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岂能对我家夫人这般无礼?”还不等汪夫人说话,她身旁伺候着的婢女就伶牙俐齿地抢白道,“便是在公堂之上,也不能这般审问的腔调。” 谢植冷着脸:“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公事,便是本相她也能审得,问汪夫人几句话怎么了?” 众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在姜书绾身上,早就听闻提点刑狱出了一位女官,燕山府路外放三年,新近才回了京,却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位俏丽的小娘子。 那些目光之中有探究,有好奇,也不乏有欣赏。谢植方才出了头,这会儿又有些后悔,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似与姜书绾说话,实则挡掉那些男人的眼光。 “姜提刑,可有论断?” 姜书绾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还未来得及检验尸体,她不能轻易做出判断。 又对汪夫人说道:“汪夫人,若想尽快找出凶手,还请你配合,如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汪夫人看了一眼四周,船舱内站着坐着乌泱泱一片,她面色为难,汪景明如今死了,那些事儿若是说出来,自己岂不遭人耻笑,于是篡改了事实,信口说道:“昨夜宴席结束之后,我与官人回房了,亥初时分,他说有些事要去寻谢相,就离开了,一直到……” 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这些年他们虽然颇有争执,但毕竟是自己曾真心爱过的男人,汪夫人看到他的尸体,说不悲伤也是假的。 这番话说出口,倒叫谢植错愕:“本相昨晚未曾与汪翰林单独会面。” 但偏偏汪夫人从口袋中取了字条出来递给姜书绾:“我家官人收到这字条之后,便说要去找谢相解释清楚。” 那字条皱成一团,上面写着:壶中满翁香,玉树后庭花。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姜书绾看不懂,她只听过玉树后庭花这首曲子,却不知和谢植有什么关系。 “昨夜宴席上,谢相曾对我家官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汪夫人继续说着,“当时官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谢相中途离席,他也追了出去,他们许久未归,不知在外头说了什么。” 再说下去,谢植就与这件事脱不开关系了,姜书绾不知为何汪夫人非要把这件事往他身上引,面色有些不悦地问:“汪夫人,昨夜你与汪翰林可有发生过争执?” 汪夫人的心咯噔了一下,眨了眨眼:“没有,我与官人感情甚笃,从不争执。” “恐怕不是吧?”姜书绾盯紧了她的眼睛,“昨晚本官分明听见你与汪景明在甲板上争吵,你似乎还说,你爹一定会杀了他。” 峰回路转,没想到汪夫人竟成了最大嫌疑人。 她没想到姜书绾会听见自己和汪景明的对话,不经吓,慌乱地连连摇头:“不是我杀他,那些不过是一时之气,又岂能当真!” “你编造这些谎话,引导我们把谢相当作杀人凶手,也是一时之气么?”姜书绾不免怀疑汪夫人的动机,“汪夫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植的目光落在姜书绾身上,再难侧目,他才不管,这番话分明就是护着他。 “你一个人听见能代表什么——”人群中一紫衣女子走出来,眼中带着得逞的笑容,“你和这谢丞相只怕关系匪浅,否则深夜你又为何会去他房中?” 紫衣女子继续说着:“说不定是你二人合谋呢。” 众人哗然,目光来回在谢植和姜书绾身上扫,这事儿荒唐之余似乎又透着一些合理。 他们大多不是朝臣,并不知晓谢植与姜书绾之间那些纠葛,只觉得这样貌美的小娘子,怎么能吃得了提点刑狱的苦,名不见经传的女流之辈,还能出任京畿路提点刑狱司一职。 但若是傍上了右丞相,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 “凭你也配与姜提刑龃龉?”谢植冷哼一声。 他还要说些什么狠话恐吓,却被姜书绾以眼神制止,她不慌不忙地回应着紫衣女子的指认:“那你且说说,你是在何时发现本官谢相在房中的?我们又做了什么?” 紫衣女子得意:“亥初时分,宴席刚刚结束,嬷嬷让我在谢相房中等候,结果你们俩一前一后地进来了。”说罢,又恨恨道,“他还为了你将我赶走,你们敢不承认么。” “听清楚了吗汪夫人。”姜书绾面向她,“亥初时分,谢相和本官在一处,且有人证,如何去害你家官人?” 紫衣女子急了,没想到反倒帮他们洗脱了嫌疑:“我走之后,你们必然有苟且。” 谢植十分痛快,长指敲了敲桌面,吩咐随从:“出言诽谤朝廷命官,拖下去关起来,从此别让本相在汴京看见她。” 二人配合默契,姜书绾走到汪夫人面前:“这船上如今你的嫌疑最大,还不说实话么?”
第35章 苏幕遮(5) 汪景明的应酬,甚少告诉卫兰真,更别提带她去,而卫兰真邀请他同赴宴席,汪景明也总是借故推辞,慢慢地,她兴致也不高了。故而婚后,从前汴京贵女圈中热衷于各式各样宴会的定远侯府家的三娘子,渐渐销声匿迹。 人人说她福气好,投胎生在侯府一生衣食无忧,又旺夫,原本只不过嫁了个籍籍无名的草根状元,谁知跟对了三皇子,此后步步高升。 但这其中滋味,只有卫兰真自己知晓。 所以当汪景明邀她今晚同赴画舫之宴时,她隐隐觉得这也许是个契机,也许借此可以修复一下与汪景明的关系。 谁知道,还是因为一首曲子搞砸了。 台上歌舞姬正唱着婉转动人的歌谣,汪景明似听得痴了,一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韩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与谢植说道:“说起这玉树后庭花,还属燕回楼的芸娘唱得最好,可惜后来听说她嫁人了,再也没听见这首曲了。” 卫兰真瞧见夫君不慎碰洒了酒杯,对面的谢丞相则戏谑:“这桌上还有你们诸位的夫人,莫要再提什么阁什么楼了。” 韩遇的夫人郑采春娇嗔着拍了他的肩头,转头对谢植说道:“谢相,是不是在什么楼什么阁见过我家官人?” 谢植却笑了起来:“韩夫人这审讯手法一流,植可从未去过什么阁什么楼,更不知道韩指挥使有没有去过。” “怕什么,去了就去了呗——”郑采春这话意味深长,微微一笑之后目光与汪景明在空中交汇,“是不是,汪翰林。” 听见这首曲子后,汪景明一直心不在焉,他瞧着韩遇的夫人似乎有些眼熟,而她看向自己时,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卫兰真却不高兴了。 燕回楼的芸娘,曾是汪景明心头一道白月光。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汪景明端着酒杯将谢植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谢植出了船舱,而汪景明则讪讪地回来。 想来谢植应该是没瞧得上他。 韩遇夫妇已经走了,她阴阳怪气说了句:“倒贴的就是不太值钱。” “你也知道啊,我看你倒贴也很起劲。”汪景明心情不好,也懒得跟她扯,回敬了一句,亦是暗讽卫兰真当年与他成婚亦是倒贴行径。 二人争吵之后,难以继续同席而坐,汪景明喝了杯酒,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便不知去了何处。 卫兰真听了会儿曲,觉得无聊,只见郑采春笑盈盈地坐在她身旁:“汪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你家官人呢?” 方才郑采春调侃汪景明一句,卫兰真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那你家官人呢?” 郑采春掩面一笑:“方才瞧见汪翰林跟一个女子往外头去了,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络,今儿这船上有不少秦楼楚馆的歌舞姬,汪夫人还是看紧些好。” “你什么意思?”卫兰真警觉,燕回楼让她爹一把火给烧了,知道汪景明和芸娘旧事的,也没其他人了,于是挺直了背,怒目而视。 “别紧张,我可没跟其他人说。”郑采春毫不在意,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旋即离去了。 卫兰真越想越憋闷,总觉得郑采春话里有话,而且好端端的筵席上,谁会想到去点玉树后庭花这样的曲子,莫非那芸娘再次出现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环视大厅一周,也没瞧见汪景明,于是便打算去外头看看。 这不去还好,看见汪景明满是柔情地搂着一个女人在怀里,卫兰真恨不得提着刀冲上去,待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子并不是芸娘,只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罢了。 自己都没察觉,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她语气却冷:“汪景明,她是谁?” 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从汪景明怀中起身,理理衣衫,替他作答:“妾是绮香楼的越红,将来也许还要去给姐姐敬一杯茶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了俩人已经暗渡陈仓有段日子了,卫兰真气急,破口大骂:“汪景明,你居然和烟花女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寻欢作乐!当我傻子么?” “兰真,别闹。”汪景明自知理亏,只能先试图平缓卫兰真的怒气,“我们回去再说。” 偏偏那女子还要火上浇油:“我和明郎是真心相爱的。” “好一个真心相爱!”卫兰真气得口不择言,“汪景明,你一个赘婿,我看你敢不敢纳妾。” 方才那一声明郎叫得汪景明心中百转千回,赘婿二字又将他拉回现实,汪景明耐着性子:“兰真,我没有说过要纳妾这种话。” 见他脸上丝毫没有悔意,反而在这里同她咬文嚼字,卫兰真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将这些年藏在心中的委屈尽数发泄。 汪景明的心越发冰凉,冷笑一声:“骂够了没?” 卫兰真一愣,眼中含泪:“你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同我顶嘴?” “现在来骂我?当初你不也是非要从烟花女子手里把我给抢走的么?” 见他旧事重提,似乎还惦记着当年的芸娘,卫兰真急火攻心,对着二人好一番辱骂,离去前恶狠狠地瞪着汪景明:“好,你等着!我爹非杀了你不可!” 回到客舱厢房,卫兰真一口气难以下咽,以至于汪景明回房时,她仍是剑拔弩张:“汪景明,你一个男人也如此水性杨花,眼见跟着薛怀庭没什么好处,转头又去投奔谢植,你说你要不要脸?待我将你那些不堪的事儿告诉谢植,看他还理不理你。” “我警告你,不要瞎说。”汪景明回头指着她,“我说了不会纳妾,此生只有你一个妻子。” 话虽动听,语气却不耐烦,卫兰真苦笑笑:“汪翰林啊,若不是官家给你扣了顶高帽子,只怕这府上早就莺歌燕舞,妻妾成群了吧。” 一阵敲门声响起,汪景明前去开门,卫兰真从缝隙中看了看,竟是刚刚甲板上那个女子! 汪景明回房时神色紧张,竟没发觉自己赤着脚,来回踱步:“不行,我得去谢相房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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