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是门前也不妥当,因着各家的马车挤挤挨挨占了半条街, 谢知鸢下马车时,才有了种近几日谢府改换门楣的实感。 她被谢夫人一路拉着,头一回见着往日高不可攀的贵妇们能对她们有这般好脸色。 暮色已深,游廊处却仍有京中权贵穿着锦衣华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自前朝大儒抨击礼法以来,“导德齐礼”衰弱之势愈发明显,到大衍已废除女子缠足、不得改嫁、行跪拜礼等典制, 可再不重礼教,盛京众人却也不敢将陆世子的及冠礼怠慢了去。 陆府势力如日中天,前些日子太子被罚,圣上隔日又擢陆世子监核中书诏令,今晨又有不出世的大儒旬山先生亲自为其加冠祝词,摆明了陆府盛宠不衰,因而今日设宴,京中权贵近乎来了个全。 女眷们被安排在府中浮山居入席,位于席面最上首主座的是老夫人,身边还立着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面容端秀,笑意盈盈,顾盼神飞,目光流转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那是陆府的哪位小姐?” 有些夫人觉着面生,特此一问。 “她啊——”答话的夫人以袖挡嘴,“听说是陆夫人为陆世子钦点的未婚妻,陵川安家的三小姐。” “陆夫人?”问话的夫人手中团扇顿在原地,轻声道,“说来陆夫人不理庶务多年,我都快忘了当年惊才绝艳的姚小姐了。” 陆夫人年轻时的风头比如今的承安郡主还盛,当时京中贵女未有能与之相抗者。 若不是一朝觅得良人,恐怕如今正于宫里当那位高权重的大人了。 只是,现下看来,这良人..... 谢知鸢陪着她娘入座时,夫人们的话茬儿早已拐了回来,“这安三姑娘模样倒是俊俏,再寻思着家世——和陆世子倒也相配。” 她垂了垂眼,薄薄的纱罗广袖滑落,掩住秀手间的香囊。 宴席过了一半,不少小姐们闲不住,呼朋唤友拐道去游廊外的雁山亭引觞作诗, 陆明霏也从隔壁宴席跑来唤谢知鸢一同去玩耍,谢知鸢不愿凑那个热闹,只待在娘亲身边。 谢夫人今晚忙着回酒,因着和善的性子与香料的缘故,不少贵妇与她搭话。 没聊两句,目光便落在一边的少女身上, “哎呦,这便是谢小姐了吧,生的可真标志。” 谢知鸢今日挑了件成衣阁新来的衫襦,半透的纱罗披在外头,下襦被提到胸前,娇小玲珑的个子,可锁骨下拢起圆润的玉雪。 微晃的烛光下,娇憨诱人。 不远处的柳夫人挥了挥身上的罗衫,目露精明,不遮不掩在谢知鸢的身段上细细瞧了几眼,眼里浮现几缕满意。 她那嫡次子,放着她替他备好的通房美妾不要,日日跑去外头的秦楼楚馆,说是那些婢女过于文弱,瞧着便倒胃口。 她照着他的说法又安排了几个丰腴美人,那不成器的儿子再挑刺,说是太胖了些,瞧着便倒胃口。 为他挑的未婚妻是一个也不喜欢,嘴里不是倒胃口就是倒胃口,愁的柳夫人看遍了全京城的小姐,最终看中了谢知鸢。 谢家虽是个商户,但家产颇丰,且今日得圣上看重,倒也勉强配得他们柳家。 谢知鸢在众夫人扫视的目光下,乖巧地笑着,尤其是那柳夫人的视线,几近似要将她身上衣物扒出来,完完全全看一遭。 她不知自己笑了多久,只在心中暗自后悔未偷溜出去,就在脸都快僵住之际,身后耳边蓦地响起四喜的声音, “小姐,你猜猜我方才去如厕瞧见了什么?” “怎么,”谢知鸢松了口气,她回头小小声,“你又不是没来过陆府,倒也不必为其溷轩之宽阔大惊小怪了吧。” 四喜有些无语,她凑近了点,吐出的声音轻得几近散成气,“您不是想送陆世子香囊正愁没机会吗?我方才瞧见陆世子坐在卢梦亭里醒酒呢。” 不论是何物,与酒沾了边,都是要带上些迷蒙的色彩,叫人心甘情愿思及那片雾、那份炙热。 倏忽间,那日在酒楼中的画面在谢知鸢脑中起起伏伏, 高挺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微凸的肩峰,有力的臂膀,炙热的吐息, 平日里清浅的薄唇不停舔/弄她的耳朵尖儿,力道又凶又猛, 又湿又热。 思绪因着额前汗珠的滚落而中断, 女孩手里的香囊因长久的□□,竹子原先粗硬的针线逐渐软化,而她的手也沾满了那股子清香。 是她独制的安神香。 沁人心脾, 在如今却绝不能安抚她躁动的灵台。 谢知鸢咬了咬软湿的唇,终是凑到娘亲的耳边,说了句想要离席, 同其他贵妇唠扯的谢夫人给她掂了掂快落到肩部的纱罗,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了句好生玩耍。 又将她垂落额前的软发别至耳后,才放心让她离去。 * 谢知鸢跟在四喜后头,不远处卢梦亭的檐顶掩映在重重绿叶中,风拂过时,沙沙声作响。 雕花围栏上,高挺男子深色广袖斜落,沾上几抹辞柯的落叶。 四喜在这却步,没等谢知鸢拉她,独自一人跑得没了影儿。 谢知鸢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行去。 绣鞋落在地上时,几近无声。 离得近了,谢知鸢才看清楚了些。 男人原本垂落的墨发皆被扣在玄色浮雕束发冠里,宽阔的背斜斜靠着石栏, 似是醉狠了,修长骨感的手轻碾上微蹙的眉心。 风灯的光影被他半张脸拦着,自高挺的鼻骨落下大片阴影,甚至延伸至微露的领口处。 谢知鸢静静瞧了半晌,才把自己被风拂乱的发丝捋好,手指方拎起下襦,自卢梦亭另一边忽地上来一个少女。 秀美的小脸酡红,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半靠着的男人,半点未瞧见立在亭外的谢知鸢。 走动时,微扬的裙摆宛若落花飘至水面时漾开的漪涟。 谢知鸢抬起的脚瞬间僵在原地。 — 卢梦亭内,陆明钦抚着酸涩的眉心,今日贵客过多,他方才被灌了不少酒,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风灯被风吹得不住摇晃,吱呀声中,又夹杂着其他细微的声音。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陆明钦自是察觉到身后不远处轻轻软软的步子,一步一顿的,叫人一听便知是谁。 乱糟糟的思绪忽地飘散, 他没开口,只静静听着, 她停了多久,他便听了多久, 可那清浅变化的呼吸声,忽地又被另一阵步伐给压住, 他掀起眼皮子, 昏暗灯光下,美人醉意盈盈,望过来的目光里似有什么情绪痴缠。 淡漠的目光落在朝自己走来的女子身上。 — 谢知鸢看着安珞笑意盈盈地站在表哥面前,她这处离得不远不近,隐隐约约听得并不明晰, 但看着她眉眼泛上的娇羞不难猜出是些表明心迹的话语。 她面前的男人垂眸听着,不言不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蓦地,少女声音大了些,她对着男人叫了声“从瑾”。 仲夏的晚风大了些,将六角檐上的枝叶刮得沙沙响,那亭角的一处风灯被噼里啪啦刮灭,周遭霎时暗下一大半, 从瑾? 谢知鸢没忍住捏紧手中的香囊, 她几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眨了眨眼,那股子酸涩瞬间窜上了头,直冲得她眼眶通红。 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要从另一个爱慕表哥的女子口中知晓他的表字。
第52章 、盒子 — 安珞回房时,脑子里的醉意才散了些,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懊悔混着羞耻卷上心头。 方才在亭中,她忍着羞涩,将才没说几句关切的话,想将他扶回去, 原本不声不响垂着长睫的男人却在此刻忽地抬眼,他脸颊溢红,可目光却依旧淡漠至极,压过来时要她下意识打了个哆。 时岁被折磨得拉长,直至风灯又被吹落一盏,陆明钦才再次垂下眸子。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玉珏,淡声道, “陆某当不得安姑娘如此称呼,换回从前的便是。” 安珞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男子,往日就算再清高再淡漠的,在她面前也都化作了绕指柔。 她秀眉微拢,目光忽地在某处顿住,眸色逐渐变暗, 不论如何,她都得嫁给陆明钦,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她自己。 * 谢知鸢在听见安珞唤表哥的称呼时就已匆匆跑掉,七拐八拐直往阒静处钻, 可没跑多久,席间闻着的酒意熏得额角有些犯晕,好在她对陆府还算熟悉,目光在此处查探,踏入最近的一处亭子。 谢知鸢靠着雕花木栏静静坐了一会儿,夜风裹着凉意,慢悠悠撩动薄薄的纱罗。 那酒意被稍稍压下去些许,脸颊处的滚烫也寸寸转凉。 她寻思着宴席也快要结束,就着风灯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裙摆,将褶子细细压好才起身离开亭子。 此处静默无人,只有呼啦啦的风吹落一地还带着生机的树叶。 绣花鞋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噼里啪啦作响,可又在瞬间顿住。 右侧方的小道上跌跌撞撞行来一道身影,那酒气顺着风刮落至谢知鸢的鼻尖,要她打了个细细的喷嚏。 女孩的喷嚏声令那锦衣公子停下脚步,借着月色下眯着眼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美景。 少女年岁不大,细嫩的眉间盈着未散的委屈,水雾雾的大眸,小巧精致的唇, 大片雪白的肩颈下,是拢起的颤软,时兴的纱罗又薄又透,隐隐可见细瘦的胳膊。 谢知鸢为避嫌,侧身给他让了条道,按理说寻常守礼的公子哥理当匆匆离去,可这醉酒的公子却将那令人生恶的目光烙在她身上, 她忙轻声道,“公子还不走吗?那我便先告辞了。” 谢知鸢说着福了福身子便要离去,可在经过他身边时,却被男人有力的胳膊拦了去路, 男人靠近了些,在她的惊慌失措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铺面的酒气熏得谢知鸢眼里的泪溢出 月光下的美人,颤颤发抖的身体,色厉内荏的眉间。 柳亭自是知道这是谁,他娘前些日子才指给他看过,说这是他未来媳妇。 他难得生出些许满意的心绪,那份欲/念被醉意灼烧得越发旺盛。 他一时之间生了贪念,在少女软绵无力的怒吓声气息寸寸逼近, 说是恐吓,可那声音却和猫儿一样,眸子溢满了惊恐。 他正扯落了一侧绫罗,莹白透粉的肩头微露—— 与女孩指尖的针同时落至男人腕部的是一枚细微得快要瞧不见的石砾,却足以要他在瞬间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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