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鸢早已对不远处摊子前的山高水远慕名已久,所谓山高水远,包含了冰糖水、马蹄糕、山楂糕等吃食,虽都是常见的点心,但它独出心裁,将这几样融为一体,又在上边撒上红枣碎、枸杞,瞧着宛如湖中点红的玉山。 先前谢知鸢可能还会嫌甜,如今只肖得瞧上那么一眼,这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起。 可四喜近几日管她管得严,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嘴巴还没好,又吃起甜食来,怕是又要不停念叨。 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卖山高水远的摊子在拐角的不远处,谢知鸢离了那群烦人的女子们,心里头的松快都压过了脚疼。 她捏着手里的荷包,倒是不急着赶去吃甜食,反而这瞧瞧那望望逛了起来,毕竟前些日子她出门都有人跟着,唯独那次同陆明霏一道喝茶,下楼又碰见了邵大人,独行计划再次搁浅,算起来上次自己一人逛街已是两月前的事了,如今瞧见什么都新奇不已。 这一路下来,她倒是买了几根簪子,又得了几盒口脂,她拎着盒盒罐罐,才行至巷道口,便被一道声音唤住。 “姐姐——” 那道声音极细极弱,若不是她恰好离得近了些,怕都没听见。 谢知鸢脚步一顿,她垂眸望去,入目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她拎着个篮子,瞧着不过五六岁,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篮子里头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罐子。 瞧见她望过来,女孩也不敢提步,只小声道,“姐姐想买糖吗?” 谢知鸢歪歪脑袋,头上的兜帽也跟着晃了晃,她上前几步,巷口的阴影落到她脸上, “小妹妹,你怎么一人在这卖糖呀?” 她蹲在女孩子的跟前,精致的披风摆曳地,宛如尘埃中的菡萏。 女孩子闻言瘪了瘪嘴,垂睫道,“爹和我说,若是卖不掉就不能回家......可是,可是我不敢开口......” 她说着说着,忽地睁开了眼,谢知鸢才发觉那其中一只生了阴翳,竟是天生眼盲。 如玉般的手自长袖下探出,触及女孩瘦骨嶙峋的手腕时,对方还缩了缩,但终究没收回,哆嗦着任由她替她把脉。 谢知鸢眉头微蹙,脉冲微弱,后劲不足,气血也虚,处处凝滞,像是灯尽油枯的老人才改有的脉搏。 这女孩的身子,竟是已破败成这副模样。 她将手里的瓶瓶罐罐放到一旁,又从腰间鱼袋旁掏出香囊,里头全是救急的药。 她从中挑出补气血的,喂她吃了几颗,对方哆哆嗦嗦,眸光一滞,但还是乖乖吞了下去。 谢知鸢并未察觉到不对,末了还把腰间那对玉珏中的一个取下。 女孩的手比之腕部的情况不逞多让,细细小小,骨头都没发育完全,在她触碰上时还抖了抖。 “莫怕,”谢知鸢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你拿着这个,明日来城东芙蓉街的仁心药馆,我们那不需要银两便能替你相看,切记不要在你爹爹面前露出这块玉珏。”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依照这家人的习性,还是不得不防。 闻言,女孩只是垂着脑袋,身子倒颤得越发厉害,低低说了声“谢谢姐姐”。 谢知鸢却误以为她是在担忧回家后不好和爹交代,她其实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性子,之前同爷爷下乡里替他人看病也只是为了提升医术,可未曾想受了不少村民的接济。 “这样吧,”谢知鸢笑眯眯开口,“姐姐可以试试这糖吗?试吃的那一罐便当做我买了,若是合我胃口,我便全买了,若是不合我胃口......我教你个法子将糖卖出去如何?” 小女孩点了点脑袋,她仰起头,谢知鸢这才瞧清楚她的脸,乖乖巧巧,却又带着阴郁。 她没太在意,捡起篮子中的一罐打了开来,可头才凑过去,便意识到不妙—— 但终究还是太晚了。 少女软软倒下,手里的糖罐落地,咕噜噜滚至其他地方,发上兜帽滑落至地,娇小漂亮的面容在月色下微闪着光。 * “咱们的黑冥童姥竟差点生起恻隐之心?这倒是罕见了。” 烛光摇曳中,黑影将手里的少女放到床榻上,他嗤笑一声,“要引走那些小喽啰可真不容易,你动作竟还这么慢——” “少废话,”嘶哑的声音冷冷打断他,若谢知鸢清醒着,定会惊觉这竟出自方才的小女孩之口,“你以为不打草惊蛇那么容易吗?她身边有几双眼睛你瞧不见?” “行了行了,该如何处置?” “主子说,就按那委托人来,将她送去百花宴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那章就要用到我多年混迹在某婆的经验了,话说我的狗血也正是遗传自那里,毕竟某楼某宴不是最容易出涩涩嘛【对手指】 ——居然已经三十万字了【喷血】,我要加快进度!!!
第96章 、亲吻 “安排妥当了。”黑影回去复命,目光小心翼翼觑向桌前的男人。 他其实想不通主上的一举一动,一直以来不过如提线木偶般,领命照做。 这不,先前主上还 拿白花宴能是什么好东西,从那出来的姑娘一夜不知要经手多少男人...... 的细痕在烛光下明明灭灭,“替我随时留意那女孩子的动静。” 黑影默然低头,想起主子近日提亲悲被拒,颇有些恍然大悟。 * 昏暗的烛光微微闪烁,点亮躺在草垛上的少女的花颜,她长睫微颤,随着门板被踢开的动作而慢悠悠掀开。 她瞬间惊醒,朝声响传来那处望去,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人手里捧着个木盆子,另一人拿着木棍,皆着粗布短打,膀大腰圆,朝这边望来时满脸的凶神恶煞。 “呦——这个醒了,倒是省了泼水的功夫。” 一道女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依旧婉转悠扬。 壮汉闻言朝两边退了退,从中间走出来个着花裳的妇人,她手里拿着团扇,慢悠悠开腔时,扇沿轻轻抵在鼻尖,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眼型极美,眼角略有细纹,自上到下将谢知鸢打量了一遍,眸中忽地闪过锐光,她轻笑一声,团扇轻轻点了点, “这女孩生得倒是好。” 谢知鸢被她看得浑身不适,她脑袋还迷蒙着,展露在面前的场景都好似走马观花一般,盖着雾蒙蒙的一层纱布。 “夫人,那还有一位呢。”壮汉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声如洪钟,将谢知鸢咯噔一下唤醒,她这才有功夫瞧自己是在何处。 这屋子空间不大,处处破败,墙角的黑青污垢与蜘蛛网堆叠,地上也仅几处铺着草垛,不远处残损的矮桌上豆大的油灯轻晃着闪烁,周遭一股子。 她这是在哪? 谢知鸢心中溢满苦涩,未曾想一时的恻隐之心竟引来如此祸患。 她左侧的草垛上还躺着个女子,自她这处望去,恰巧能瞧见其半边镶金丝的衣角和精致的绣鞋。 这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可那位妇人却见怪不怪瞥了一眼,淡淡道,“将她泼醒罢,记得勿要弄湿了她身上的衣裳。” 话音刚落,那两个壮汉直直朝那处走去,他们行路时步伐稳健,气沉丹田,明显是练家子。 随着泼水声并着惊呼声响起,女子醒来时的质问如约而至,“你们是谁?快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这也是谢知鸢想问的。 烛光明明灭灭,似是快燃尽了,妇人神态自若地立在原地,脸上的团扇未移开半分,她轻笑一声,“你无需知晓我是谁,舒舒服服地过了今夜,也不会愿意想起,至于你是谁——” 她顿了顿,“这也不在小女承管的范围之内。” 谢知鸢心缓缓沉到谷底,这妇人说话时尾调轻轻翘起,可不就是青楼那些女子惯常练就的黄鹂音吗? 她指尖死死抠紧掌心,咬牙忍住眼里的酸涩,不能哭,事态未到最后一刻,又怎知并无转圜的原地。 等她回过神时,那贵女似乎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她起身朝妇人扑去,却被死死拉着胳膊,“你这个老妖婆,你可知我爹是谁?!你若是知晓了绝不敢如此放肆!!我爹——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壮汉捂了嘴,那妇人慢悠悠行至她跟前,染着丹寇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声音忽地尖锐起来, “好个老妖婆,看来小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可不管你们是哪家哪府的小姐,比你们更清高的我都见多了,可还不是被仇家骗来此处。” 她狠狠甩手,那贵女随着她的动作头一歪,半湿的刘海也垂落至半空中, 妇人扶了扶自个的云鬓,语调再度恢复平静,“贵女们的行情可好得很,平日里多的是人要,更遑论百花宴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谢知鸢, “你们可知,先前来这的小姐们都如何了?” 未等她们回应,在贵女惊恐的眼神中,妇人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不紧不慢道, “蒙着脸被男人——回去后自是当做什么都不知晓,毕竟这里的男人非富即贵,一下又是好几个——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这样今后还能嫁人,反正瞒天过海的法子多的是,又何苦同自己较劲寻不自在呢?” 说完这些,她偏头瞥了眼谢知鸢,要壮汉放下那富家小姐,又笑着说了句,“宴会还差半个时辰开始,你们给我老实点,不然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贵女在壮汉松手后便已软倒在地上,似是放弃抵抗,可至始至终都未让谢知鸢瞧见半分面容, 妇人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壮汉丢过来两张面具,谢知鸢忙取过一张戴上,贵女也同样如此。 一行人就此离去,屋内复归平静。 谢知鸢忙在身上探寻了一番,自己的香囊荷包全被人摘了,那些人连玉珏也没放过。 “喂——”那边的贵女忽地起身,她已戴好狐狸面具,转眸望来时,其上妖冶的纹路闪着微光,“今日之事,你我都烂在肚子里,我敢保证没瞧见过你的脸,你也应如是。” 她死死地盯着她,好似要洞察一切不对的苗头。 谢知鸢庆幸自己社交圈子的寡淡,她动了动唇,还是宽慰道,“还没到最后一步,我们——” “我们出不去了——”她打断她,语带绝望的哭腔,“你可知百花宴?” 谢知鸢点头又摇头,她就纳了闷了,这些小姐怎的一个个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贵女见她如此,继续道, “百花宴分男宴与女宴,男宴自是供京中女官们享用,而这女宴......” 她讲到此处,又哽咽了下,嘴唇嗫嚅着,缓了半晌才接着道,“女宴上,不论男女皆戴面具,而男人瞧中了自个儿喜欢的,便可,便可将她们带回去......” 她没再说下去,当初了解这些不过是对这种场面的好奇,可真真自个要体会,她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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