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儿,别急,我和你说几句话。” 宋绘月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小八哥。” “叫舟哥,”谢舟满脸嫌弃,“吴哥、郑哥、王哥,都行。” 宋绘月从善如流的改了:“舟哥,什么话要和我说?” 谢舟低声道:“你有空就来玩,王爷一个人,挺辛苦的,你搬出去以后,王爷总盼着你来,你也不用太避嫌,皇上一时半会不会给王爷指婚。”
第十八章 夜袭 宋绘月和晋王是两只舔舐伤口的小兽,相互支撑着生存,少一只,另一只就孤单了。 宋绘月问谢舟:“你知道张贵妃为什么不喜欢照镜子吗?” 潭州铜镜有名,上一任知州就送过一面半人高的铜镜给张贵妃。 张贵妃直接推辞了。 谢舟不知道她怎么说到张贵妃身上去了,皱眉道:“美人迟暮,不想照吧。” “也许是不敢,”宋绘月看向硕大的王府,“人离权势越近,就越会变得面目全非,连照镜子,都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 这道理是宋祺教导她的。 离开京城前,她去见宋祺,哭着不愿意走。 “阿爹,我等着你和弟弟出来,我们再一起走。” 宋祺浊泪满眶,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我在这里很好,这些节级牢子都很关照我,吃的也不差,你乖乖陪着王爷去潭州,你不是很喜欢潭州的铜镜吗,到了就挑你喜欢的,阿爹来了给你付银子。” 说完,他又悄悄交代宋绘月怎么带走晋王。 无人可托付了,只有这个幼小调皮的女儿,还能让他试一试。 王爷能活下去,他的家人才能活下去,不然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交代完,他沉思片刻,又对宋绘月道:“皇权富贵,表面上看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是一块腐肉,阿爹就是附着在腐肉上的蝇虫,记着阿爹的话,安贫乐道,好过险中求富贵。” 这话,他在牢里才琢磨明白。 他初为幕府时,也曾意气风发,满心想让妻儿老小享一享富贵。 在晋王府久了,久到他汲汲营营,以为自己能够随同晋王这股好风同上青云,却忘了身在局中,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大丈夫,本可以慷慨赴死,只是一家子人,实在让他牵肠挂肚。 他这一辈子是够了,可是孩子的一辈子却毁了。 这些话宋绘月现在也许不懂,可她总有懂事的时候。 宋绘月给宋祺磕了七八个头走了,之后她从码头走水路离开京都,当天晚上就传来了宋祺的死讯。 在谢舟征愣之际,宋绘月的马车已经车轮滚滚的往前走了。 当天夜里子时,睡着的银霄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悄无声息地翻出尖刀拢在袖中,下床靠在门边,耳朵贴在门上。 对于黑暗里的杀机,他异常敏锐。 没有听到声音,他拉开门栓,打开一条缝隙,纸片一样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外面夜色沉沉,乌云压顶,又有风雨要来。 他纵身攀上屋顶,顺着屋脊到了东厢房上方,人像壁虎一样趴下,目光穿过花木,往宋绘月屋里看。 西厢房的灯已经熄灭,里面的人安歇,偶尔能听到“啪”的打蚊子的声音。 他直起上半身,忽然背后一寒,整个人都战栗了,迅速将刀横在身前,他灵巧地转过身去。 就见围墙上站着游松。 游松身穿黑色贴身短褐,腰间紧扣,裤腿藏进靴筒中,是利落的夜行打扮。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是晋王放到宋家的护卫。 哪怕游松白天还送了一把腰刀给银霄,银霄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奔向游松,尖刀寒光一现,在风声中刺了过去。 游松脚下好似钉子一般,不动如山,只仰面朝天,弯下腰去,避开刀锋,一手猛地一伸,迅如闪电,去擒银霄右手。 银霄见他擒拿自己的招式远比平常戏耍来的要快,不敢大意,收刀也来不及,只能同样仰面朝天往后倒翻。 围墙只有一掌宽,他们两人却都很灵活。 生死关头,银霄紧握着尖刀,只恨自己大意,没有将腰刀带出来。 尖刀虽利,却短,短便要近身,越发危险。 游松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将手中长刀丢给身后属下,赤手空拳,率先一纵,长拳当胸点上银霄心口。 银霄并起双臂相迎,没想到游松是个虚招,而且左手才是利手,银霄还未迎上,他左手便向上一扣,去扣银霄的喉咙。 银霄顺势抬腿,往游松腿小腿上一扫,游松撤身,他那一腿便扫在了围墙外的桑树枝干上。 “咔嚓”一声,枝干断开。 腿还未放下,游松又是一纵,往他心口掏来。 待银霄举刀往他腹部刺去,他手法一转,一手扣住银霄手腕,一手扣住银霄喉咙。 解腕刀叮当落地。 游松让属下押住银霄,揉一揉胳膊:“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死到临头,说说清楚。” 方才银霄那一腿,擦到了他的胳膊,险些他的骨头就和树枝一样折了。 银霄冷笑道:“横竖要死,我偏不说。” 憋死你! 游松见他咬牙等死,满目不甘,心想他还是太小了,十四岁,怎么可能视死如归。 “我不杀你,只是代王爷来警告你,在宋大娘子身边好生护卫,要是大娘子有个闪失,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银霄冷哼一声:“那你也带个话给他,我不是他的狗,他想使唤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这时候,西厢房有了动静。 脚步声轻而缓,灯火亮起,随后宋绘月推开窗,往外看。 外面一片寂静,连猫叫也没有,只有风沉闷灼热地呼来喝去。 关上窗,熄灭灯火,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她趿拉着鞋,坐在窗前凳子上。 天也不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树影婆娑映在亮槅藤纸上,随后一条影子从屋顶上下来,在庭院中站了片刻,往前院走了。 宋绘月也起身,回到床上,看着黑暗中那一点纸缠香的红光。 晋王的确很迷人,但是过于危险,她还是保命要紧。 还是黄文秋好。 长的秀气,又没本事,还有承诺在先,以后可以踏踏实实的过小日子。 日长夜短,天亮的很快,对宋绘月而言,鳖已瓮中,她可以安心等候。 对黄文秋、罗慧娘、小陈氏,这却是个不眠之夜。 六月二十五,关了五天的黄文秋终于从牢里走了出来。 七月初一,就有媒人进了横鱼街。
第十九章 老实点 媒婆在街口问宋家房屋,两个妇人把手一指,看着媒婆敲开大门,互相笑道:“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不知道,潭州城的媒婆都找尽了,撮合山的嘴都撮合不了她姑娘的婚事,也是奇了。” 宋太太听了媒婆来意,十分惊讶,等送走媒婆,就和两个姨娘商量。 家里人少,两个姨娘也有患难之情,她早就不把她们当外人了。 林姨娘抢先道:“姓黄的不行,有几个钱就嘚瑟的找不着北了,大娘子就是留在家里养老姑娘,也比嫁给这种人强。” 王姨娘难得的没和她呛声:“的确不是良配。” 宋太太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一口回绝,等两天她再上门,我再拒绝。” 宋清辉蹲在门口,拿着两根树枝左右开弓拦截蚂蚁,宋太太出去的时候和他说话:“辉哥儿,你说黄文秋表哥好不好?” 宋清辉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姐姐说还行。” 宋太太听了心中一愣,心想难道宋绘月爱慕黄文秋? 这孩子一向主意大,要是自己贸然推了,她恐怕要伤心。 思来想去,她打算先去问问宋绘月的意思。 宋绘月倒是答的爽快:“嫁给谁都一样,黄文秋才智中庸,好在家中人口简单,清静的很,我看行。” 宋太太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看她没有脸泛桃花,一时也摸不清她的心思。 “恐怕他德行不佳。” 宋绘月察觉到宋太太的心思,笑道:“阿娘,我心怡他呢。” 宋太太赶紧去拧她的嘴:“胡说八道,不害臊。” 宋绘月躲到一旁,笑嘻嘻的:“阿娘都来问我了,我要是害臊,就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太太瞪着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先出去打听清楚。” 她让银霄出去转悠,最后打听的结果是黄文秋不嫖不赌,孝顺母亲,做生意也和气,只是常在外做生意,不得空。 竟然没什么不妥。 宋太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不成他发达了不上门,也是不得空的缘故? 在宋太太不解之时,银霄跑去和宋绘月禀报:“黄文秋和罗慧娘在麓山寺鬼鬼祟祟,搂搂抱抱。” 宋绘月在后花园里偷偷看《碾玉观音》,正看到璩父一张献纸,将秀秀送到咸郡王府中,分神“嗯”了一声。 银霄没走,看着一阵风,吹落一场花雨,落在宋绘月和自己身上,出了神。 宋绘月看完,捡起蒲扇扇风:“黄百万不老实,你说怎么办?” 银霄抬起手一捅:“我一刀戳死他。” “野蛮,”宋绘月看着他额前的汗珠,给他也扇了两扇子,“你去教训教训他,让他老实点,别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 银霄取过蒲扇,用力扇了起来,宋绘月身上纱衣随风而动,飘飘荡荡,让宋绘月成了天上月,水中花。 “那我打断他的腿?” “打断他的腿,他就不能漂漂亮亮娶我啦,和气点好,和气生财呀。” 银霄的目光更低了,看向宋绘月露出来的鞋尖:“您教我。” 宋绘月想了想,往银霄的方向斜了斜身子,一瞬间,银霄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草木气息。 他跪下一条腿,弓着腰,让耳朵和宋绘月的嘴在一条线上,浑身上下都在为了宋绘月的靠近而紧绷。 宋绘月又近了一些,简短的说了几句,声音轻飘飘的钻进银霄耳朵里。 声音轻,她的气息却十分霸道,直往银霄鼻子里钻。 天气越热,她身上纸缠香的味道越重,绕是如此,蚊子还是刁钻的在她眉毛里嘬了一口。 这地方挠的通红。 银霄凝神静气,把自己化作一尊石佛,不动声色将美色收入眼中。 听完宋绘月的话,他点头:“入夜了我就去办。” 宋绘月没注意他,伸手在眉毛上狠挠了一把:“他胆子小,别把他吓死了。” 元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宋绘月拿回蒲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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