医,我是她的家人,想看看她当年的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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