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灌一口姜茶,涨得通红的脸鼓起,“四喜,你少看些话本子,那些都是渣公子不入流的话。” 四喜应了一声,接过谢知鸢喝完了的茶碗,看着小姐继续对着课业发愁。 她不解道,“小姐为何不去寻孟公子?他可以教你呀?” 谢知鸢手压着墨纸,才提笔便焦躁得不行,她嘟囔道, “我怎可日日寻孟公子,本就不大聪明,还要将这份蠢笨献给他瞧,我可没这么大的脸。” 四喜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原来是不好意思去找他呀。 谢知鸢本不必如此着急,可晌午过后爷爷那边她得去帮忙,明日又同孟公子约好一道前往酒楼听曲儿,现下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 可是,她真的不会啊。 谢知鸢叹口气,往日她都直接寻的表哥,如今却是再不能了。 没等谢知鸢将课业完成,医馆那边又递了消息过来,谢知鸢只得吃了午膳后便往那边赶。 替爷爷看了几个病患,她提笔写下药方子,托了边上的小厮去抓药,才转过头来,下一位病患便将手放在了托手上。 洁白如玉,骨感修长,指甲壳也修得整整齐齐。 是一双熟悉的手。 谢知鸢呆愣一瞬,男人温和清润的嗓音传来,“大夫?”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孟公子那张熟悉的脸。 男人清隽的眉眼带着笑,“我今晨觉着嗓子发干,谢大夫可替我瞧瞧是何病症?” 谢知鸢克制住嘴角不断扬起的弧度,她一本正经地在他腕上按了按。 脉冲稳健,气血甚足,可知身体强健,且—— 她眸子微张,明晃晃的惊叹,“孟公子还习过武?” 孟瀛不动声色敛了眉,温声道,“不过学了些皮毛,当不得习武之人一称。” “怪不得......”谢知鸢羡慕道,“孟公子身体强健,并无大碍,若是喉咙干痛,或许是受了寒,回去多喝碗姜汤便是。” 孟瀛道了谢,因不便打扰她,起身到一旁。 谢知鸢行医时再认真不过,虽有目光投来,可恍若未觉般,垂着长睫细细思索, 开口说话时软糯的语调都带着慎重,来往的百姓都不因其年纪与女子的身份小瞧她,望过来的目光都透着尊敬。 她在百姓眼里,是颇有名望的小神医,是可靠可信赖的大夫。 孟瀛垂眸笑了笑,又看了会她忙碌的模样,才收回目光。 等爷爷回来了,人也少了些,谢知鸢才起身让座,她敲了敲有些酸涩的肩膀,才转眼便发现孟公子正坐在桌案边的杌子上,拿着本策论看。 察觉到她的视线,一张淡雅深远的脸自蓝色册子里抬起,黑眸泛上了温和的笑意。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她方才诊脉少说也得有一两个时辰,孟公子却一直等着她。 “孟公子,”谢知鸢提步走到他跟前,小声道,“我现在好了,你方才一直在等我吗?” 孟瀛并未作答,反而示意她低下头, 谢知鸢照做,他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温声道,“左右无事,来接你回家。”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她转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孟瀛从她手里拎过小布包。 老爷子抽空眯眼扫到了他俩这幅模样,随意朝行礼的二人摆了摆手,示意药童送他们出去。 到了门口,谢知鸢才要上马车,却被孟公子拦住,她茫然地朝他望去,却见他伸手,青竹衣摆在面前拂过, 他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额前的软发,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也成了驾轻就熟的征兆。 *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挑起沉重的车帘,雪白的滚边滑落至微凸的腕骨,在瞬间绷紧青筋。 男人孱弱眉眼下,一双墨黑的眸遥遥望向医馆前的画面。 女孩泛着红晕的乖乖仰起的小脸,被男人轻轻捧起,像只糯米团子,被人一掐便软软露了红嫩的内里。 还有那人望向女孩的目光。 他自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陆明钦收回目光,眼皮轻阖,长睫抖动,良久,唇齿间挤出声低低的“啧”, 碍眼。 他屈指敲了敲车壁,身后有道身影悄无声息显露。 他调转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在上面又细细地扫了一遍,末了语调暗沉, “明日便行动。” 立在他旁边的黑影俯身行礼,不一会一晃便消失在车厢内。 * 自那日梦见表哥遇难之后,谢知鸢的那些个梦消了个一干二净,是以日日酣睡到天明。 只可惜——醒来后还要面对做不完的课业。 “课业好难呀!” 谢知鸢趴在桌案上感慨着,她和许许多多差生一样,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最坏的情况不外乎今日子夜爬起来赶课业。 她将书册偷偷塞到了小布包里,想着到时见着了孟公子,挑几道最棘手的,再做出讨教的姿态问问他。 等到了暮色渐合时,谢知鸢便同四喜一道上了车舆。 马车骨碌骨碌开到云梦落门前,现下时辰尚早,人并不多,是以谢知鸢下马车时,还有空地落脚。 酒楼的小厮将主仆二人带至已定好的雅间,他在俯身的间隙里偷偷打量着那位着粉色衣裙的姑娘,见她手指在木牌子上轻移,根根纤细白嫩,指甲壳带着淡淡的粉。 她略拢了拢秀致的眉,如春雨落壶的声音泄出,“麻烦来一壶碧螺春和竹烧酒。” 说完,她还仰头望了他一眼,耳边的小桃子玉坠在烛逛下微摇曳出漂亮的光泽。 小二忙脸红着退下去准备了。 “小姐,你怎的点了酒?”四喜接过摆上桌的水壶,给谢知鸢斟了杯白茶。 谢知鸢接过茶盏后抿了一口,杯沿留下微浅的口脂印痕,她润完喉才道, “先前孟公子说过,他喜欢喝这个,我便替他点了一壶。” 四喜心下隐忧,可也没说什么。 二人静坐着等,可眼见过了约好的时辰,还是不见孟公子的身影。 在小厮上来暖第二次酒时,谢知鸢有些坐不住,她侧身从布包里掏出带来的纸,吩咐四喜将酒和茶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把笔和砚台一一摆好,这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真别说,在谢府时毫无思绪的脑子来了酒楼反倒是文思泉涌,或许这便是差生独有的特技,谢知鸢一下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 课业写得顺当,她一时之间也没顾着心焦孟公子还未来的情况,或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 四喜目瞪口呆立在一旁见小姐手腕不停抬起落下,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孟公子还未来,小姐的纸倒是用完了。 于云梦落而言,不少文人墨客喜在这些勾栏瓦肆里饮酒题诗,纸张倒是常备好的,只是需得和掌柜的通报一声。 四喜又替小姐倒了杯酒,这才旋身下去取酒。 孟公子定的雅间在最高层,除却寻欢作乐外,亦有众多权贵前来洽谈事宜,是以隔音极佳,自室内听不到外头的半点动静。 自四喜离去后,雅间里霎时被寂静吞噬,静得谢知鸢心里发慌。 她垂眸又改了纸上语句不顺的几处,搁下笔时,估算了下时辰,眼见着四喜还不来,孟公子也未到,这下子坐不住了。 四层的过道里也如雅间内一般寂静,她探了探脑袋,打算去底层瞧瞧动静。 谢知鸢今日穿了件粉色金丝绣花襦裙,行路时好似有朵朵盛开于裙摆,一路上达官显贵从身边经过,她皆低头避让。 好不容易到了闹腾的一楼,可问了掌柜的,才知今日纸用完了,小厮正带着四喜去库房取。 这消息一出,她的心落到实处,就又从带她的小厮那点了些甜品,嘱咐他待会端来后独自一人上了楼。 可才行至过道处,她便犯了难。 四楼一条过道贯通南北,东西皆是一样的雅间,以天干地支与序数区分, 谢知鸢先前一心挂落在课业上,来时报了孟公子的名讳便有小厮径自带她上来,是以并未注意到自个儿的雅间到底是哪个号。 她在原地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提步按着脑中迷迷糊糊的记忆来到一间房前。 甲拾陆。 谢知鸢咬咬唇,她试探地推了推,房门并未落锁且屋内并无他人叫喊,她松了口气,噔噔噔过了靠门的过道, 可才行至视野开阔处,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屋内是空无一人,可桌案上只摆了几壶酒,并无她的布袋与课业等物。 怎的有人定了雅间还开着门不在里头的! 谢知鸢提裙便要出去,下一瞬杂闹混杂着推门声响起,其中一道像是急不可耐,才阖上门便大喇喇出声, “众大人来此为的不就是商议如何干掉二皇子吗,有何好吵的?” 谢知鸢霎时间愣住,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怎么这么倒霉,居然听到了这句,现下出去怕是丢了性命都算轻的。 她趁着几人在过道那争吵,忙小步钻到一旁的衣柜里。 衣柜不算狭窄,可要塞下她这么一只,也勉勉强强才够,谢知鸢控制好自己的呼吸,不断提醒自己, 没事的,待会等他们走了便好, 不会被发现的。 可心跳却与所有想法背道而驰,兀自跳得欢快。 桌案前,几人将将围成一圈,各自带的侍卫冷冷立在身后,方才那位嚷嚷的先开了口, “诸位来此,我也不多说其他的,只是需得让我见着你们的诚意。”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犀利,哪还有半分方才大喇喇的粗犷模样。 “方大人倒是着急,”太子旋着酒盏,侧眸时瞥了坐在不远处的某个男人一眼, 可他好似并未察觉,只敛眉握杯,似乎注意着某种动静。 宋誉启无奈收回目光,轻笑道,“大人看了此,便知我们是何意。” 他身后的侍卫俯身递上一封信件。 几人打着官腔,防着某些耳目,并未将紧要之事说出口。 五军提督才接过那封信便顿了顿, “等等,”他沉声道,“屋内有人。”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官员们霎时一静,屋内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感触吞噬。 怎么办,被发现了。 柜子里,谢知鸢吓得屏住呼吸,方才她越听越觉着是要出问题,如若现在被逮住,怕是谢府都逃不掉—— 惊慌失措之下,她已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发凉,那是她的泪。 原本的时刻的流逝也好似被拉长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知鸢已心生绝望,才有道低沉舒缓的声音响起, “让我去瞧瞧。” 居然是表哥。 谢知鸢捂住嘴,些许期盼混着堪不破的复杂情绪不断在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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