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姜书绾身后出来的是郑采春,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身子也站不直,整个人蔫蔫地斜靠在韩遇的手臂上。 而正是这位弱柳扶风的殿前都指挥使夫人,昨夜在汪景明身上扎下第一刀。姜书绾这么想着,耳边传来韩遇一句柔声细语“小春,别怕”。 而越红则站在郑采春夫妇二人边,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姜书绾。 姜书绾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暗暗揣测着,是否汪景明也是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给迷住了,听从了她的引诱上了这艘画舫,最后还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了。 毕竟汪景明身上第二刀,捅得最深。 “谢相,属下们是否可以进入船舱内将尸体搬回去?”蒋仵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主要是这夏天,天气炎热,怕……” “汪夫人和谭御史还在里头,一会儿再去吧——”姜书绾走到蒋仵作身边,“不过事发突然,为了找出汪景明的真实死亡原因,我已经提前验尸,结果可供你复核,他身上共有三处刀伤,分别在小腹与胸腔,其中胸腔上的伤口最深……” 郑采春眼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而越红的神态渐渐放松。 就在刚刚,姜书绾在船舱内对他们说,汪景明身上这么多刀,并非来自同一人,而留下致命伤的人,就是杀人凶手。 然而,此时耳中听到的却是令她们错愕的话语,姜书绾语气平静:“虽然看起来像被捅死后扔进水中抛尸的样子,但汪景明真实的死亡原因是窒息。” 就连谢植也有些诧异:“什么?” 然而姜书绾却不看他们所有人,依旧细细地对蒋仵作交代自己的验尸结果:“口唇发绀,翻开眼皮能见眼珠点状出血。” 这是典型的溺毙症状了,蒋仵作赶忙取来随身携带的纸笔仔细记录,口中还问道:“那依姜提刑之见,汪翰林是生前遭人捅后坠入水中溺毙?还是说被杀后抛尸入水中?” “他胸腔与肺部没有积水,若是活着丢下去,难免吸水入腹。”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响,姜书绾回头看了一眼,卫兰真和谭赞一前一后也出来了。 她对蒋仵作最后交代一句:“汪景明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之后喘不上气,自己把自己憋死了,其余的你自己去看便知晓了。” “啊?”蒋仵作惊讶得抖落一滴墨,还没听说过这样的死法,那岂不是自己杀了自己,回过神再想问几句时,却只能瞧见一道背影。 人已经跑到了汪夫人和谭御史面前,正说着什么。 围观的百姓顿觉无趣,也纷纷散了,他们原本还等着看这位女官能破解何等惊世骇俗的奇案,没想到闹了半天,竟然是死者自己把自己呛死的。 想来这位冠绝汴京的女官,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谢植往那遥遥一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姜书绾,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谢相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其他人呢?”他环视一圈,却发现这会儿只剩他们二人。 “都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越到中午天气就越是闷热,姜书绾顺手一指说道,“那儿有一处茶棚,谢相可愿赏光,让下官请你喝杯茶?” 两片破布加四根烂竹竿,也能叫茶棚?再看那老头随手抓了一把茶叶就丢进滚水里烫,一晃眼就拎起壶往他们桌上一放,这样能叫沏茶? 谢植低头看了看碗中的茶汤,里面还夹杂着不少黑色的茶屑,神色复杂。 再看边上,还有一老一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手里拎着一把破二胡,看起来像等着他点一首曲子好赚些银两。 就在他准备慷慨解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曲。 “……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他摸了摸下唇:“噫,又是《玉树后庭花》呢,昨夜他们在船上听见这曲子,就有人说,这首曲子唱得最好的,还数曾经燕回楼的芸娘,可惜,一场火呀……” 姜书绾顺着歌声看去,不远处的越红抱着琵琶正在弹奏,她心中感慨万千:“她要说的,都包含在这琵琶声里了。” “姜书绾,不许给我打马虎眼。本相为了你,白日操心,夜里操力,喝一碗这个就想把我打发了么?”他端起那茶碗在她面前晃了晃,若所有指。 “谢相的好,下官是时刻牢记在心,每每感念都忍不住流下涕泪。”姜书绾想起越红刚刚跟她说的那个消息,眼神明亮,“不过等晚上再告诉你,我眼下还有件事儿想做。”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谢植总觉得姜书绾哪里变了,但仔细瞧了瞧那张俏脸,又分明是同一个人,他说不清,这是她本来面目,还是因为他改变了。 “谢相的字好看,我来说,你来写,今日写个话本子如何?” 谢植白了她一眼:“三年前我就说过什么来着,姜探花的嘴,骗人的鬼。”只是他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环视了一圈四周,竟叫他给看见一个代人写家书的摊位。 姜书绾悠哉地坐在对面,手托在腮边,看着谢植如何细致地将纸张铺平,修长的手指又是如何抚平边缘的褶皱,不可名状地想起数个夜晚,他也像是抚平这些纸张一样,抚过她的身体。 “写什么?”谢植见她发呆,伸手敲了敲桌面。 姜书绾脸一红,这才收回遐想,认真想了想:“故事的开始,是一个书生落榜后不敢回家,逗留汴京妓馆,凭着几首破诗骗得花魁养他三年,考中进士后,又被一户侯爵人家的女儿看上了,这个书生一边吊着花魁,一边又和侯爵女儿纠缠不清,最终是纸包不住火,他竟对花魁娘子下了毒手……” 谢植提笔写下几句诗词,心中已然揣测到了,这个故事,或许就发生在他的身边,只是他不解:“这种货色也值得本相提笔为他写本子?” 姜书绾笑笑:“他自然是不值得,这本子精彩的部分在后面呢!” 见她眉开眼笑,谢植心中也柔情四溢,望着她一双眼眸:“后来呢?” “花魁虽然死了,但是她有两个好姐妹决定报仇,一个来布局,一个来做诱饵。其中一个已经从良许久,嫁了个好男人,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但她却说,曾经在一场大火中,花魁为了保护她,脸都被烧伤了也不在意……” 姜书绾似乎沉浸在这个故事中,咂舌感慨道:“……不过最后好在老天有眼,叫那书生自己一口气憋死了自己,洗脱了姐妹两人的嫌疑。” 谢植的手顿了顿,莫名其妙来了句:“所以,那第三刀是……” “别急,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那个书生不简单,但侯爵家的女儿也不见得对他全是真心,听说,这位书生酷似她曾经的情郎……” …… 翌日,姜书绾入宫向赵元思复命,与汪景明里应外合之人,正是礼部尚书杨益,只是这杨益数天前失踪不知去向,如今也无从对证。 姜书绾轻唤了几声,也没见赵元思应答,还当他想什么事儿出了神,便默默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半晌,赵元思对她挥挥手,嗓音似有些无力:“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看他的样子像是心事重重,面色也不好,姜书绾有些关切,刚想问些什么,可想到谢植的日夜叮嘱,到底还是乖乖闭嘴退了出去。 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官家看见她递的本子,应该也会恩准她告假回乡一段时间的吧,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当面说的好。 御书房内,赵元思心烦意乱地翻开了面前的本子,却发现打开有淡淡清香,这香气的主人离去前,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安王回京在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是能离的远一些,也能控制些自己生出要去找她的心思,桃叶县那一回,已经是冲动了。 他唤了内常侍进来:“姜提刑刚走不远,你将这本子给她,就说朕准了她的假。”
第40章 【卷五:菩萨蛮(礼部尚书弑母案)】(1)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诗经.凯风》 入了梅之后的第一个晴天异常炎热,路边的树叶都打蔫,然而在这明州城内,比天气更热的还属姜记香饮子铺的大门口。 砂糖冰雪冷圆子,绿豆甘草冰雪凉……寻常要三五文钱才能喝上一杯的夏日解暑茶饮,今天居然不要钱白送!在十文钱就能买一斗粮的明州,这样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引得一众百姓在门口排队。 李大娘子带着孙儿排了好一会儿,可算是轮到了,她喜滋滋地拍了拍孩子:“瓜儿想吃哪一种?” 半大的孩子咬了咬嘴唇,看每一样都想吃,最终耐不住身后人不停催促,指了一碗木瓜冰雪酸奶酪,奶声奶气道:“就这个吧,多少钱?” “不要钱,请你吃的。”姜棠依笑盈盈地亲手递上小碗,“拿着,一会儿化了就不好吃了。” 没想到突然看见姜棠依,李大娘子面色有些尴尬,姜李两家在一单丝绸生意上明争暗斗多时,最终姜棠依得胜,她气不过,曾为了儿子去姜记绸缎庄大吵一架。 这会儿来白嫖人家的香饮子,为了缓解尴尬,只得假惺惺地客套了句:“姜大娘子好大的手笔,想来是南粤国的丝绸生意赚了不少。” 姜棠依微微一笑:“我家妹妹今日回来,莫说这香饮子,便是姜记食肆里摆流水席,我也请得起。” 人群中随即有人开始起哄:“多谢多谢,姜大娘子豪爽,那我们今晚可就去食肆里等着吃席喽!” “别谢我,晚点儿谢我家小妹。”姜棠依倒也大气,直接允了。 她心思细腻,处事周到,刚才既然答应了晚上要请街坊邻居们吃席,就绝对不止是说说而已,于是唤来随从暗暗吩咐道:“去食肆里给方掌柜传个口讯,多备些晚上的食材,人手不够的话,可以让黄大厨家的徒弟们来帮忙,工钱照往日里一样结。” 原本想过个嘴瘾,谁料又被姜棠依出了风头,李大娘子暗自嘁了一声,拽着孙子坐在一旁吃冰,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心里说不酸那是不可能的,原本以为姜秉文夫妇出了事儿,家里又只剩两个女儿,这偌大的姜家只怕轰然倒台,谁知道,这两姐妹,一个进京科考成了冠绝京都的探花娘子,另一个接手了生意,竟比她父亲在时还要会经营。 小孩子没分寸,嘴馋贪凉,那瓜儿趁着奶奶不注意,竟自己捧着木瓜冰雪酸奶酪呼噜呼噜几下就吸空了,眼巴巴地把空碗往李大娘子面前一放:“还要——哇……” 瓜儿突然呕吐了起来,残渣几乎是从嘴里喷出来,止也止不住得咳嗽,李大娘子慌了神,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骂:“姜棠依,你家香饮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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