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伴云清楚,世子爷对表姑娘,决计与旁人不同。 表小姐幼时常来陆府里玩,人小小的一团,小脸白嫩嫩肉嘟嘟,那双如葡萄般湿漉漉的黑眸望过来时,给人瞧得心都要化了。 她嘴也甜,逢人便笑,只下一瞬遇着世子爷时,那带笑的脸总能跨下,被吓得泪眼汪汪。 可不知从何时起,表小姐又成了世子爷后边的小尾巴,经常“表哥”“表哥”跟在后头叫。 世子爷自小淡漠,夫人又出了那等事,他便更为冷情冷心。 连霏小姐见到他时,也是畏惧偏多。 而表小姐明明胆子极小,上一刻还被吓得水汪汪,可下一瞬又会乖乖地黏上来。 世子爷虽说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伴云知晓,他内心必是极为适用的。 有一遭世子爷生了大病,表小姐得知消息后赶忙跑到他床头,生怕他闷得慌,日日与他讲街角勾栏里的新奇事件。 小姑娘在世子爷卧病这些时日硬生生憋下泪意,可伴云却好几次碰见,她坐在门外的回廊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哭罢又甜甜笑着回房。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她不知道,她哭唧唧之际,世子爷就在门后静静看着她。 许是世子爷此次的病吓着了她,表小姐竟日日苦读医药籍册,来陆府时眼下都是青的,如若不是这样,又哪有后来的小神医呢? 伴云思绪收拢,才到停南轩院外,就发现疾烨归来正朝里疾步而行。 “疾烨!” 疾烨顿步,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伴云笑眯眯地开口,“待会可否替我向世子爷求个情,”他说着又蹙蹙眉,“我这次数多了......也不好开口呀!” 疾烨满眼都是“你怎么又惹祸了”,但他一句都没多问是何事,见怪不怪地只嗯了一声就朝内赶去。 自谢知鸢离去后,陆明钦复伏桌案处置未完的公文,见疾烨进来,只稍抬眼,“何事?” 疾烨拱手,“西南来报,按察副使孟知同前往西陵绵州。” “绵州——”他略思忖,眸光蓦地锐利,“告知太子,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诱饵。” 圣上身体逐日衰败,不再管朝堂之事不说,还敏感多疑。 在太子势大之后,随意寻由头发作了他那一脉的亲信,也导致二皇子抓住可乘之机,如今在朝堂也有不小的势力。 帝王家的制衡之术,即便是亲缘血脉,也终究逃不过。 如今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尚在观望局势,而太子手中又握着飞龙令,二皇子手中只有几个小喽啰,这下狗急跳墙去寻那南夷交易确有可能。 但局势尚未明朗,他不可能蠢到给自己留把柄,陆明钦下意识察觉几分不对劲。 他两指略拈开桌案上的公文,吩咐道,“传信,寻那处的承宣布政使司李岩先探明情况。” 疾烨应是,却还愣在原地。 陆明钦蹙眉,目光压过去,“说。” 疾烨头更低了些,回禀道,“叶老夫人似是对谢小姐有意,齐国公府的赏花宴上,那三皇子......怕是也要去。” 陆明钦闻言手下动作一顿,盯他两眼,黑眸沉沉,“我竟不知,御议司还给你颁了这样的任务。” 疾烨抬眸,被主子的眼神吓得心尖一跳,忙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自行去领罚,”陆明钦他不紧不慢在公文上又添一笔,嗓音淡淡,“带上伴云。” 一刻钟后,伴云扶着腰自御议司出来,嘶哈着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疾烨一眼。 说是受罚,但御议司里的探子、杀手级别都没疾烨高,哪敢真对他俩下狠手,只得不痛不痒打了五板子了事。 疾烨面不改色出来,满眼无辜,“我在世子爷跟前提了表小姐的事,就......就这样了。” 这下他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爷自小心思深,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疾烨自诩愚笨,还想着伴云能看出几分,结果...... 伴云叹口气,“你不该在议事时说这些话的,世子爷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本严于刑律,此次你坏了规矩自要受罚,不成想还连累了我......” 疾烨凑过来问,“那世子爷对表小姐究竟......?” 见他满脸好奇,伴云捂了捂自己生疼的臀,努努嘴,“那当然是在意的,你不懂,他这般定是为了保护表小姐。” “那三皇子之事他怎不着急?” “三皇子那事成不了,”伴云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傻了”几个大字, “全京城都知道,三皇子最厌恶爱哭的女子,就算老夫人想凑对,那三皇子不依便成不了!” “阿嚏!”谢知鸢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手指捏到左腕,感知片刻。 脉搏强劲有力,奇怪,并未生病啊。 “小姐,该睡了!”四喜见她从床上又坐起来,忙将她按下,“明日该去学府的。” 谢知鸢哦了一声,阖上眼。 四喜轻手轻脚吹灭灯,离去后,只余窗外泄入的月色。 一刻钟后,床上的一小团动了动,翻了个身子,又一刻钟后,再次翻身...... 谢知鸢睁开眼,有些苦恼地皱皱脸,竟罕见地失眠了。 原本还想着,她脸一红,还想着今夜又能遇见表哥呢。 夜里的寂静中,几丝不甚明朗的虫豸响动越发清晰,似爪子般一点一点在她心尖挠。 周遭的浓黑足以将二八年华少女的所有敏感妄念挖掘,谢知鸢一面不敢相信,一面又在期盼,表哥会不会也喜欢自己呢? 她想起他望向自己时,克制的、带了点看不透情绪的目光,竟慢慢睡着了。 可梦中出现的不是表哥,她眨眨眼,眼前人如糊了团迷雾的脸逐渐清晰。 爹? 她正想开口,却发现此此梦境与以往大不相同,嘴里竟发不出声来。 “掌柜的,求求您了!以往我们谢家也帮了您不少吧?” “诶,谢老板,实话跟您讲,不是我们不帮您,这次的药啊,真提不了价啊,您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霁灵草,只是普通的云芝草罢了。” “您说说您,偏要用原来好好的寻香靡换这什劳子东西,真是——”掌柜的摇头嗟叹。 “掌柜的——”没等他说完,中年男子已将门“啪”地一声关上。 只余谢老爷失魂落魄垂首叹气。 爹的脸渐渐被烟雾笼罩住,朦胧薄雾中,莹莹絮絮的光点再次散开。 上下浮动的画面里,是满脸憔悴又抹着泪的娘亲,是拿着私房钱想去赌庄最后拼一把、结果欠债却不想拖累家里而被打个半死的哥哥。 哥哥脸上的血喷溅得满地都是,瞳孔已逐渐涣散,那里倒映着谢知鸢的影子。 不要,谢知鸢对上了哥哥的眼。 迷雾尽头,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依旧无法受控,她便如一只被人操控的木偶娃娃,被丝丝线线细细密密缠住,心底的绝望挣扎着外露。 不要,她想要摇头,眼中溢满惊恐的泪水,不要,这只是梦—— “哥!”她大喘气着惊醒,全身冰凉。 顾不上穿鞋,她跌跌撞撞下床跑到门口,推开门的瞬间,天光溢满全身。 才穿好衣裙过来的四喜见小姐满脸苍白地夺门而出,看到她时,眼睛亮的像头好多天没吃东西的饿狼,朝自己扑过来。 “哇!”四喜惨叫一声,猛地闭上双眼。 下一瞬一个软软香香的身体被投进怀里,小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四喜呜呜呜呜,我方才做梦了,爹爹和哥哥可是还未归?” 四喜一边神游想着小姐好软“嘿嘿嘿,嘶哈嘶哈”,一边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 “小姐,你这是魇住了,老爷和少爷今日才归呢。” 谢知鸢松口气,可那种无法受控的惊恐依旧稳稳当当盘踞在方寸之地,惹得眼皮直跳。 便是于工科课上都有些漫不经心,手中的刀子猛地给指尖剌了一道口子。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涌出的血,眼里泪水自动脱落。 工科师长景砚本于不远处给他人试验木头人机关,眼角余光瞥到这边,忙走了过来。 景砚年近而立,出生江湖机关世家,为济世救民而入朝廷,不少农用具的改良便为之所做。 他平日里绝不多说废话,讲课鞭辟入里,实操也极为惊艳。瞧着冷硬刻板的样子,但谢知鸢知晓他极好说话。 “怎的如此不当心。”景砚皱眉,寡冷的眉间掠上无奈。 他取出一方丝带,替谢知鸢缠上,因制工而存了厚茧的手反而极为灵活,不一会一个漂亮的结形成。 “谢谢师长。”谢知鸢抿抿唇,低头瞧着自己的手,长睫下是失神的眸子。 景砚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可是有心事?” “我......我,”谢知鸢眸底的情绪在挣扎,犹豫着要不要露出。 “谢知鸢,”景砚的的声线本就冷肃,如今沉下,让她忍不住看过去。 他垂眸望进她的眼里,“有何事便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担惊受怕,无需顾虑过多。” 他指指胸口,“克己非克心。” 恍若拨开云雾般,谢知鸢暗沉眸光一亮,“师长,我想先归家。” * 常风里,谢府。 谢知鸢远远便瞧见家门口摆着的几架货担子,她匆匆跳下马车,小跑着到家门口。 还没喘过气呢,就听见哥哥吊儿郎当的声音传遍外厅,“娘,这回我们可捡着大便宜了,城东处有家货行正巧要去西洲,竟愿将霁灵草与我们换寻香靡。” “霁灵草啊!在西洲是常见,可在咱们这却是圣药!这下可要发大财了!” 发个大头鬼的财啊! 谢知鸢怒急攻心,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陆明钦:三皇子?绝对不可能 往后的陆明钦:肠子都悔青了 tip:预知梦境是会根据选择变化哒~已知出现了两个结局呢【邪魅一笑】 架空,空的很很很, 官员职位大多参考明朝、唐朝(以俺的笨笨脑子,其实没有太多权谋元素来着......)
第11章 、邵远 谢府,几名小厮在门口守着担上要送到药材铺去的药草,看着娇娇软软的小姐一脚踹开大门,惊得嘴都长得老大。 院中在正和母亲吹着牛儿的乌金云绣衫男子听见动静朝门口望来,于日色下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 他眼睛极像谢知鸢,眼睑微圆,眼尾上挑,此刻微微睁大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 但下一瞬那眸中又溢上几丝怒气,“谢知鸢,几日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粗鲁!” 他气冲冲走上前来,瞪了她一眼,弯腰心疼地摸了摸被谢知鸢踹过的门板,“这些可都是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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