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鹰司告别,后者让龙池代他向白石问好——她答应下来,翻身上马,与田野中手持镰刀割草的纯稚女童四目相对了一瞬,雪亮的刀刃反着亮白的日光,掠过她亦如太阳般的双眼。 难道我忘记什么了吗?她问自己,同时夹紧了马腹。而这一疑问也随风散去,零落成马蹄下的花泥。 京都城内,三眼桥茶庄。 茶庄门面很小,当家的是个年轻男人,跛着一只脚。说明来意之后,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普通的畏缩和害怕,说自己这就去把明细整理出来,请各位稍等。 他泡了一壶茶之后匆匆离去,留下平价的茶叶在普通的茶水中浮沉。龙池低头嗅了嗅,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像是阴霉的木地板、干硬的糕点,和一夜之后剥落的香粉。时间太久远,她想不起来,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闯入,点亮了她暗淡褪色的记忆。 常陆院䌷子。她走进门,呼喊当家掌柜的话语被咽回喉咙,酝酿半晌后转而化作惊怒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还作这副打扮?” “我来查案。”龙池道,“常路院小姐又为何在这里?” 她闭了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龙池心中对这熟悉茶香本就有疑惑,于是主动站起来,拉着䌷子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她本就身量高挑,男装下又穿了高跟的靴子,还垫了身高,这下就要比䌷子高出一头——问:“你来这里买茶?是常来么?见过什么人?” 䌷子白她一眼,口中倒是配合:“不买茶,难道来喝酒吗?我一月来一次,不太见什么人。你满意了?” 龙池盯着她,又问:“我先前曾去常路院家拜访,他们也算巨富之家,看不上这种品质的茶叶。你是为谁买?转赠给什么人过吗?” “…………我可不像你这样没良心。”䌷子低声嘀咕了几句,龙池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䌷子深呼吸,又道:“我给融楼买的…就是我们先前在的地方。你走之后过了几年,出了几位当红的花魁,于是便操办了起来。你进了摄家之后不知感恩,果然是薄情寡义的商人女。” “……对不起啊,那里——融楼实在是没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回忆。”龙池不愿与她辩驳,但也想了起来这茶香确实是幼年时她曾常闻过的味道。䌷子见她并无动容,又骂她几句没良心,随后却突然变得有些恹恹的:“你留在那里不久,一心想走。我在那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假若不记一点好,恐怕无法撑到离开。” 龙池点头,表示理解。 䌷子又道:“我虽不知道你们来茶庄要查什么,但是我知道,半个岛原都在用他们家的茶叶——高价卖出得越多,楼里能从茶庄处收的回扣就越多,以至于他们都敢宣称茶源不足决定涨价,还是我愿意以常路院家的名义收购一部分,茶庄才愿意原价再卖给融楼。而且光是融楼一家,一月总要消耗百斤,更何况其余酒家和往来的四邻散户?” 龙池听完,这才觉得这茶庄恐怕未必同他们所调查出的一样不入流——不如说,能在京都中立足的商户,都没有哪个是真正平凡的。她沉吟片刻,道:“䌷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若是你之后还有其他线索,请一并告诉我。” 䌷子视线闪烁,侧过头去轻轻回复:“你冲我耍什么威风……好吧,我会记得的。” 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龙池将䌷子的说法告知其余三位时,他们半赞成半不赞成——此法虽慢,但绝对保险,而它的优势与弱势又是一把双刃剑:求快?还是图稳。 成年人的选择是两个都要。高贞宫将茶庄给出的明细交由刑部下属核对查阅,而同时,下属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先前送往太医院查验的茶叶出了结果,里面的药物虽与五石散类似,但调配方法玄妙古怪,极为不同,尤其是里面还用上了一味少见的药材,名为解厄,因着它有一定的成瘾性,所以少有人用——如此这般,搜查的范围便又小上了许多。 “只是,解厄在黑市仍有流通。”九条道,“你回去问问白石,让他替你查问。” 龙池垮着一张小猫批脸:“若是他不愿意呢?” “那你再想想办法。”九条把问题又推了回去,龙池抱着修格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夜,白石邸。 红袖招,温柔乡,白石合着眼,指尖敲着桌沿。他面前是一碗龙池送来充作夜宵、她亲手做的蜂蜜红豆汤——已经快被他喝完,身后则是言笑晏晏、正跪坐着为他捏着肩的貌美“小厨娘”。厨娘兼按摩师龙池语气中极尽讨好谄媚之能事,为的就是把通过不正规途径购买解厄的名单从白石手中给“骗”来。 “用点力。”白石指挥道。 龙池笑答:“好。”手中更是又使上三分力,捏上他的筋骨——她应该夸白石的肌肉练得好吗?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却没注意到白石手中的敲击动作已经停止,正揣着手、微侧着头用余光打量她:“就非去调查不可?” 她收了力,胳膊环在白石肩头,在他耳边撒娇:“只是为父亲解忧,您就答应我嘛。” 白石打量着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蒙蔽般只能瞧见她面上的恳切与顺服,于是沉吟片刻才道:“岛原便罢了,想必那三人…还有护卫跟在你身边,应当是安全的。只是黑市,你不许去,我自会派人调查、向你报告。唯有这点,你需得向我保证。” “您不相信我。”龙池佯怒,又软了语气道,“您都下了命令,见我如见您,何必再担心呢。” “即使如此,那里也聚集着太多亡命之徒。”白石的表情有些难看,显然是想起那些糟心事就觉得头痛,“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拿你去赌,因为他们一旦要伤害你,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你放心,我知道你重视这件事,绝不会延误糊弄你。” 他诚恳地看过来,铅灰色的眼睛被烛火映照得像是琥珀。龙池的心失速几拍,旋即笑道:“我相信父亲。” 白石也笑了,两人之中像是有什么温情脉脉流动。而他却对此并无所觉,突然话锋一转,像极了卑鄙的大人:“既然我答应了你,作为回报,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后日我想带你去拜访我的朋友,你知道的,田中幸。”白石道,“他总算安顿下来,于是就邀请我们去他家作客。你答应过的,要和我一起去才行。” “这么着急?”龙池有些意外。不过她想想自己拿人手短,又是事先早已承诺过的事,不愿毁约,只好应下邀请,打算明天再告知自己的三位好队友——告诉他们自己虽然要短暂地暂停调查,但追寻真相的精神会与大家同在。 于是她说道:“好,那就后日。我会为您空出一整天的时间来的。” 白石侧过头,浓密的眼睫划过她脸颊。 随后一个吻,带着红豆与蜂蜜的甘甜,轻轻落在她眉上。
第29章 3-9 次日一早,白石为龙池搜集来的信息就被汇总整理好送到了她案头。因着时间紧迫,她只好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送早饭,另一只手翻着尚带墨香的书册,仔仔细细地浏览起来。 细心查看之后,龙池才发现,黑市中流通的原材料解厄其实并不多,因为需要购买解厄入药的,都愿意通过正规途径备案购买,反而以解厄为原料制作的禁药更受欢迎——与其说是购买解厄,不如说是购买药师制药的技术。 解厄,禁药,又需要能接触到受害者,就连身为贵女的民部少辅的女儿都愿意收受对方的平价茶叶作为礼物……她几乎翻到底,直到视线凝固在其中一行字上:平月宫亲王府中,曾有一位妾室因过度服用禁药而猝死。 即使不是亲王府的主子,宰相门前亦是七品官,确实什么三教九流都能接触。龙池觉得有理,又抬头一看时间,见刚刚下朝没多久,便披了薄衫急忙出门,想要趁着平月宫亲王还未回府,快些去向平佳月打听这件事。只是她才踏出府门,就瞧见门前的马车上也下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是上门来想带她去与另外两人汇合的高贞宫亲王。 一见他,龙池便迎上去,指着书册中的那行字说自己的猜想。高贞宫凝神听了,又与她探讨了几个来回,便敲定两人待会得一同去平月宫亲王府上拜访。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我乘你的车?”龙池问道。 高贞宫反问:“你不去换男装了?” “既然是去见佳月,就不必换了,否则反而麻烦。” 见龙池这样回答,高贞宫也不坚持,只是道:“你等一下。”随后便回了马车,从车上拿下一件披风来,披在她的身上。 龙池:? “你穿得少,先披着,免得着凉。”高贞宫说完,隔着披风去握她的手腕,“我们走吧。” 龙池眼珠微动,刚想迈步跟上,身侧却传来车轮轧路的声响,一道声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半掀起的帘幕后传出:“薰这么早要走,是要去哪里?” 那是白石的声音。 龙池站定脚步,高贞宫也不敢当着白石的面拉她离开,于是也停了下来:“左大臣。” 龙池小心翼翼观察两人的脸色,说道:“我们正要去平月宫亲王府上调查呢。父亲上朝辛苦,该回去休息才是。” “无妨。”白石走上前来,手指有些嫌弃地拎起龙池身上披风的毛领,“这是你的衣服?” “不是。是高贞宫……亲王殿下的。”龙池斜覷着白石的脸色,见他面沉如水,不似昨日温柔,不禁心下诘问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了,用眼神向他询问:这不是我们计划的一环吗? 确实如此。白石心想,只是他确实看这件衣服不大顺眼,总要找个理由让她脱掉:“对你来说太长了,弄脏了也不好向亲王交代。反正就在家门口,你等一会儿,让人来给你换。” 高贞宫适时开口:“本王并不介意。” 白石微笑,油盐不进:“多谢您的美意,只是白石家倒还不至于缺一件披风,不必殿下劳心。” 龙池敏锐地闻到一股火药味,不禁拉了拉白石的袖子,蹙起眉使眼色:怎么还吵起来了? 白石坦然地给自己找了个貌似不是很能说得通的理由: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我很重视你。 龙池思索,思索再三,三思而后行,终于还是被白石说服了。她乖乖地站在他身前,等着梅丸送来她自己的披风。 没一会儿,她的披风就到了。白石抬手,解开她身上那条属于高贞宫的墨绿色毛领披风,顺手还挥开了高贞宫的手——后者意外地看过去,眼中思绪翻涌——紧接着为她披上她的那件。白石系好之后,还郑重其事地拢了拢,让她的脸颊能被白色的绒毛淹没才罢休。 高贞宫拿着自己的那件披风,这时才开口:“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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