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脸色发白,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我一个女流之辈,不涉朝堂,无论什么事,大致不会牵连到我,我却担心父亲,这等情形,对他老人家是否不利?前方战事吃紧,后方若不稳固,岂不糟糕?” 崔明堂摇了摇头:“姑父神武无双,乃不世出的名将,此战应无恙,只是长安局势不明,反倒是你叫我放心不下。” 他来回踱了两步,似乎不太情愿,用一种勉强的语气道:“姑父临走前交代过我,他叫了……嗯,那人守在府里,护你周全。”他说得很含糊,“那人”是谁,不愿直言,只是道,“那人最近称病不上朝,大约宫中的情形,他都没放在心上,这样怕要误事,你明天抽空要和他说说,叫他把精神打点起来,别成天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什么是轻重缓急,一定要分辩清楚了。” 他说到此处,好像听见有人哼气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错觉,屏风后面,恍惚有道身影闪了一下,高大而挺拔,充满了威压,烛光骤然黯淡了一下。 崔明堂目光一沉,他用手抵住拳头,使劲咳了两声,突然又换了个话头:“阿檀,我打算等姑父回来,就向你家求亲,你意下如何呢?” “啊?”阿檀没想到他骤然提起此时,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能垂下眼帘,不太敢看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早和大表兄说过,我不太合宜的,何况,那位郑大人也嘱咐过你,叫你别娶傅家女,方才提起的,怎么就忘了。” 崔明堂笑了一下:“可是,我又不肯听他的话,来日,若真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我就带着你回清河老家去,崔氏在当地根基深厚,父亲是崔氏的族长,无论在金銮殿上坐的是哪一位,都不至于和崔氏决裂,我们家有钱有田地,就算不做官,我也能让你和念念安享富贵,你不用担心。” 阿檀心中忐忑又不安,不住地摇头:“大表兄,你不必……” “阿檀。”崔明堂温柔地唤了一声,打断了阿檀的话,他的目光清朗,那样望着阿檀,“你不必这么快就做出决断,我心悦你,却无意让你为难,你若允我,我欢喜不尽,若不允,亦无妨。” 他笑了起来,如同春天的和风惠畅,轻若无物:“大表兄很好,什么都很好,阿檀你能不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慎重斟酌一下,等到姑父回来,你再告诉我答案,无论结果如何,大表兄对你的关爱之心,一丝儿都不会少,你明白吗?” 阿檀怔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很快又睁开,她眼眸清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大表兄。” 其实,大表兄才是最好的,他人品样貌以及才学都是一等一,性子温和,又体贴又大方,崔家舅舅那般疼爱她,若嫁过去,也不必担心念念会被人轻慢,似乎,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可是……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她是那么害羞又胆小的人,却在年少不更事时,拉住那个男人,软软地哀求他“今夜,你不要走……”,也曾经哭着对那个男人说,“阿檀喜欢玄策,很喜欢、很喜欢呢。”,大抵这一生所有的爱意都在那时候消耗尽了,如今对着别的人,再也没有力气生出同样的心思了。 大表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呢,却是可惜了。 阿檀柔声道:“夜深了,大表兄快回去吧,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崔明堂又笑了一下,看了看隔着花罩帘子的里间:“念念在里面吗,表舅想抱抱她再走。” 阿檀红了脸,侧过头去,不敢看他:“她睡着了,不去吵她,免得她要闹,大表兄改日再来看她吧。” 崔明堂也不说破,点了点头,重新把兜帽带上:“如此,我先走了,总之阿檀你最近万事小心,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及时过来和我说,我虽无能,亦会拼尽全力为你分忧。” 阿檀蹲身福礼,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声:“是,多谢大表兄了。” 崔明堂干脆利落地走了。 阿檀重新把门掩上,心中又生出了不知名的愁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挑起帘子走入里间:“你怎么还不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玄策拿起了她放在案台上的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此时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一点温柔的怀念。 “不会做女红就别做,免得把自己的手指头给扎了,你的手艺还是这样,这蝙蝠绣得也太……太过清奇了些。” 果然,只有这个男人才是最讨厌的。 阿檀的脸更红了,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那个荷包,气鼓鼓地道:“什么蝙蝠,这是喜鹊、喜鹊才对,我手艺很好,是你自己眼神不好。” 秦玄策确实呆了一下,旋即低下头,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压抑的声音,好像是在笑:“居然是喜鹊,对不住,真没看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是蝙蝠来着。” 阿檀警觉起来,睁大了眼睛:“什么这么多年?你几时见过?” 秦玄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大约是藏得比较深,他摸了一会儿才摸出来:“喏,这是你当年留给我的东西,不是蝙蝠吗?” 这是一方草绿色的帕子,大约是经常被人摩挲,褪色得厉害,看过去黯淡陈旧,摊开来,四边的线脚缝得歪歪扭扭的,中间还绣了一只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大的脑袋,两个小翅膀,和如今那个荷包上面的一模一样,大约,阿檀只会绣这一样东西。 这是当年她给腹中孩儿做的小围兜,走的时候来不及带上,留在了房中。 阿檀太过生气了,又有点害臊,眼中不自觉地泛起水光,雾蒙蒙、泪汪汪,就那样瞪着秦玄策,其实并没有多少威慑力,但是她却试图摆出主人家的架子来,把手伸过去:“你这厮,好生无礼,那是我的东西,快快还来。” 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又郑重地把那帕子收回了怀中,还按了按:“不给,这是我家的东西,我的阿檀留给我的,谁都不给。这样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在漠北那几年,我熬不住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我就会想到,我的阿檀还在等着我,无论如何,我要爬起来,我要回去找她,娶她为妻。”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可是,谁能想到呢,阿檀已经不要我了,我只有这么一个东西可以凭吊过往,那更不能给出去了。” 阿檀好像被人戳了一针,肚子里的火“嗤”的一下全部漏光了,她僵硬地转过身去,吸了一下鼻子:“你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自己也觉察到了,勉强按捺下来,吸了好几口气,才重新开口:“阿檀从前喜欢玄策的时候,他明明是知道的,却不能对阿檀更好一点,到如今,说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阿檀,你怨我吗?”秦玄策小声地问道。 “没有。”她马上这样回道。 “有的。”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许她反驳,“你口里不说,其实心里大抵还是在怨我的,我辜负了你,让你和念念遭了那么多苦,说什么两不亏欠,不对,我亏欠你良多,你应当怨我才是。” 阿檀抱着自己的袖子,蹭了一下眼角,又蹭了一下鼻子,想了一下,又平静下来,轻声细气地道:“说什么怨不怨的,也谈不上,可能还是有点介意吧,你不是说过吗,我是个矫情的人,就当作这样吧,我的心眼儿特别小,一点点事情要记在心里好久好久,或许等日子慢慢地过去了,我也就真的全部都忘记了,你不用太过追究这个了。” 秦玄策的手负在身后,紧张地握住了拳头,迟疑地问了一句:“等你父亲回来,你会答应崔明堂的求亲吗?” 窗外的虫子仿佛在啃食着什么,发出一点沙沙的动静,夜晚的风摇曳着花枝,似喧杂又似宁静。 “我不想和你说这个,夜深了,你快快出去吧,若不然,我叫人来轰你了。”阿檀这下回答得十分果断。 秦玄策却不走,他反而上前了一步:“无论你选了谁,嫁给谁,我欠你的、依旧欠着,我愿以此身所有,为你尽心效命,不求回应,只求守你一世安乐,可是……” 他停了一下,屏住呼吸,艰难地道:“如果,你要嫁给崔明堂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能不能……能不能把念念留给我?” “不能。”阿檀手像是受到惊吓,霍然转过身来,不需任何思索,脱口回道,“念念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把她给任何人。” 烛光昏暗,秦玄策的神情有些模糊,他是个刚硬如铁石的人,无论欢喜或是愤怒,原来都那么鲜明,仿佛他生来就是锐利的剑锋,咄咄逼人,但此时,他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仿佛行到水穷处,褪去所有坚固的铠甲,软弱、黯然,甚至有些狼狈。 “我此生只有念念这一点骨肉,我不会去娶别的女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只有念念了,阿檀,我会疼她、爱她,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的女儿,我会让她做这世间最快活的姑娘。”他微微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请求她,“你、能不能把念念留给我?” “不能、绝对不能的!”阿檀的心跳得很快、很急,那一瞬间,眼泪又要掉下来,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用力憋住了,急促地道,“你出去,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快出去。” 他犹豫着、留恋着,不肯走。 阿檀过去推他,用力地推他。 她的力气那么小,但他却身不由己,被她推着走,他不死心,一直试图回头。 “你好好看看我,阿檀,我会做最好最好的父亲,比崔明堂更好,比其他任何人都好,我才是最疼念念的。”他卖力地推荐着自己。 阿檀把秦玄策推到窗边,打开了窗子,她气得不想和这个人说话,只是凶巴巴地用手指着外面。 “阿檀……”他抓着窗子,负隅顽抗。 阿檀咬了咬嘴唇:“走不走?再不走,我不要你在我家里做事了,明天就让管家把你赶出去。” 秦玄策二话不说,马上爬窗子跳出去了。 阿檀“砰”的一下,把窗子紧紧地关上了。 周围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夏天的促织在小石阶下摩挲着鞘翅,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的,一下又一下,跳得太过急促,以至于有些疼了。 阿檀把额头靠在窗扉上,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一大块,还找不到丢到哪里去了,她一时茫然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人的缘故。 “阿檀……”窗外,有个人念了她的名字,很低很低的声音,偷偷的,念她的名字。 隔着窗,宛如耳语。 只能当作没听见,心里很疼很疼,疼得差点掉下眼泪。 空山禅云,古刹幽静,偶尔只有一两声鸟雀啼鸣,风从天外来,带着松涛阵阵,仿佛游离于尘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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