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之说入耳,巴元的神色越发沉重。 他道:“银针可备好了?” 阿萝道:“备好了。” 二人稍作对视,一拍即合,前往病患所在。 屋宇内,几名医师正在忙碌。放眼望去,满盈的床榻空去三张,想是方才提到那三人已被送往别处,由医师单独照料。 巴元摆手,示意医师退下,任择一名病患。 阿萝见状上前,得了病患同意,便挽起两袖,帮衬着老人持针、向患者舌尖迅疾刺去。 “唔!”病人闷声痛呼。 一点殷红冒了出来。阿萝瞧着,不禁松了口气。 书里说,以淬药银针刺入舌尖心穴,得见黑血,便是中了水蛊。此人的舌尖血仍是红的,据此来看,应当并非水蛊。 正要松手时,忽听老翁呵斥一声。 “慢着!” 话音刚落,血豆迅速变色,凝成墨似的黑点,在舌尖清晰可见。 阿萝耳畔嗡鸣,十指隐隐打颤。 适才的希望尽数落空。她虽已作过预期,当真见此情景,仍是心中打鼓。 ——建安村村民并非患病,而系身中水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如此狠心,又是为了何种目的,豢养水虫,污染村庄水源,要夺走全村几十余人的性命? 阿萝没有头绪。几是本能地,她抬眸看向巴元,只见老人眉关凛然、眼底阴云密布。 此时此刻,颤声传来:“先生,我……我的病还有救吗?” 阿萝眸光一摇,循声望去,对上一双微浊、迷茫的眼,读出求生的殷切与期盼。 莫名的酸意涌上鼻腔。她垂掌,轻握病人左手。 “你放心。我会治好你。” 病患得了安抚,颔首谢过,不再多言。 巴元沉默,只旋身离去。阿萝也随他,静静跟人步伐,走出屋外。 二人穿过游廊,向雅间走去。 巴元在前,始终一语未发。阿萝在后,唇儿抿了又松,走上一阵,逐渐摒去杂思。 “阿翁。”她道。 老人头也未回:“有话便说。” 阿萝道:“如今境况明了,得知根源,便能对症下药。” 所谓蛊毒,不是妖邪,而系毒虫之术。既是毒,自然就有解法。水蛊并非药石无医,昨夜的书籍就有相关记载。 “《百术录异》里说,水蛊解法需经三诊。” “一诊服补中益气汤,增补脾肺;二诊服狼毒丸,排虫杀虫;三诊,再服追虫丸,直至诸证皆轻、舌血复红,便是康复。” 她一顿,又道:“这三副方子,我都记……” “不是这个。”巴元打断道。 阿萝茫然,便听老人叹息一声,续道:“丫头,你有所不知。” “就在昨日,杏楼里也接诊了几位病患。那几人并非建安村人,乃系上京平民,聚居于平民巷中,与水蛊症状别无二致。” 此话一出,阿萝心间一慑,猝然停下步伐。 ——这便意味着,除去建安村,下蛊之人还将魔爪伸向了上京城。 上京城乃是大越都城,百姓规模非同小可,内里更是沟渠遍布,如不及时找出幕后黑手,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再有人受害。 巴元知她明了,也止步。灿日斜照,衬他背影耸立、辉光泛冷。 他道:“此番病症,老夫虽已上报太医署,但那帮竖子从来瞧不起民医,至今仍无回复,想是未来也不会重视。” “诊治之事,我等定当竭力。” “至于其他,便由你写下诊方后,速将此事报予肃王。” …… 回府一路,阿萝忧心忡忡。 她坐在马车里,思绪纷飞飘散,只觉置身浓雾,四下皆是迷茫。 显然是,此刻的上京正受阴谋笼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人培育蛊虫、投之入水,借此迫害京郊与城中的百姓。 为什么?阿萝想不明白。 她是民医,不是判官或神探。她只能尽快回府,再等川连报讯、请魏玘回来。 “吱呀。”车轮终于停住。 阿萝掀帘,受川连搀扶,缓缓下了马车。 只见裕门之外,停着另一架马车。一名男子负手身后,着了锦衫朱袍,正在车边来回踱步、左右张望,似乎正在等人。 听见车声,朱袍男子抬头,发现了阿萝与川连。 只一刹,川连目光骤寒,眼看对方含笑接近,更是身脊紧绷、冷意迸发。 不待阿萝回神,男子已来到身前,向二人悠悠揖礼。 他笑道:“见过娘子、郎君。” “我乃东宫侍臣李诵,还请娘子随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又来搞竞猜了,有没有宝宝能猜到川连的故事,以及蛊毒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应该没有,啊啊啊啊我都没给什么线索,这两个线埋得很深,要到前面去抠+开脑洞。
第114章 天壤别 话音刚落, 川连一手按剑,横身上前, 将李诵生生阻隔。 可他心里知道, 自己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东宫侍臣乃系太子膀臂,奉储命而来,凌驾于肃王扈从之上,非他所能撼动。 比起川连, 阿萝反而更为冷静。她掀起眼帘, 望向李诵, 眸光岿然不移。 她对太子的邀约并不意外,因她早已知晓, 欲与魏玘为伴,她势必要面对他的敌人。 不过,眼下时机不巧。蛊乱蔓延滋生, 情势刻不容缓, 她尚未知会魏玘、便要随李诵入宫,只得由川连代为转述。 阿萝道:“我知晓了。” “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和川连说几句话?” 李诵听罢, 皱起眉头, 转瞬又作笑面。 他道:“娘子此举恐怕不妥吧?太子殿下尊贵如是,娘子是想殿下等您到几时?” 阿萝听出他意思,眨眸道:“放心,不久。” “几句话罢了,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她顿了顿, 唇角微翘, 又道:“太子殿下尊贵如是, 想必定有容人之能, 不会这样小气吧?” 李诵脸色一变,被噎得无法反驳,只得干笑两声、拱手退开。 “还请娘子从速。” 阿萝不理他,招来川连,与人附耳交代。 说话时,她自余光里发觉,车边的李诵眼神闪烁、抻颈抬颌,向二人频频侧目,显然对他们的谈话有所忌惮。 她感到好笑,与人嘱咐过后,便挽裙,来到李诵面前。 “走吧。”她坦然道。 “如您所愿,别让太子殿下久等。” …… 东宫内,金廊寂寥,香烟缭绕。 阿萝跟随李诵,穿过朱门,来到正殿之前。 沿途所见,宫人无不低眉垂首,将足音压得轻微。是以四下静冷非常,越了这方红墙,似也将凡世的烟火阻挡在外。 静默等候一阵,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阿萝受李诵示意,走入其间,跪于殿下,与前方有屏风相隔。 屏风之上,绢帛流光,恰于金凤纹绣间,映出一方长安、一道虚影——那人身量适中,着了大袖广袍,面容半隐,并无惹眼之处。 周遭再无旁人。阿萝垂首,朝向屏风,行了周正的越礼。 “参见太子殿下。” 屏后的太子不应她话,独独掀起眼帘。 两道目光投来,阿萝有所觉察,知那殿上人正打量、审视着她,视线如刺骨寒刀。 这是一场悄默无声的较量。 换作旁人,心知东宫尊贵、权势滔天,此刻多半已屏气慑息,屈服于冷山一般的威仪之下。 可阿萝终归不是旁人。 在她眼里,屏后之人除了太子之身,更是魏玘的血亲与仇敌。为固一己之势,他视她爱侣为眼中钉,屡屡痛下杀手。 每一次逃脱都是魏玘的侥幸。每一次侥幸浇筑她对抗的倔强。 从始至终,阿萝神色未改,身姿纹丝不动。 终于,人声传来:“你不怕孤?” “不怕。”阿萝道,“我没有做错什么,自然不必害怕。” “难道大越的太子殿下会胡乱罚人吗?” 她嗓音细柔,口吻却平静,听得屏后人默了刹那,倏而落下一声低笑。 “抬起头来。” 阿萝依言抬首,呈出清丽的面庞。她凝眸,瞧见人影微动,似是他抬指抵颌、缓缓摩挲。 “孤自然不会。”太子道。 他一顿,声音愈沉:“可若有人冒犯了孤,孤也当小施惩戒。” 冒犯二字入耳,阿萝黛眉微颦。 她目不转睛,紧盯面前人,道:“我不明白。” “什么是冒犯?” 听她提问,太子勾起唇角。于她视野之外,他单手支颐,露出一弧淡笑。 “巫族的公主,你为何不明白?” 阿萝一怔,受那称谓恍了须臾,便听后话峭如冷冰:“麻雀欲与雄鹰比肩,企图攀上穹隆,妄想飞得更高、更远……” “这就是冒犯。” 话语至此,饶是阿萝纯稚,弦外之音也不言自明。 她默然,抿起双唇,一时没有回应。 太子在上,透过鸾凤绣屏,见她纤颈低垂、容姿温驯,不禁勾起唇角。 他的心情好极了,好到远超预期。 平日里,他不喜巫人,鄙其卑微低劣。故而当初,他得知阿萝与魏玘的关系,既视之为攻伐魏玘的利器,又对魏玘倍感困惑。 他那藏器待时、精金百炼的弟弟,从不示弱于人,偏偏自降身份、受巫女所累。 多么愚蠢,又多么合理——无论储位、帝位,生来就该是他的,而像魏玘这样庶出的劣种,自当与下贱的巫人为伍。 可现在,他对阿萝竟有了几分改观。 她是魏玘的弱点,跪在他面前,像等待他使用的兵器,却又生着姣好的容貌、玲珑的身段。 那双杏眼钝圆而可爱,闪烁着不屈的、芦苇似的辉光,瞪向他的时候,像砥砺而生的劲草,真叫人心念一动、想将她连根拔起。 他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像一张白纸,只是被错误的人写上了错误的文字。 太子笑着,静待阿萝开口。 他已经作出决断,保留了相当的仁慈,想她假使求饶,他可以赦免她罪过。 ——可她当真会吗? “殿下的说法真是奇怪。” 太子笑意一滞,不可置信似地,对入少女的双眸。 阿萝直着脊,直视殿上人:“穹隆别无归属,雄鹰并非主宰。都是鸟儿,倘若麻雀真能比雄鹰飞得更高、更远,又有何不可?” “身无长处,该当反省自我,何必委罪于人?” 太子的神色越发阴沉,及人言语末了,眼底杀意已滔滔如浪。 但他不能动阿萝,因她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一柄剑,不该在此折断,唯有挥向魏玘,才不会错失良机、不枉他百般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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