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姐姐把门关好,姜书绾就焦急地问谢植:“你怎么还在明州?不是说已经走了么?有没有抓到杨益?他往北方去了,临走前还跟我说要去燕云十六州,对了,你有没有看到……” 谢植俯下身,将她按在怀中,却又不敢用力气。 他的手好像在颤抖,姜书绾看不见他泛红的眼角,只听见他轻声问了句:“疼吗?” 她的眼眶也热了,原本还想再问更多,但是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不需要再说了。 他找到了那间屋子,看到了她留给他的线索,明白了她要说的话。
第49章 【卷六:破阵子(丹书白马案)】(1) 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 —《列子·说符》 姜书绾没想到,这回她受伤,连宫里头那两位都惊动了,赵元思与孟太后一前一后两道旨意下来,命令她在明州好好休养。再加上炎炎夏日,伤口不容易恢复,姜棠依也是态度强势。 因此她不得不在明州休养了整整一个月。 过了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个月,以至于这会儿看着谢植给她布菜斟酒,竟也不觉得惶恐。 姜书绾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面前的珍馐佳肴。 谢植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放下筷子,开始与她闲聊:“杨益的位置空出来了,你觉得吴宣与左茂勋如何?” “左知县?”九月初的时候,她在回京的途中听闻杨益在燕山府路被抓获,而拿下他的正是自己从前的老搭档,时任析津知县的左茂勋。 只是那杨益死得着实有些惨,被追兵逼迫,最后跳下了悬崖,整个人摔得面目全非,四肢尽断。 听见谢植这么问,多半是要将他调任回京,姜书绾由衷地为左茂勋感到高兴,然而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谢植的眼睛。 从前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即便最是柔情蜜意,谢植也从不与她说起朝堂上的事儿。 却又不知为何今日要询问她的意见。 “你是……问我的意见么?” 谢植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傻孩子,这里可不就是你我二人。” “其实,都不太合适——”姜书绾认真思考一番,吴宣过于谨小慎微,难以当起礼部一把手的责任来,而左茂勋,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年纪毕竟摆在那,很多时候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她想着,这些谢植必然已经考虑过,既然问她,那她就直接回答便是了,于是说道:“但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上,目前都是吴侍郎更胜一筹。从前我与左茂勋共事,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因此在燕山府路的提点刑狱司,我才能够确保每宗案件的追查与复审都有序推进,但是他一直在地方,礼部那样的地方,他未必适应得了。” 短短数月,姜书绾已经褪去青涩,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样子。 她原本就拥有恰到好处的聪慧,现在更是温润而不世故,凌厉又不伤人,在群山耸立,清一色男人的官场上,姜书绾就像一股涓涓细流,悄然流动在山脉之间,不着痕迹地占领要地。 想到这块璞玉雕琢成器,也有自己一番功劳,谢植眼中的赞赏之情,越发浓厚,他忍不住起身坐到姜书绾身边,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又刮了刮她的鼻子,毫不掩饰地褒奖道:“绾绾果真与植心意相通。” “在说正经事,你松开我……”尽管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姜书绾还是因为这样的亲昵而感到羞涩。 “我这也是正经事,再没比这更正经的了。”谢植不以为意,手指头不安分地在她腰间软肉上揉捏,然而说话时眼神却清明,分析道:“吴宣此人胆小,目前的话,做个侍郎辅佐尚书刚刚好。但谁都知道,我从前就是从礼部尚书升任右仆射,因而这个职位,是要比其他五部尚书要分量重一些的。” 原来他竟是有这个念头…… 姜书绾一面和他作乱的手指纠缠,一面附和道:“看来谢相已经在、在物色接替自己的人了?” 他的手指修长又柔软,温柔拂过面颊后,在她心上纵火,姜书绾根本招架不住他可以的撩拨,整个人也不争气地软软靠在他前胸。 谢植嗯了一声,算是默认,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缠了一起许久,直到两个人呼吸都有些凌乱,谢植忽然问她:“这样你喜欢么,我好像还没有问过,绾绾喜欢什么样的?” 脖子上一紧,谢植以为她大概又要羞得把脸埋进自己胸膛,然而姜书绾却是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谢相这样的。” 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喜欢。她在心里悄悄补充一句。 谢植的眸色沉了沉,回以更热烈的吻,他的手按在姜书绾后脑,两人唇齿相依,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择日再去你家,和你姐姐提一提亲事如何?”谢植吻着她耳边的碎发,“早些定下来也好,真想与你日夜不分离。” 姜书绾顿了一下,她心头一热,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满足感,反手将他拥得更紧。 她很想立刻答应下来,但是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植久久等不到她回应,一遍又一遍去啄她的唇,不厌其烦地重复问着:“好不好?” “等会儿再说不行吗?” 谢植捧着她的脸在那娇嫩的红唇上用力一吻,又问了一遍:“那你先回答我,我们成亲好不好?” 姜书绾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然而这样的清醒让她为难又痛苦,能够与他厮守,长久相伴,是她心中一直期盼着的结果。可是,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赵元思的叮嘱还在耳边。 “安王绝对不会让朕顺利亲政,姜爱卿,现在除了你,朕谁都不能信任。” 她很想问,左相信不过的话,那右相呢?谢植是你的亲舅舅,你会信任他吗?在那一瞬间,姜书绾好像隐隐约约理解了,为什么谢植要以那样的面貌示众,纵欲无度,敛财贪欢。 伴君如伴虎,虽然这只老虎还年幼,但也已经露出锋利的牙齿和尖爪,他会把对自己有威胁的障碍全都撕碎。 她到底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回应着:“那么官家想要臣怎么做呢?” “大婚是最后的机会,想必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必要的话,朕需要你的配合。”赵元思眉目深邃,“也许他们会选择在那一天有所行动。” 姜书绾的身体被微微摇动,彻底清醒过来,谢植还在等她回答。 她垂着眼眸,似在隐忍,又有些纠结。 片刻之后,她平复了心绪,抬眼看着谢植,略带歉意地拒绝:“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说,可以吗?” 安王这样的始作俑者,不配继续活在世上。 谢植眼中的失落越积越多,然而只是勾了勾唇角,对她强颜欢笑,吐出一个字。 “好。”
第50章 破阵子(2) 从明州回来的第二日,姜书绾才回衙门里。 薛子望自然是喜不胜收,尽管这一个月京畿路也没什么大案要案发生,他还是和姜书绾说了一整个上午的话,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自己这段日子的见闻。 “开封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听闻谢相不在京中,没什么卷宗送过来。” 看着薛子望那认真的模样,姜书绾几番欲言又止。 在衙门里头问这些话好像过于严肃,薛子望心思缜密,万一是个误会难保他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于是姜书绾提议道:“都快到午饭点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吧,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 少年的脸颊一热,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师父,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娘一早就让我回家吃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去我家尝尝她的手艺怎么样?” “呀,我怎么连这个也忘了!”姜书绾直拍自己的额头,“这个月在床上躺傻了,都没有给你准备贺礼,怎么还好意思去你家蹭饭。” 薛子望摇摇头:“不会,除非师父嫌弃我家中贫寒,饭菜不合口味。” 到底是提点刑狱司出来的人,说话处处是陷进,这话里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如果不去就是嫌贫爱富。姜书绾笑了,伸手在薛子望的面前虚晃一圈道:“你看着老实,套路起人来也是不含糊,这么说来,我倒是不能不去了。” “怎么会——”薛子望愕然,赶忙辩解道,“师父,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言归正传,姜书绾说道,“去你家蹭饭可以,但我的贺礼你也得收。” 两人出了衙门,往薛子望家中去,为了来往方便,他和他娘就租住在西脚楼大街的巷子里,途径品轩阁的时候,姜书绾进去挑了一套文房四宝,包装好递交到薛子望手里。 在他开口推辞前率先说道:“刚刚说好的,这是赠你的生辰礼,我比你大几岁,就算不做师父,也当得起你一声‘姐姐’,姐姐送给弟弟的东西,哪有不收的道理。” 薛子望抱紧了砚台:“谢谢师父,我很喜欢,一定会妥善保管的。” “笔墨纸砚买来就是给你用的,要妥善保管做甚?莫不是你还准备当成传家宝,留给徒子徒孙?”姜书绾见他那拘谨的模样,觉得好笑,但是笑过之后难免有些心疼。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怀疑眼前这个纯朴的少年呢?况且,他在京城只是跟母亲相依为命,也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过密的来往。 就算真是薛子望检举揭发了考场内有人作弊,也是人之常情。 他不告诉自己,或许是不信任。 毕竟,谢植和她之间的来往,同在提点刑狱司的薛子望偶尔也能窥见一二,他这么聪明,想必也能猜出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好他们是什么关系,别人又怎么能猜得出呢 ?莫名又想起谢植,姜书绾在心里轻叹。 那天晚上,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啊? “师父,到了!”薛子望轻快地推门而入,对着里头喊了两声,“阿娘,阿娘,我师父今日也一同来家里头了,一会儿多备副碗筷。” “这是你……师父?” “伯母,你好,提点刑狱司知事姜书绾。” 面对面的两个人,此刻都有些诧异,因为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和实际情况,还是有些不同的。 姜书绾没想到薛子望的母亲会是这样的温柔细腻,她想象中一个能独立拉扯儿子长大的母亲,应该是更加坚韧果敢的模样,而她看起来压根不像是有个将近二十岁的儿子。 阮芝怡也讶异了一瞬,子望时常说起在衙门里的事,她也听说过当朝出了一位女官,如今正是儿子的上峰。 但这样娇花一样的小娘子,怎样都不能和提点刑狱司这几个冰冷血腥的字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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