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棠依也没料到瓜儿突然呕吐,眉头一皱:“快送他去大夫那里瞧瞧,想来是凉食吃多了,孩子脾胃虚,受不住。” 一个娇俏娘子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环视了圈,目光落在李瓜儿身上,笃定道:“这孩子吐出来的东西有一股酸腐味道,显然已经积压在脾胃中多时,再看他眼下发青,面黄无光——” 她转头问李大娘子:“这几日他睡觉是不是都趴着?” 这边瓜儿已经顺了气,李大娘子点头如捣蒜:“对对!” “那不就对了——”姜书绾拧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自家孩子积食多日看不出来,带着他来蹭我家的香饮子,还赖我姐姐做什么?” 不知道谁说了句:“呀!探花娘子回来了,不对不对,该尊称一声姜提刑了。” 姜书绾想起自己的京官身份,那句“要不要脸”硬是忍了回去。 姜棠依惊喜地迎上去抓着妹妹的手,但瞧着姜书绾一个人过来的,又问她:“鸣鹤呢?我不是让他去接你,怎么你自己回来了?” 姐妹二人亲昵地手挽着手往里走,姜书绾见了姐姐,心里也高兴,连日来旅途中的憋闷和烦恼都抛之脑后,语气也轻快起来:“姐夫带着几十个人在码头等,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来捉拿我的,行李已经交给他先送回去了,他说你今日在香饮子铺,我便先来瞧瞧。” “到底汴京养人,瞧瞧我妹子这水灵的模样,只怕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姜棠依十分满意,然而想起妹妹在燕山府路那三年,又难免生闷气,“要不是那个什么右丞相党同伐异,你这会儿指不定还能调回两浙路。” 没想到姐姐这么多年还是对谢植耿耿于怀,姜书绾只能尴尬地笑笑:“还是怪我,那时候心疼五两银子,不懂规矩损了谢相面子。” 这桩乌龙事件,姜棠依也是知晓一二的,她窃笑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姜书绾的额头:“你呀你呀,去人家府上温卷,人家不见,还想着把钱要回来。如今在朝为官了,更得懂些人情世故,断不能再像从前莽撞。” 提起“温卷”,姜书绾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个失踪的礼部尚书杨益。 在画舫上,越红曾告诉她,汪景明发现了杨益弑母之后,曾屡次威逼利诱,最后杨益不堪负重,选择逃离汴京,大概率也会来明州。 他的母亲是明州人。 饶是姜书绾这样见惯了稀奇古怪刑狱诸事的提刑官,也被杨益弑母这一消息震慑住了。 虽然她与杨益交集不多,但这位礼部尚书的孝子名号也是听说过的,杨益素来稳重自律,谦逊低调,不论是街坊邻居,还是朝中同僚,都对他赞誉有加。 况且,那一日乌龙地跑去丞相府上温卷之时,姜书绾亲耳听见谢植夸赞杨益,说他温文尔雅,乃是君子典范。 “发什么呆!”姜棠依见妹妹的眼睛望着某处走神,她刚才那一番叮嘱想必又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于是敲了敲她的头,“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姜书绾这才回过神来,她甩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这桩案子,毕竟她已经告假,开封府都还没有结论的案子轮不到她来操心,就算轮到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那边也有薛子望在…… 只是,只是走之前与谢植闹了些不愉快,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看着又陷入沉默的妹妹,姜棠依两眼一翻:“得,我这半天是对牛弹琴。” “我听见了,听见了——”姜书绾自知忽略了姐姐,讨好地笑笑,“我可以在家住半个月呢,这半个月我天天陪着你,什么都听你的。” “你真能听我的?”姜棠依无奈地将手一摊,马车已经到了,她拉着姜书绾往上走,等到两人都坐稳了之后才开口,“皇宫入不得,你若不想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明日就见一见朱家小郎君。” “我几时说过要入宫?”姜书绾失笑,“该不会汴京都有你的眼线吧?哦不对,是宫里都有。” 姜棠依撇嘴:“别跟我装死,你还能不知道?你这回,人还没回来,几箱子礼品就已经送到了府上,也没留下名姓,只给送货的人留了口信,说是给姜家的。鸣鹤算是见多识广,认出了神宗时候的宝瓶和英宗的书画,不是宫里头来的,又是谁?” 那个名字一下子蹦到了心口,但是姜书绾不敢说,红着脸否认:“如果是官家赏赐的,必然会有诏书下来,不会如此名不正言不顺。” “你就继续装——”姜棠依冷冷一笑,显然没有被她糊弄过去,“如今他尚未亲政,皇后之位悬而未决,光明正大地赏赐东西给你,不是明摆着打太后的脸?” 说罢,又补了句:“太后又不是他亲娘,谁不知道,她有意推介孟家的娘子。” 姜书绾咂舌:“姐姐,如今我是真有些佩服你,人家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才是真正手眼通天,连未来皇后的消息都知晓了。” “别跟我扯这些,若是听进去姐姐的话,明日就见一见朱小郎君。”姜棠依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里里外外都是听命于她。 唯有这个妹妹…… 虽说长姐如母,即便姜书绾从来不肯听她的话,也舍不得打骂,姜棠依叹了口气:“刚刚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会儿又说话不作数,叫人伤心。” 说罢,她还假意拿帕子挡着脸,仿佛是在擦眼泪。 “我几时说过不听啦!”说完之后,姜书绾隐隐觉得不妙,“不过……哪来的朱小郎君?见他作甚?” 只见姜棠依又兴奋起来:“朱家三代单传,只得这一个宝贝郎,他爹娘走得早,一直养在朱老爷子膝下,你若与他成了,不用伺候公婆,保管没有婆媳相处的烦忧……我替你瞧过了,容貌俊秀,温文尔雅,君子典范!” 这八个字让姜书绾后背一凉,这不是和谢植口中的杨益一样吗? 姜书绾托着腮望向车窗外,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让她想起那个人来。
第41章 菩萨蛮(2) 自那日湖心亭不欢而散,谢植原本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主动求和,只是他心里这么想着,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姜书绾,特意去寻了皇帝,打算亲自前去明州寻找杨益下落。 “若是小舅舅能够出面,那最好不过了。”赵元思略显疲惫,安王已经回京了,免不了给他心里添堵,汪景明和杨益接连出了事儿,孟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对他用人之道和看人眼光产生质疑,后续几个官员的任命也被搁置了下来。 他就要行冠礼,亲政在即,但却引出风波不断,汴京周围连着好几桩稀奇古怪的案子,扯出许多不利于自己的谣言和舆论来,孟太后虽不说,但必然是不满意的。 孟太后临朝称制多年,她本人虽然对权势并无过多贪恋,但却在哲宗临终前立过誓言,必要守好大宋江山,赵元思和赵元祈都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谈不上母子情深,谁对大宋有利,孟太后便扶持谁,这个道理他们二人心中也有数。 当年在三位皇子中,最终赵元思能得孟太后青眼有加,一方面是因为他母族谢家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他单纯质朴,重情重义。 “杨益这桩事儿惹得太后勃然大怒,是臣治下不严,理应由臣亲自给官家一个交代。”谢植轻声叹息,仍在为杨益感到惋惜,“原本还想着,替官家栽培出一个丞相,谁知道竟是埋下个祸种。” 赵元思眉头一皱,听出了谢植的话音,有些焦急:“眼下这样的关键时刻,小舅舅也要来拆朕的台么?莫要再说这些话。” “臣什么都没说。”谢植悻悻一笑,“杨益只是有嫌疑,还未亲自审讯,说不定有什么苦衷。他素来端方又孝顺,逃亡之后的藏身之处还选在明州,官家可知,那里是他母亲的故乡。” “明州么……”赵元思一拍额头,心中忽然安定了不少,他朝谢植笑道,“说起明州,姜书绾前些日子告假回去了,她心思缜密,处事也镇静,小舅舅不如寻她一同彻查此案?” “这不合适吧,人家告假回去探亲呢。”谢植看上去有些为难。 然而赵元思挥挥手:“你见了姜书绾和她说,查案子耽搁了几日,便让她在明州多留几日,当作朕补给她的,再从宫里头赏些物什去明州姜家,给她家人,小舅舅觉得如何?” “官家果真体恤下臣。”谢植赞许,然而又说道,“如今没什么缘由,明着赏赐于理不合,且会惊动州官,不如就挑两箱礼品过去,姜提刑心思细腻,见了宫里头的东西,必然能承官家的情意。” 赵元思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儿上去了,心情突然放松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有道理,小舅舅办事素来妥帖,此事便就劳烦您代朕操持,姜爱卿喜爱工笔画,可以多挑些画卷。” “那臣先替姜提刑谢恩了。” 谢植在心中感慨,自己是何等聪慧,能引得赵元思主动让他去找姜书绾。如今他身负皇命,届时去了明州便有了正式且让她无从拒绝的理由。 但转念一想,又暗自咒骂,谢植啊谢植,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朝堂中的心机手段,如今都用在一个小娘子身上,明明打定了主意不主动,最后还不是要千里迢迢去明州寻她?说不定人家正和情郎快活,早已将你忘到九霄云外。 几番纠结后心事沉淀下来,居然是微酸的苦涩感,明明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但自己想见她还得打着幌子,不能光明正大说出口。 那一刻,谢植觉得心中思念越发浓郁,竟是再也不能等了,即刻便要出发,他在心中暗自笃定:“姜书绾,你若胆敢背弃约定,忘了我这个‘唯一’,就叫你瞧瞧什么是堂前训妻。” “啊嚏——”今日不知何故,姜书绾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刚才匆忙,帕子都没来得及掏,只能用衣袖遮面,这会儿反应过来,她自觉有些失礼,尴尬地笑笑,“惊扰了朱郎君,抱歉抱歉。” 坐在她对面的朱靖适时递上手帕:“无碍,这说明有人惦记二娘呢。” 而后又将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既不太谄媚又不失君子风度,尺度拿捏得刚刚好。 姐姐看人的眼光果然准,朱靖生得仪表堂堂,虽是商贾人家但言谈举止斯文有礼,尽管初次见面就这样亲昵地称呼她,却没有让姜书绾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反而像是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于是她也放松了些,与他玩笑起来:“我们提点刑狱,若是被死人惦记说不定还是想报恩,被活人惦记,大有可能是想报仇。” 朱靖来了兴致:“我自小随爷爷在平江府长大,前些年他老人家说要叶落归根,这才回来。回来之后听得最多的,就是咱们明州出了一位女探花,要知道寻常男子考功名都并非易事,二娘当真堪为女子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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