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琳恨恨地别过脸去。 傅锦心壮着胆子,替姐姐开口:“那丫鬟不分尊卑,和我姐姐戴了一色的芍药花,这是其一,嫉恨我姐姐的雀金裙子华美贵重,有意撕毁,这是其二,今天是我姐姐的生辰,大好日子,碰上这样两桩事,岂不晦气。” 阿檀无言以对,磕磕巴巴的告饶:“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方才有人绊了我一脚……” 秦玄策冷哼了一声,语气严厉:“蠢笨婢子,那样的花和裙子,是你能相配的东西吗?” 阿檀把头埋得又低了一点。 傅锦琳面色稍霁,颔首道:“世兄说得在理……” 秦玄策在外人前向来冷漠,他看都没看傅锦琳一眼,继续训斥阿檀:“什么芍药花、什么孔雀裙,大抵是样貌平庸的女子用来遮丑的,你若再添上这些,招摇惹眼,无风也要生出三尺浪来,平日交代你的规矩谨慎,都记到哪里去了?” 别人不敢,后面跟着的周行之却笑了起来:“玄策,够了,可别说了,人家姑娘要哭了。” “样貌平庸”的傅锦琳差点晕厥过去,她早先有多倾慕秦玄策,如今就有多痛恨他。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跺脚,怒道:“你们秦家仗势欺人,我不和你争论这个,她损了我的裙子,就得赔我,这裙子价值千金、世间难寻,你们若不能赔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就叫她跪下向我磕头陪罪,我是个宽宏大量的,磕一百个头我也就算了。” 阿檀听得心肝直颤,她赔不起,想哭。 秦玄策已经不耐,不欲多说,只对傅锦琳简单地道:“三天内,我赔你,去,休得呱噪。” 傅锦琳犹自恨恨的。 秦玄策又问了阿檀一句:“方才你说,谁绊你一脚?”庡㳸 阿檀好委屈,伸出手指,弱弱地比了一下:“她,那个穿蓝色比甲、梳双丫髻的。” 秦玄策抬手,冷冷地吩咐:“左右,给我拿下。” 秦玄策出行,玄甲军向来随侍,听得大将军令下,行动迅猛如风,傅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蓝色比甲的小丫鬟已经被按到了地上。 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朝着傅锦琳哭叫:“大姑娘救我!救救我!” 傅锦琳又惊又怒,原来脸上还是一片通红,如今转而煞白,她气得哆嗦:“姓秦的,你欺人太甚!” 崔明堂伸手拉住傅锦琳,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不亢不卑地道:“大将军这是何意?虽然我姑父远在渭州,武安侯府威名犹在,不是旁人可以看轻的,家父任安南节度使,亦非怕事之辈,大将军行事还请三思。” 虽秦玄策承袭晋国公的爵位,但他征伐四海,战功赫赫,骁勇之名尤在其父之上,时人皆以“大将军”呼之。 秦玄策指了指阿檀,眉目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这是我的人,在外行事做派皆是我的颜面,我倒要问问,你们傅家是谁如此大胆,指使一个丫鬟来折我的颜面。” 他生平叱咤千军万马,斩破黄沙赤血,此时动怒,虽语气平平,但却有煞气如风雷,扑面而来,周围众人皆低头不敢视。 连傅锦琳也把啜泣声给生生吞下去了,她忽然生出了后悔之情,但此时势成骑虎,也来不及回头了,只得忍气吞声,嗫嚅着叫了一声“表哥……” 这一声叫得很是心虚,崔明堂自然听出来了,他暗暗叹气,知道自家表妹不占理,没奈何,放低姿态,朝秦玄策作了个长揖,彬彬有礼地道:“大将军英雄无双,何苦与闺阁小娘子计较,些许玩闹,无伤大雅,傅秦两家乃是世交,且看尊长情面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裙子无需赔偿,这小丫鬟还请大将军放了,我们回去自会训诫她,如此可好?” 周行之看够了戏,也来做个和事佬:“好了,玄策,多大点事,值得你这样动肝火,不知道的,还当你恣睢骄横,坏了名声,不划算。” 秦玄策居然颔首,语气傲慢又专断:“不错,我向来霸道不讲理,只可令我欺辱他人,岂容他人对我挑衅?” 话刚说完,袖子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一拉就回头,秦玄策冷冷地看着阿檀:“作甚?” 崔明堂对阿檀有恩,此时见他为难,阿檀心中不忍,只好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来求秦玄策。 秦玄策眉目间肃杀之气未褪,阿檀愈发胆怯,她搓着衣角,软软地求情:“二爷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惹了这么多事端出来,若是再闹大了,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求二爷息怒,就此罢了,权且当作对我体恤。” 明明胆小,低着头,却要悄悄地觑看他脸色,那眼波斜挑,似烟雨妩媚,浓密的睫毛翘了起来,微微地颤着,撩拨春色。 这婢子又做出这般不正经的妖娆情态,很不像话,叫人……叫人恨不得提着她的耳朵,把“端庄”两个字怼在她的脑门上。 阿檀见秦玄策板着脸不说话,有点急了,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她自己也不觉得,当她神情娇怯、轻声细语的时候,其实就是撒娇的味道:“二爷。” 秦玄策别过脸去,略一抬手。 玄甲军武士放开了那小丫鬟,她连滚带爬地逃回傅锦琳身后,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秦玄策一拂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头也不回,不耐地道:“发什么愣,走。” “啊?是。”阿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小碎步地跟了上去。 …… 稍远处,一乘朱栏镂空仙人顶的轿子还未停稳,一个儒雅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跳了下来,神色激动,声音颤抖:“婉娘!” 轿夫大惊:“崔大人,您小心点,别摔着。” 那崔大人却不理会,踉跄着追了两步,又叫了一声:“婉娘,是你吗?” 那边的崔明堂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急急迎了过来:“父亲,您怎么来了?” 曲江岸边,游人来往,不知谁家小娘子在追逐打闹,笑声如银铃,洒了一地。 崔大人方才惊鸿一瞥,依稀在曲江畔又见到了胞妹,她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瑰姿艳逸,婀娜绰态,容䒾㟆色灼灼若桃夭。 崔大人的眼睛湿润了,他拨开往来的路人,慌乱地追赶过去,然则,慢了一步,待他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见了那个令他心尖发疼的身影,只能茫然四顾,徘徊不能自已。 “父亲。”崔明堂近前,见父亲情态有异,担心地唤了一声。 崔大人一把抓住崔明堂的手,急切地追问道:“我方才恍惚见到你姑姑从那里走过,你可曾留意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作者是土狗,就爱真假千金梗。以及,是崔表哥啊,不是哥哥。
第24章 这是崔明堂的父亲崔则。 崔明堂耐心地道:“父亲,姑姑已经过世十几年了,您必定是看错人了。” 崔则慢慢地放开了儿子的手,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他伤感地道:“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婉娘年少时,我们同游长安,她也曾在这曲江畔漫步寻花,我依稀看到了她的模样,容色宛然,与旧日一般无二。” “舅舅!” 这时候,傅锦琳唤了一声,扑了过来,她看见崔则,就像见到主心骨一样,“哇”地哭了:“琳娘被人欺负了,舅舅要给琳娘做主。” 崔则的胞妹名唤崔婉,自幼手足情深。崔婉艳色倾城、有天人之姿,但天妒红颜,遭逢不测,韶年而亡,只留下傅锦琳这一点骨肉,崔则心疼胞妹,对傅锦琳格外爱护,此时一听她的哭诉,当即竖起眉毛。 “谁敢欺负我们家琳娘,明堂,你说,你跟着表妹出来,怎么会叫她被人欺负了去?” 傅锦琳哀怨地看了崔明堂一眼,又补了一句:“连表哥也偏帮着外人一起欺负我。” 崔则勃然大怒,一声断喝:“明堂,过来!” 崔明堂扶额苦笑。 秦玄策原先和周行之在登云楼上喝茶,这会儿尾巴后面带了一个阿檀,依旧回到登云楼,茶水尚温。 秦玄策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着脸询问老钱:“说吧,你们如何和傅家的人起了争执?” 方才不知道,没关系,不妨碍他替自己的丫鬟撑腰,如今回过头来了,自然要追究。 老钱不敢隐瞒,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秦玄策听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转过来,对阿檀还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先出头惹事生非。”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的模样,但那个笑容看过去有点森冷的意味:“傅家的表哥,哦,原来上回那件衣裳是他借你的,真是有缘,不错,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你问了他名字吗?” 阿檀再傻也知道不对了,她一脸惶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问,我也不想知道。” “如此,岂不显得你无情,有负公子高义?”秦玄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说得格外慢。 阿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是天真,又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妩媚:“无端端的,我对人家公子多情作甚?” 秦玄策面色稍缓,勉强对这个回答满意了。他看了阿檀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把这个茬揭过去了,再换一个:“那好,你来说,不安分待在家中,跑出来作甚?” “呃?”阿檀心虚地搓着衣角,小声道:“见天有些冷,怕二爷着凉了,出来给二爷送件衣裳。” 周行之坐在旁边,本来端起茶杯要喝,闻言“噗嗤”笑了:“是,天挺冷的,玄策最怕凉了,玄策,你家几时多了一个如此体贴的小娘子?” 外头太阳明晃晃地照着。 秦玄策面无表情:“嗯,我的衣裳在哪?” 阿檀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更小了:“衣裳……在马车上。” “马车在哪?” 老钱站在下首,擦了擦汗:“马车停在登云楼下。” 秦玄策不动声色,朝阿檀勾了勾手指:“过来。” 阿檀直觉有些不妙,硬着头皮,蹭过去一点点。 秦玄策指了指窗外:“自己看。” 此楼以“登云”为名,临水而建,峻宇高檐,若苍鹰俯仰江畔。 秦玄策所在的房间是登云楼的最高处,也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凭栏处,一江碧水、远山青黛,一览无遗,更可见杨柳岸边游人看花、来来去去,情景如画。 风景蛮好的。 阿檀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茫然地回望秦玄策:“看什么呢?” 小眼神特别无辜。 秦玄策差点气笑了。 周行之把茶杯放下,一脸促狭:“小娘子,你没发现吗?这边窗口望下去,外头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你家二爷方才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从江岸东边走到西边、再从西边走到东边,来回好几趟,若不是出事了,你这会儿大约还在溜达着玩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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