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诚喘着粗气跟在后面,这会儿刚刚下马,看见了这妇人,心中暗忖,不过小家碧玉而已,如何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原来大将军好的是这一口,真是……品味独特。 秦玄策僵立在那里,久久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三年多来,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失望,前一刻以为攀上云端,转瞬又跌落谷地,令他遍体生疼。 林娘子胆识也强,见了门前这般架势,还能勉强保持着镇定:“不知众位官爷有何吩咐?” 她甚至还能大着胆子瞟了几眼秦玄策,毕竟,如此英俊非凡的男人,能多看一眼都是赚到。 潘诚在旁喝叱道:“大胆,大人驾前,安得无礼,还不跪下回话!” 他穿着官服,虽然普通百姓看不出品阶,但瞧着这身量气度,仿佛比县老爷还大一点,林娘子不敢怠慢,跪了下来:“民妇见过大人。” 秦玄策却抬手阻住了潘诚,只是沉声问道:“今天的核桃包子,是你做的吗?” 每天这两笼点心,是同福铺子的金字招牌,林娘子当然不能砸自己的招牌,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民妇亲手做的。”她犹豫了一下,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民妇在这街上开铺子许多年了,左右街坊邻居都知道,断无欺瞒之处,还请大人明鉴。” 铺子开了许多年了,也就最近这两年才名声鹊起,但林娘子不说,反正眼前这些人也不知道。 不是她,原来,并不是她。 秦玄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看林娘子,又慢慢抬头,看了看这间小小的铺子,随即返身出去上了马,一言不发,拨转马头回去。 市井街道人来人往,间或有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嬉闹的声音,虽不繁华,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秦玄策才走到街尽头,突然看见远处有一抹身影闪了一下,青衣罗裙,窈窕妩媚,背影纤纤如杨柳。 春日的阳光过于灿烂,令人眼花。 “阿檀……”他大叫了一声,几乎是滚着下马,飞奔过去。 但是,道路狭窄,人群拥堵着还未完全散去,定睛看时,那一抹裙裾已经消失在街角拐弯处,无处寻觅。 他停了下来,茫然四顾。 人海茫茫,往来者万千,他时常觉得有人像她,待到近处,却无一人是她,如同今日这般。 身后,潘诚带着一干卫兵追了上来:“大将军,怎么了?” 秦玄策伫立在街市中央,沉默半晌,闭了闭眼睛,将那种眩晕的感觉压了下去,他很快又睁开,眼神清澈而冰冷,带着深不见底的寒意,只是转瞬间,他俨然又是那个高贵威严的大将军,从周遭的市井气息中抽离出来。 “回去。”他上了马,终于不再停留。 …… 阿檀拐过街角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不由一顿,但仔细分辨时,又仿佛只是幻觉。 她停下了步子,听了一下,只听见周遭的人在议论着。 “那个……据说是刺史大人,从府城过来的,嚯,好大的威风。” “怎么刺史也来买点心吃吗?还带了那么多人马。” “你懂什么,大人出行,自然是大排场。” 阿檀不想招惹麻烦,压低了帷帽,加快步子离去。 她今日是过来和林娘子结算账务的,林娘子留她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一点时间。 她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银子,心中生出一丝欢喜,又多了一些钱,可以再给念念做几套春裳,还能买个小银首饰什么的,她的念念最爱漂亮了。 …… 秦玄策沉着脸,一路无言,左右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洛州城楼在即,远处,守城的士兵们大开城门,驱散百姓,持金戈出城,恭迎大将军和刺史大人回城。 秦玄策突然一把勒住了马。 嘲风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起来,发出“咴咴”长鸣。 行进中的玄甲军立即停了下来。 一向养尊处优的潘诚跟着秦玄策来回奔波,有点吃不消,掏出手绢擦着汗,上前询问:“大将军何不进城?” “那个叫作念念的孩子,是不是个好孩子?”秦玄策转过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潘诚,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潘诚不明白大将军的意思,但不妨碍他马上应声:“是,是,那是个极好的孩子。” “不错。”秦玄策点了点头,一脸庄重冷峻,“这么好的孩子,看上去命中注定就是我的养女。” 潘诚一口气没憋住,“噗嗤”一声,差点喷出来。 秦玄策厌弃地皱了皱眉,立即有卫兵上来,把潘大人提到旁边去了。 突如其来的念头满满地占据了秦玄策的脑海,或许是被今日这般大起大落的情绪所影响,他的内心变得混乱起来,往昔的理智与镇定全部消失不见。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或许……或许,这一辈子他再也找不到他的阿檀了,除了她,他不会娶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终将孑孓茕立,孤独一生。 那么,不如收养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和阿檀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他可以把这孩子当成是他和阿檀的女儿,把最好的一切都给这个孩子,这样的话,是否可以把此生的遗憾弥补一二?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秦玄策忍不住要得意起来,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抑制,他左思右想,越想越对,几乎要给自己拍案叫绝。 主意既定,他当即掉头,又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松平县。 …… 纪广平这两天接连遭受惊吓,已经十分冷静。 他冷静地将大将军迎了进来,冷静地恭请大将军上座,再冷静地请示大将军有何吩咐。 秦玄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道:“令爱聪慧可人,甚得我心,我膝下犹虚,欲收令爱为女,令爱可随我改姓秦,我乃晋国公,来日她即为公府长女,我将令其一生富贵无忧,此不情之请,还望纪县令肯首。” 纪广平听得目瞪口呆,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不、不,大、大将军,念念不是……” 秦玄策倏然沉下脸,周身散发出凌厉逼人的气势:“怎么,莫非纪县令觉得我不配?” 潘大人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自己有一打女儿可以让秦玄策挑一个,可惜秦玄策只看中了纪家的孩子,他羡慕且嫉妒,指着纪广平,怒责道:“不什么不?你们老纪家祖上八辈子积德才给你攒下来这样的福气,你还推三阻四的,真是糊涂至极。” “可是,念念不是下官的孩子,下官做不了主啊。”纪广平躬身陪罪,苦着脸回道。 秦玄策的眉头皱了起来:“念念不是你的女儿吗?她不是一直在你府里吗?怎么就不是你的女儿?” 纪广平老实坦白:“念念姓虞,是下官旧日乳母家中的孙女,常来寒舍玩耍,其实并非下官的女儿。” “也无妨。”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将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略一抬手,以果断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既如此,你把她家长辈叫来,我和他们说。” 在秦玄策看来,他要收养念念,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置喙,知会一声即可。 “这、这……”纪广平不敢应承,也不敢拒绝,出了一头大汗。 秦玄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倨傲:“我不日即将返回长安,无暇在此地多做盘桓,拟今日就带念念离开,日后她的衣食住行,我自会命人伺奉,无需收拾家中旧物,一应从简,至于她父母处,我赏赐黄金千两,权且当作替念念回报生育之恩,如此,便是了。” 黄金千两!即便是潘诚,也听得眼睛有点冒火,他瞪着纪广平:“发什么愣,大将军这么吩咐了,还不快去办?” “可是……”纪广平连汗都不敢擦,支支吾吾的。 但秦玄策的目光扫了过来:“可是什么?” 他的气势如同利剑,威严凛冽,沉沉地压下,让纪广平透不过气,纪广平有再多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喏喏退出。 纪广平一踏出正堂的大门,立即火急火燎地把朱氏叫来,说了大将军要收养念念做女儿的事。 朱氏开始还不太相信,以为纪广平在说笑,及至听到后面才晓得是真的,她也和纪广平一样,张口结舌:“这、这、这怎么说?” 曹媪和阿檀都将念念看得眼珠子一样重,千娇万宠,若知道有人要把念念带走,还不得哭死过去。 朱氏使劲摇头:“不成,我看是不成的,虞家大郎已经身故,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曹妈妈不必说,自然不会肯首,便是苏娘子也是要和人拼命去,我看她娇娇柔柔的一个人,其实性子倔得很。” 纪广平踌躇半天,终于道:“但是大将军之命我也不敢违抗,他吩咐了要叫念念的长辈过来,这样吧,你出面,去曹妈妈家里走一趟,也别说是大将军,怕把两个妇道人家吓着了,你只说有个府城来的大人,想要收养念念,看看她们意思如何?” 朱氏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应下,带了两个婆子过去了。 及至到了曹媪家,果然,一说这事情,阿檀就急得红了眼眶,拉着朱氏的袖子,差点跪下:“夫人救我一命,念念是我的心头肉,她有阿娘,还有阿奶,我们自会疼她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大人,我们多谢他这番盛意,但此事万万不能,我便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朱氏一把扯住阿檀,将她扶起:“好好说话,你别急,我家老爷的意思,也就是过来和你们商量一声,若不愿意,回头和那位大人好好分说一番,人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大将军是个讲理的人吗?朱氏心里没底,虚得很。 曹媪在旁边听得战战兢兢,直抹眼泪:“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家好好的孩子,何必要送给别人家去养,夫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我家大儿没了,我只有念念这一点指望了,她若走了,我老婆子也不活了。” 朱氏好声好气地劝慰了曹媪半天,但见曹媪年纪大了,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怕她不妥当,只叫了阿檀,坐上马车,一起回了县衙,这事情,还需念念的母亲亲自出面,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定夺的。 一路过来,朱氏还不停地嘱咐阿檀,叫她过会儿见了堂上大人,该跪的跪,该哭的哭,务必谦卑恭谨,切切不可触怒大人。 若是平时,阿檀大抵是要害怕的,但如今为了念念的缘故,阿檀觉得她什么也不怕,轻声谢过朱氏:“我懂得分寸进退,夫人放心。” 朱氏心下稍安,带着阿檀进去。 正堂门口侍立着两列卫兵,魁梧健壮,威风凛凛。 阿檀看见这些卫兵,心里却一咯噔。 他们腰挎错金佩刀,身穿玄铁铠甲,甲衣的肩部饰着凶兽纹样,这款整齐划一的装束,让阿檀觉得格外眼熟,她的腿肚子哆嗦了一下,突然迟疑起来:“不对,夫人,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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