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地,阿萝想到了淋雨的小犬。 他们像得极了,都是一副可怜的、湿漉漉的模样,蹭在她足边取暖。 “幸好你没事。”小犬说话了。 他气息紧绷,字句尤其艰涩:“否则,我当真……” ——当真无法原谅自己。 来时途中,魏玘设想过无数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是对他的拷问与折磨。 他昨夜走得急,系因茶寮暗桩突生状况,需他在场把控。既是暗桩,绝非良善之辈。他不想她看见内里的险恶与腌臜。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撇下她、给敌人可乘之机。 阿萝的想法倒是与魏玘不同。 “我不会有事。” 她眨眸,睫羽扑扇,续道:“有你保护着我,我不会有任何事。从前每回,无论你是否在我身旁,你都将我护得很好。” 说这话时,她不似夸大或称赞,更像是认真的提醒。 魏玘这才抬目,对入阿萝清亮的杏眼。 他不应答,凝望她半晌,终落下一声哀叹,便埋首她肩窝、将她搂得更紧。 阿萝任由魏玘,受他两臂锢着,只觉他力道又轻又重——是那般珍视、怕她破碎的轻,也是那般渴望、怕她远去的重。 “好阿萝,抱抱我。”魏玘哑声道。 他顿住,语调更缓,近乎央求:“抱抱我,再亲亲我,好吗?” 阿萝抿着唇,逐渐读懂了魏玘的心绪。 她知道,他仍在自责,后悔独留她一人、险受太子刁难。 正因此,他才会索她亲昵,偏用极沉的力抱她,似要将她融入骨里。如若不然,他好像再没有其余办法,能确认她真实。 可她一直都在这里。 她不会拒绝他,也不吝于给他更多。 “好的,子玉。” 她吻他心口、喉头、脸颊、嘴唇:“只要你想,不论多久,不论几回。” 魏玘拥住阿萝,一点一滴地,接受她恩赐。 不安感被悉数抚平。终于,他平复心绪,与她前额相抵,如鸳鸯交颈。 “真想拴住你。”魏玘低声道。 拴住她,日日夜夜。只要有他在,纵使凶险十足,他也定能护她周全、让她平安顺遂。 “时刻留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说着,他手掌游移,隔着衣,探往她纤薄的一截腰。 魏玘的指修长,动作也轻柔,指尖勾撩、拂走,竟像那衣着妥帖、空无外物的柳腰,当真扣着一条小巧、精致的玉链。 ——若有的话,定能见两枚珍珠,陷在她后腰的小窝里。 阿萝赧着颊,推阻道:“不好。” “这样太奇怪了。” 魏玘不作辩驳,只道:“你拴住我,也未尝不可。” “我不介意。” 阿萝听着,雪颊愈红。极自然地,她想到他微凸的喉结,和它上下滚动的模样。 好怪。太怪了。这是他从书里看来的吗? 她莫名心虚,半含朱唇,小声嘟囔道:“我不要和你说这些了。” “要不然,我会被你带坏的。” 言罢,阿萝摇头,又吸了吸鼻子,强行抽回心神。 她道:“川连都告诉你了吗?” 魏玘一怔,向前追忆片刻,神色不大自然。 方才,川连寻到他时,他正在酒肆。甫一听东宫邀约,他便火烧火燎,当即撇下川连、策马赶往东宫,并未给人多说的机会。 如今想来,应是他急不暇择,错过了川连的消息。 魏玘低咳一声:“本王没听。” 他侧目,瞥见赶来的马车,抬颌道:“且先回府。途中再谈。” …… 二人坐上马车,悠悠驶向肃王府。 环境熟悉,爱人并肩。阿萝得以松懈精神,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但转眼,她又提息,望向身边人,徐徐揭开正事:“我来东宫前,本是要回府等你,与你细说建安村疑病之事。” “我与巴阿翁查出,建安村疑病并非疾病,确实是水蛊所致。” 魏玘闻言一讶,眉关立时紧锁。 他不通医术,但知蛊毒厉害,更是清楚——人为下蛊乃系谋害性命、违反刑律的恶行。 尚不待他思索后续、想建安村内究竟有何密辛,便见阿萝黛眉一颦,又道:“要下水蛊,需要培育水虫、放入水中,再令人饮下疫水。” “建安村村民中蛊,应是村内水源受了污染。” “万幸是,水蛊不会传染。” “但现在……除却建安村,上京城平民巷里也有人中了水蛊。” 句末后话一出,魏玘目光骤寒。 车内的二人对视一眼,深谙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魏玘道:“可曾上报太医署?” 阿萝道:“几日之前,巴阿翁就上报过了。但……太医署没有回应。” 魏玘拧眉,又道:“水蛊可有解法?” 阿萝道:“有的。” “书里说,欲解水蛊,需经三诊用药。这三幅方子,我都记下来、交给巴阿翁了。” 魏玘嗯了一声,又道:“疫水如何检验?中蛊者如何自查?” 阿萝道:“检验疫水的法子,书里没有写。若能给我些时间,我可以和巴阿翁试一试。” “至于查验……需要刺舌检血,不便自行操作。如要检验,最好先自症状来断,假使有疑似病证,再往杏楼请医师检验。” 魏玘颔首,不再开口,只牵紧她小手,神情若有所思。 阿萝也不扰他,乖乖由他牵着,任他拇指摩挲、抚过她手背与指侧——缓慢,沉着,似要一丝一缕、将事态梳理清晰。 不多时,魏玘眸光一亮,似是有了决断。 他转目,再看阿萝,温声道:“别担心。我会上报此事,再遣人处置。” “且将中蛊症状告知与我,既是证据,也是依凭。” 阿萝自然信他,坦诚道:“初中水蛊时,常见面色萎黄、下腹阵痛、畏寒肢冷、咳中带血、舌苔淡白等,与疾病肖似。” “倘若拖得久了,待到最后,便会脏腑俱碎、被水虫……” 正说着,阿萝的手掌猝然一紧。 她受了惊,仓皇掀眸,对上着力之人,却见他眉宇生霾,目光霎时凌厉。 “子玉,你怎么了?”她茫然道。 魏玘的身躯紧绷如剑,眸间意味晦暗不明。 他嗓音沉凝,像耐着性子:“我昨夜离去,是因茶寮暗桩中有人病情加重。我为争证词、到场监察,见医师忙碌良久,仍无力回天。” “那人死时七窍流血,据仵作所言,内里脏腑如捣、烂碎成泥。” 阿萝一愣,忽觉毛骨悚然,心中预感赫赫。 很快,预感得到了魏玘的印证—— “他先前的病症,与身中水蛊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的贴贴等到番外我一定键盘冒火地写一堆(???) 之前有哪些宝宝猜中了评论里踢我一脚,我这边后台总是吃评论(抹泪)今天好晚了,明天再来回宝宝们评论。爱你们!!
第116章 揭日月 刹那间, 阿萝脸色煞白。 魏玘告诉过她,松香茶寮是太子党羽的据点。而今, 茶寮暗桩疑中水蛊, 她很难不怀疑,蛊乱内情与太子有关。 她抬眸,看向魏玘,未得他对视, 只见他眸深如潭、烈焰滚滚。 ——那是竭力压制、隐忍不发的怒火。 觉察她视线, 魏玘合上双目。 再睁开时, 他眼底澹凉,又作寻常沉冷:“刺舌验血之法, 你且告知与我。” 除却昨夜殒命者,尚有三名暗桩疑有中蛊症状。待听得验蛊的法子,他便转述于医师, 为那三人检验一番, 以辨虚实。 如此目的不言自明。阿萝听罢,却并未回答。 魏玘不解,抬目望她, 恰落入乌亮、清盈的水眸, 捉到一簇不摇的辉光。 “我与你同去。”阿萝道。 魏玘眉关一蹙,脱口而出:“不可!” 他知道,阿萝是想随他前往酒肆,亲自为暗桩验蛊。 可她怎能涉足那等地界? 酒肆之下,阴冷潮湿, 遍布囚牢, 暗无天日, 充斥着惨叫与酷刑, 凝聚他所有不堪,更写满他与恶厮杀、以毒攻毒的痕迹。 若非迫不得已,他万万不愿她看见那里。 一如当初,他准她畅行王府,却独独不开审理所的大门。 此刻,二人相对。阿萝分毫不让。 她的唇抿了又松,一双杏眼却纹丝不移。 隐约之间,她有所察觉,知那太白酒肆不算好的去处。毕竟,她曾目睹魏玘处置秦陆,当时的心境确与眼下相似。 可是,这二者终归是不同的。 时过境迁,她已不再害怕魏玘,更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心愿和理由。 “窣窣。”袖袂摩挲。 阿萝抬指,抚上魏玘的手背。 她的嗓音温柔而坚韧:“子玉,你知道我可以的。” “刺舌验血,要寻舌面心穴,不是常用穴位,医师未必知晓。你从中转述时,若说错了,非但验不了血,还会害人性命。” “而且……”她一顿,又轻声道,“我去,本也是应该的。” 她身世泄露至今,太子始终按兵不动。现下蛊乱陡生,假使真与太子有关,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断不能袖手旁观。 听出她决意,魏玘沉默不语。 极自然地,他想起从前的一缎白月,与月下的一刹回眸。 那时候,阿萝凝望他,露出灵秀、净澈的笑靥,自此走入他夜夜梦回,屡屡动他心潮。 魏玘垂首,淡淡勾起唇角。 ——是一样的。 面前的少女涉过万千污浊,几度逆流而上,依然初心未改。无论从前,抑或此刻,她都不会逃避责任,哪怕那责任本不该加之于她。 思及此,魏玘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他抬掌攥她,五指收拢,另一手撩开车帘,与车夫低声吩咐。 “去太白酒肆。” …… 好酒者众。酒肆座无虚席。 马车驾轻就熟,绕入后方窄路,停于一扇小门之前。 阿萝下了车,受魏玘牵住,与守卫擦身而过,穿过小门,又走下深梯、通行甬道,听得好一阵火把哔剥声,终抵达木制的牢门。 牢门后,仍是细长的暗道,狱室林立两侧。 川连立于门边,似已等待多时。 发现二人,他目光骤亮,转瞬又黯淡,抱拳一礼,便低下头去。 魏玘领着阿萝,与默立的川连擦肩而过。 一道低语掷地有声:“跟上。” 川连一讶,如蒙大赦,便提步,跟随阿萝身后。 觉察二人古怪,阿萝眨动双眸,有些不解,很快又抛之脑后。 一行人经过牢房,眼见不少囚徒与守卫。囚徒衣衫褴褛,守卫严阵以待。时有鞭笞声起,伴着凄厉的哀嚎,隔墙闷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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