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明明很乖的! 李昭端着脸色,“以后不许大呼小叫。” 她还以为安儿……,想到方才门口见的乞丐,裸露的皮肤上全是红斑点点,李昭就一阵后怕。 无故挨打的李承安更委屈了,他就是让娘亲抓个痒而已,他声音那么小,娘亲冤枉他! 不过,李狗蛋儿向来对娘亲无条件服从,心中委屈巴巴,嘴上却不敢顶撞半句。李昭给他套上衣服,啰啰唆唆叮嘱许多,尤其一条——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李承安的嘴巴上能挂个小油瓶儿,但这次李昭十分强硬,说,“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娘的视线。” 她真的怕啊!说她草木皆兵也好,要是安儿有什么万一,她活不下去的。 李昭愣了一会,随即吩咐道,“快,去烧沸水,地上、院子里都撒上,还有食具茶盏,全都用沸水烫一下。” “另外寻些艾草,每人房里都熏上。外出记得掩面,少与外人接触。” 碧月和云蕙都是手脚麻利的丫头,李昭话音刚落,两人随即丁零当啷收拾起来,李昭也起身检查门窗。李承安被勒令坐在椅子上,李昭不时扫一眼过来,他都不敢动。 他小小的身躯在官帽椅上扭成了麻花,用后背去蹭椅面上的纹路,边小声嘟囔着, “可是,真的很痒嘛……” 没人听见他的话。 — 谢时晏阴沉着脸,满身戾气直奔正堂,淮州刺史冯继忠早就恭候多时。 下头人说有钦差御史进了淮州,冯继忠将信将疑,折子今早刚送出去,这钦差来的未免太过蹊跷。直到方才看见谢时晏的脸,险些惊掉他的下巴——竟是谢相亲自巡按。 他远在淮州,还不知道京中沸沸扬扬的罢相一事,谢时晏更无暇与他掰扯这些,先问了淮州的形势。 淮州是南北商路要塞,一城刺史竟敢先斩后奏封城门,究竟严峻到了何种程度,让他只能出此昏招。 冯继忠叹口气,苍老的脸上的褶子更深几层,“相爷高见。” 淮州的疫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起初,只是几个乞丐死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一天城中不知道要死多少个乞丐。乞儿命贱,死了也没人埋,尸体逐渐腐烂、发臭。其他乞儿嫌晦气,换了别的地方聚集。可他们换了地方后,一个接一个暴毙,死时满面脓疮,全身溃烂,和之前那几个死法如出一辙,可怖极了。 城中乞丐一个比一个少,人们依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高兴,乞讨的人少了。直到有一天,城中一大户人家的少爷生病了。 一种奇怪的病,好吃好喝,就是全身发痒。半月后,他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红疹子,接着就开始高热昏迷,那家人遍寻名医,死活查不出原因,直到那少爷在抽搐中死去,众人才恍然惊悟,竟和城中的乞丐一个死相! 人们此时才慌了。 谢时晏拧着眉目,“既然早有端倪,为何到现在才报。” 他想起路上见过的人,十个里头有八个有红疹,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先前淮州的官员是吃了豹子胆,胆敢满到现在! “那时,谁也不知道是疫病啊。” 冯继忠苦笑,“这病从开始,到出现红疹,足足有半个月时间。其中有些人会感觉瘙痒难耐,但是至少有五成人,没有半点症状,等出现疹子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晚了。” “出现红疹后,短则三天,长不过半个月,皆体温发烫,全身溃烂,最终暴毙而亡。我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医者,什么方子用了,却一个人都救不活。” “只昨日一天,统计出来的死者竟有上百人!下官思虑一夜,此疫始于淮州,绝不能牵扯更多无辜的百姓,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冯继忠说着,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水。他朝着京城的方向颤巍巍跪下去,摘下头顶的官帽,俯身贴地。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我宁愿做淮州的罪人,不能做天下罪人!下官冯继忠一家老小、七十三口人,皆在城内。我等愿随淮州城共存亡!”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行了,是非功过,自有圣上评判。现下不是哭的时候。” 谢时晏焦躁地揉了揉额头,早知道淮州形势如此严峻,方才拼着闯城门也要把她们母子送走,如今悔之晚矣。 他道,“水源排查了吗?”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冯继忠擦擦眼泪,艰难地扶着椅凳起身,“城中两处水源皆是活水,下官一开始就查过,可以确定,水源没问题。” “近来城中可有鬼鬼祟祟,传播谣言,惟恐天下不乱者。” “这……” 冯继忠想了想,“城中确实人心惶惶,但究竟有没有人挑拨,下官倒是没深究。” 他全部心力都在治疫上,哪儿有空管这些庶务。 “查!” 谢时晏起身,沉静道,“你方才说召集了城中医者?让他们来见我,若有仵作的验尸笔录,一同带来。另,召淮州长史、参军和司马,速来前厅议事。” 这事一议,就议到了戌时。 — 李昭已经用过晚膳许久,夜幕渐黑,还不见谢时晏的人影。她一会儿瞧瞧紧闭的门窗,一会儿盯着手中的书,至今没翻一页。 云蕙擦拭了烛台,撤掉燃尽的蜡烛,“殿下歇息吧,当心看坏了眼睛。” 李昭放下书,深叹一口气,“我睡不着。” 她心始终不静,尤其到太阳落山后,眼看沙漏一点一滴流下,她的耐心好像随着这些沙子,一齐消散了。 晌午静谧的时光里,她忽然想起许多往事。有幼年在宫里的,有婚后公主府里的,有黔州的,还有进京这半年的点点滴滴。 她生命中的前十六年,是极其圆满的。有盛放的牡丹,醇香的美酒,成堆的珠翠,缭乱的香衫……从襁褓到二八年华,不曾识过人间愁。奶娘曾戏言,公主一生只啼哭一次,就是出生的时候,她深信不疑。 直到有一天,于万千人群中,她撞进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她流尽了她的泪。 成婚时,她因不得夫君喜爱而流泪,在宗人府时,她因惊恐害怕而流泪,荒野生子时,她怕保不住孩子而流泪,在黔州时,她又为生计艰难而流泪。 自从认识了这个男人,她竟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她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 多少次无助的深夜里,她恨不得撕碎了他,她要亲手掏出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冰还是铁。 可如今,在死亡的威慑下,她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人没了,那些飘渺的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不想死,她还要看着安儿长大。她也不想他死,他欠她那么多,她还等着他还。 李昭怔怔地,柔美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云蕙忙宽慰道,“殿下莫忧心,谢大人向来繁忙,兴许是公务耽搁了。” 云蕙即使知道有疫病,仍然有种盲目的乐观。在她眼里,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怕什么!她说,“要不奴婢去瞧瞧?”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昭昭,你睡了吗?” 李昭当即放下书卷,却听外面继续道,“你别开门,就这样说话。” 谢时晏眉宇间满是疲惫,淮州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峻太多,就连他,也不能确保能在这场疫病中全身而退。 这个疫病的可怕之处在于,已经三个月了,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没有一个方子有用,就连轻微地缓和症状都做不到。人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的病,甚至不知道此自己是否已经染上了病——未知最为可怕。 谢时晏向来以最坏的打算揣测,直到今日他才知晓,什么叫做天意弄人。 当初公主心悦他时,他不以为意,夫妻琴瑟和鸣没多久,谋逆案发,两人被迫分隔千里,等他终于有能力迎回他的妻时,他们却身陷疫城,或许命不久矣。 他压下心头的酸涩,平静道,“一直没跟你说,这些年,对不住。” 他道,“当年案发之时,你被关宗人府。那时候新帝身边的谋士众多,有不少人盯着我,我不敢为你说话,因为我不能沾上叛党的帽子。” “后来流放黔州,多年对你不闻不问,是因为一直有……” 话说一半,他忽而停住了,像被人扼住喉咙,挣扎了许久,最后,他闭眼,无力般的垂下手,“……因为我薄情寡恩,辜负公主一片真心。” 他自嘲地笑了笑,“谢时晏此人,侥幸得公主青睐,却自私懦弱,贪图权势,负心薄情,着实枉为人夫。” “如今我为殿下做最后一件事,望殿下万千珍重,日后平安顺遂。” 他想了想,补充道,“岁岁无忧。” “谢时晏你怂什么!”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李昭死死压着嗓音,“人还没死呢,就开始交代遗言了?平日里你最看不起那些伤春悲秋的酸儒,怎么今日轮到你在这儿唧唧歪歪。” “有事说事,没事滚!别在这儿污我的耳朵。” 两人的面容都是如出一辙的痛苦,可惜隔着门板,他们都谁看不见,只能听到对方故作镇定的声音。 云蕙早已识趣地退下,寂静的夜里,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说话。李昭擦干眼泪,她走向房门,看着他的轮廓,轻声问,“很严重吗?” 谢时晏没有回答,几个呼吸间,他忽然道,“收拾东西,我送你出城。”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发热 “城门只开一刻钟,行囊从简。” 李昭反问,“那你呢?” 一阵沉默。 他不能走,谢时晏清楚,李昭更清楚。 谢时晏顿了顿,冠冕堂皇的话随口拈来,“我是朝廷御史,没有弃满城百姓不顾的道理。可公主千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待此间事了,我北上找你们汇合。” “孩子还小,他受不住。” 他果然懂怎么拿捏李昭,半晌儿,李昭咬牙切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好。” 她迅速披起屏风上面的外衫,三下五除二挽了个发髻,叫上两个丫头还有睡迷糊的李承安,打开房门。 谢时晏却蓦然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他说,“我今日在外奔波许久,恐怕身上沾染脏东西,冲撞了你。” 在浓黑的夜色里,他们互相的脸都看不清,一前一后,途径两个抄手游廊,穿过后园,初春的夜间响起虫鸣,和匆匆的脚步声相和。 几人很快就到了官署后门,谢时晏停下脚步,“外面有人马接应,马车上有两天的干粮和水,中途不要下车,一路向北,至少得过了陈郡。” 他深深看向李昭,她蒙着面,借着房檐微弱的灯笼,也只能看到她微红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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