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场临安城的大雨之中,她悲凄而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得到的委屈,直化做了嘶声的控诉,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像一只困兽一般喊出了他的名字。 ——祁青鹤,在你眼里真当我是那等攀龙附凤,不知廉耻的人吗? 由无尽的爱,到无穷的恨。 为他的寡情薄幸,为他的轻抛诺言,为那一日他狠心的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的情面。 爱恨一线,爱恨一念。 曾经有多么的爱。 而今有多么的恨。 “我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你竟然会相信,你竟然……会相信那些流言秽语,你不止相信还竟然将一封休书丢在了我的面前——要将我休弃,哈。”仲藻雪一双手圈环着他的脖颈,半敛下眸,自嘲着低笑了起来。 祁青鹤久久地没有说话,只像是经了一阵峭冷的山风拍醒了面一般。 他低下了眸背着她举步继续往前走着。 一步,又一步。 却是不知为何的比刚才走得还要缓慢,也走得更为的艰难。 良久,他低声道,“对不起,藻雪。” 仲藻雪一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微微睁开了一双眸,却只是嘲笑了他一声,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 事隔一年,世隔竞迁,什么都太晚了。 像是觉得有些困倦了,仲藻雪也不想再多理他的敛下了眸。 白雾迷锁,好似将两人困入在了这样一片雾茫茫的世界之中,他像是一直在走,也似乎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程,但却始终都没有走出这一片迷雾。 仿佛步入了一片虚空之境。 天地苍茫间仅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没有目之所及的任何东西,也没有鸟鸣蝉啼和风声。 唯一的触觉是他背上的人,唯一的声音是她伏在他的肩上浅浅的呼吸声。而他就这样背着她一路走了下来,好似这样便走过了他的一生。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我知道你骗了我,也知道你背着我与沈蒙私下有往来,与其说我不相信你,其实更多的只是……” 祁青鹤低语,“我气昏了头,我在吃醋。” 仲藻雪听着好笑,也没有睁眼的直接讽刺着反问他,“你这样的人也会吃醋吗?” 祁青鹤低下头道,“为什么我不会吃醋?” 仲藻雪道,“你这样的人,除了那冰冰冷冷的法纪纲条,天理公道,又哪里放得下过儿女情长,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与争夺心作祟罢了。” 祁青鹤沉默着问,“你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吗?” 仲藻雪微眯着一双眸子,伏在了他的背上打量了他许久,“你我成亲三年,我身边从小交好的人都引过给你见面,有谁人是你不认得的?况且成亲之后我为人妇,便是出门也多与你结伴,遑论你我婚嫁的事情整个临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举城无人不知我是你祁青鹤的发妻,便是你忙于公务不在家中办了几次集宴小会,我做得宾主之谊款待客人也不曾失了分寸,你告诉我,还要我做到什么份上?” 自知是自己理亏,祁青鹤抿了抿嘴低道,“我没有怪你,是我的不对。” 仲藻雪冷笑一声,“祁大人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人自然是做什么都对的。” “我……”祁青鹤哑然。 “你什么你,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仲藻雪原是身子已经莫名的疲乏到了极点,但却不知道为何的,与他这样一来二去谈话之间,整个人的精神不说是彻底的清醒了,甚至还有些亢奋。 仲藻雪想,许是被气笑的。 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双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上,仲藻雪勒着他的脖颈将他自己拉近了些,侧着头冷笑着继续说,“祁大人,那一天你当街说了那么多羞辱我的话,现在却告诉我,你只是气昏了头吃了醋?什么样的醋能让一个人说出那等伤人的话?什么样的气能让你当众弃我与不顾?请问祁大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要承担你这样的气恼和吃醋?你这一生气一吃醋便让我彻底的毁了一身的清誉与名节,凭什么!” “你告诉我,凭什么?” “……对不起。”祁青鹤低道。 “滚。” 好似一拳空荡荡软趴趴的打在了棉花上,仲藻雪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气结的侧过了头不想再看他。 “……藻雪。” “不要叫我!”仲藻雪喝道。 祁青鹤低下了头,敛眸下面容有些沉默,他却是没有说话的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着,听着她有些愤懑不平的气息和心跳声。 言语此时实在是太过于了苍白,他无力辨解,也无法申诉。 只是背着她一路走了下去,等到她胸中的愤懑一点一点散于了这一片迷雾之中。 等到她倦倦的想要睡去时。 “藻雪,有很多的事情,我其实是不大懂的。”祁青鹤背着她低声的说道,“我不懂,于是也就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变成一塌糊涂的局面。” 仲藻雪倦倦着阖着眸子冷哼了一声。 眼前的雾好似有在一点一点的散开,在眉心之间无声的化开,只留下些微的余寒。 祁青鹤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他安静的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性格自幼孤僻少与人亲近,也向来不讨人喜欢。即便后来院士见我可怜,将我带回了书院养着,但也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扳不过来。” 仲藻雪伏在他的身后沉默的听着。 那是男人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的话,在这一刻好似剖白一般,将自己彻底的剖解开来,赤祼祼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祁青鹤背着她轻声的说道,“……我不怎么讨喜,我知道的,亲眷,长辈,同窗,朋辈,在我年少的时候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与学业建树无关的仅仅只是喜欢我这样一个阴睛不定性格有些扭曲乖僻的人。所以我不是很懂……如何的去喜欢一个人,又要如何的被人喜欢着。” “……”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感情,也不是不知道你喜欢我,在意我,关心我。我只是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去做,我应该去做什么,又要如何的将自己的这一份感情,这一份心意向你表露出来?我不懂,也不知道。” 祁青鹤低道,“就像那一天我很生气,气你的欺骗,气你的隐瞒,气你到最后还一心念念的去找沈蒙帮助置我于无地,我很生气,却不知道要如何化解这样的生气与醋意。” 仲藻雪皱着眉头,“我没找沈蒙,我一直在等你。” 祁青鹤一怔。 仲藻雪皱着眉头说,“你已经出狱了没事了,我还找他做什么?” 说到这里,仲藻雪面容有些沉默的说,“你身陷囹圄的那几月,我是找过他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我主动去找的他,期间是被王妃撞见了几次,让她心中有了芥蒂。你安然无事之后,无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王妃,我都再三相拒见沈蒙,实在无可推托才送了他一副丹青,他后来借故让我为他作赋裱框留念我才过去了一趟。所谓的‘捉奸’,就是我委笔提赋的时候他一只手停在我的腰上搂着我,而我只想着快些写完离开不敢惹怒他对他不敬罢了。” 祁青鹤说,“那个丫头说,你被王妃撞见了与沈蒙之事,让她过来拿玉佩与通信求他怜故往日情意相救……” “我从来就没有收过他任何的东西。” 仲藻雪道,“硬塞给我的,即便当面退不了,等他走后我也是直接扔了,又怎么可能带回家?是嫌自己还不够被他恶心吗?无论是在闺阁之中还是在婚嫁之后,我从来就不曾喜欢他沈蒙,也从来看不上他,任他皇胄的身份再尊贵,但他那自视高贵草芥人命的做为于我眼中,他连当人都不配!” 原来这一局,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柏远山那一年奉命拜访西陵王,准备联和沈蒙与外相勾连,以在黎安城中安插一支可用于太子调度的军马,防止东宫失败之后还有最后一步棋走。 盲女的事情,他与沈蒙的梁子是彻底的结了下来。 沈蒙虽然可以支手遮天,要杀一个小小的文司职原是容易的好似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但最后碍于沈钰的插手与他手中握着的帝师后人的金锏而蛰伏不动。沈蒙原以为自己的这一步示弱,算是躲过风头等候着浪势过去后再取他性命,却远远不曾想到,这个文生头铁到不仅没有退缩畏惧,还乘胜追击趁势想掘出他的底。 这临安,哪里还能容得下他留着? 但是不杀的话,又要如何处理呢? 正头痛的时候,沈蒙将这一桩事说与给了布置完一切后已经准备起程回京的柏远山,柏远山与他对弈了一局,正巧遇到了仲藻雪差人相送过来的亲手做的雪花糕,以谢过他的饶恕之情。 于是为沈蒙献上了一计,让他既能料理妥当祁青鹤又能抱得美人归。 这一招可谓是阴损极之,但却还真的有用,尤其是对于任何地方都无懈可击官职之上找不到一丝瑕疵的祁青鹤,可谓是一击必杀。 唯一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不等他糖衣炮弹劝美人改心易嫁,这美人已跑没了踪影。 “你以为沈蒙身为西陵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弟,无上的皇胄加身,权倾朝野,坐拥一方,世人总归是爱踩低捧高,毕竟王妃之位尊崇,对于一个普通的女子来说那可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更是享之不尽,所以我也理应会为之心动,祁青鹤,你也是这样想我可是?”仲藻雪齿冷的笑着。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藻雪。” 仲藻雪伏在他的背上望了他许久。 只觉得胸中的一股怨怒不处泄火,双手双脚都不得动弹,便直接就着口下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硬生生的给他咬出了一个血痕出来。 祁青鹤一僵,停住了脚步。 “你这个——混帐!”仲藻雪咬完一口,唇上沾着血的咬牙骂道。 “……” 祁青鹤站了一会儿,面容沉默的敛眸似有低叹了一声,微微侧过头来说道,“藻雪,你可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仲藻雪沉默了良久,只说了一句,“不要再给我那样恶心的本子让我配合你演了。” 祁青鹤失笑了一声。 仲藻雪像是已经困倦到了极致道,“……你是真的会耍心计,在那样的局面之下还不忘折腾我,千万百计的引着法子让我开口说什么喜欢,说什么爱你……枉费我把你当成刚正不阿的青天,却不想你原也似个无赖一般……” 祁青鹤道,“藻雪,我爱你。” 仲藻雪闭着一双目沉默了下去。 于是,祁青鹤又说了一声,“我爱你,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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