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帝有些意外道:“那宁蕖以为该当如何?” 鹿白微微笑道:“不知父皇相信我吗?” 昭和帝一怔,深思凝视她。 她神色灼灼,尚带稚气的眼眸里,已然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聪慧。 许久,昭和帝笑道:“好!朕的宁蕖长大了,能为朕分忧了。” 鹿白慢慢松口气,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景无晏近日是不是需要去户部登记花满街的地契?” 昭和帝:“没错。你是想找他帮忙?” 鹿白担心引起误会,忙道:“如果不合适,我自己来也没问题。” “无碍,他虽然屡次挑衅朕,但能力数一数二。”昭和帝道,“你尽管放手去做,若能揪出佞臣,那就是立了大功,朕会给予你等同皇子待遇的奖赏。” “好。”她目光清亮自信,“父皇且等我的好消息。” 季忠廉敢私吞国库和她亲爹的钱,那就要把私藏的全都吐出来,做好名声狼藉、锒铛入狱、再也无法翻身的下场。 - 鹿白这是第一次以宁蕖郡主的身份去拜访景殃,特意花了一番功夫收拾自己。 她坐上最气派的马车,带了一溜的见面礼,一路派场盛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下聘的。 整条朱雀街的邻居都探头出来看。 马车顺利抵达门口。 楚宁王府的护卫恭恭敬敬地把她请了进去。 鹿白放下礼物,让秦夫人在茶厅等候,独自往里走,却察觉一路的气氛不太对。 每个人都微垂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整个府里寂静无比,气压极低。 鹿白正疑惑,走到正厅,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景殃正在发脾气。 褚一立在一旁,沉默着不敢说话,景殃拿着一封拆开的信,冷笑一声道:“季忠廉这些年真是长胆子了啊?都敢挑衅到我这里来了?” 鹿白脚步一顿,暗道今天来的不巧,想要退出去,然而只是瞄一眼,就凭借极好的视力把信的内容给看完了。 本来就没几句话,总结起来就更简单了—— 景殃急需把花满街的地契给登记在册,否则花满街的盈利就落不到他手上,于是冷言威胁季忠廉。 季忠廉同意给他登记,但警告景殃日后不要插手户部的事,否则就把他当年在洛水那件不愿说的事捅出来。 景殃看到对方有恃无恐的口气,当即沉了脸。 “洛水”对鹿白来说是极其敏感的字眼。 她刚想再看几眼,景殃就把信折了起来,转眸看向她,敷衍地打招呼:“寒舍简陋,郡主随便坐。” “……” 这随意的语气。 鹿白把目光挪到他脸上,试探性道:“刚刚那封信……” 景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眸里的神色漠了几分。 鹿白生怕他再吐出‘褚一,送客’之类的话,忙道:“等一下!不是要对付共同的敌人吗?” 景殃兴致不高,语气也淡淡的:“如果要合作,那得好好谈谈条件。” 鹿白瞪着他,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道:“景殃,你再这么嚣张,我就哭给你看,跟父皇说你欺负我。” “……?” 景殃被她无赖的态度给惊到,一时无言。 鹿白看他这样,隐约有种拿捏住他的愉悦感,心里满意几分:“不是谈条件吗,走。” “行。” 景殃起身往里走,道:“既然郡主来真的,那微臣自然要伺候着。走,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景殃:居然被她拿捏了,失策。 - (1)引用三国典故。刘备,字玄德。
第36章 鹿白跟着景殃来到王府书房。 再次踏入这里, 她已经能很好地隐藏情绪,一眼都没乱看,乖乖巧巧地坐在他对面。 景殃坐在黑楠雕花椅上, 懒洋洋往后一靠, 才道:“你想寻求楚宁王府的助力?” 鹿白露出纯良的笑脸:“景九爷真聪明。” 景殃打量着她:“我以为你更想自己搞定季忠廉。” 鹿白:“你说的不错, 但这是一件共赢的事,我更希望事半功倍。” 不过显然景殃比她更会谋算, 道:“跟声望极高的老臣作对, 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鹿白仰着小脸,说出口的话却让景殃再次噎住:“你本来不也要对付户部吗?千年的狐狸就别玩聊斋了。景殃, 装什么装。”* “……”景殃闻言反倒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瞧着她,“你先说来听听, 如果我出了大力气, 我能得到什么?” “等季忠廉落马,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 鹿白歪头一笑, 圆漉漉的眸子格外无辜,有点苦恼地说:“至于父皇允不允许你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那就看你的本事喽。” 景殃收下花满街、大力笼络钱财、洗牌户部之后想做什么, 她并不关心。 但她知道的是, 景殃对权势看得并不那么淡。 相反,他对权力和利益野心勃勃,对于高位权柄势在必得。 景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下:“我突然发现,你还挺聪明。” 鹿白扬起一抹稚气烂漫的笑容:“跟你学的啦。” 片刻后。 景殃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小郡主, 合作愉快。” 鹿白视线落在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上。 她弯了弯唇角, 白皙细嫩的手掌贴上他掌心, 感受着对方微热的体温、粗粝的磨茧,微微一握,轻声说: “合作愉快。” - 两人商讨完细节后,已然到了傍晚。 鹿白觑着景殃的脸色,感觉还算可以,便琢磨着试探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景殃语气淡淡:“你不是都看到了。” 鹿白惊讶地瞪大眼睛:“季忠廉居然也有能威胁你的秘密?” 景殃难得沉默了下。 他眉峰敛起,眸色沉沉浮浮地涌动,讥诮一笑道:“某人告诉的他。” 鹿白稍感意外。 很好,他居然没说“与你无关”! 直觉告诉她,景殃口中那个告诉季忠廉秘密的“某人”很重要,说不定就是参与过洛水之战的当事人。 鹿白顿时决定抛砖引玉。 她没有急着去引导自己想问的话题,而是看向窗外的翠色竹林,酝酿了下情绪。 片刻后,她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落寞,像是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说: “我就是在从洛水回京的路上,被皇上捡到的。” 景殃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鹿白盯着外面沐浴着落日余晖的葳蕤草木,心想若是想偷偷潜入书房,那这个密竹林窗子倒是个很好的进出通道。 她继续演戏,伤心道:“而我真正的家人死在了洛水,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景殃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鹿白抿了下唇。 景殃还真是难钓。 她深吸口气,转头看着他淡薄却多情的桃花眼,试探性道: “你如果知道其他更多的内情,能不能告诉我一些?” 闻言,景殃眉梢微微挑起,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鹿妹妹,我认为你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比如……你说这些话,是想试探什么?” “……” 很好,他很直接。 “你口中那个某人。”鹿白当机立断地摊牌,盯着他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我想知道是谁。” 景殃的笑容骤然一收,冷漠道:“不可以。” 鹿白不欲放弃:“我……” 他冷冷地打断她,暗含警告道:“你今天话很多。” 鹿白倏地一顿。 景殃……似乎对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很是排斥。 但她已经等了太久,实在不愿意放过一丁点的消息,再加上今天的机会实在太好,她心中多了几分压不住的焦虑,没忍住道: “当年的战事真的惨烈到如此地步吗?为什么逃出洛水的只有你一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但我们现在不是合作伙伴了吗?我做人很有担当的,不会说出……” 景殃猛地拔出剑,冰冷的剑刃横在她脖子上,森冷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到头皮。 鹿白错愕地瞪大眼睛。 一瞬间,鸡皮疙瘩从后脊背蔓延到脚底,让人不由地产生被威胁生命的战栗。 “你……” 她目光顺着握紧剑柄的手指,缓缓往上,落在景殃一丝情绪都没有的脸庞上,刚开口就哑了声。 面前的男人长着一张十足风流俊美的皮相,却再无以往雅贵矜漠的气质,取代而之的是杀伐果决的冷酷。 他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眸中滔天翻涌的森寒与警告几乎没有掩饰。 这陌生的表情让鹿白心脏一颤。 她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丝丝凉意,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惊愕、恐惧混杂着不可思议,万般心情齐齐涌上她的脑海,轰地一声炸成空白。 他在拿剑架着她。 他,竟然,拿剑,架着她? “不要妄想去探听我的事情,更不要试探我。” 景殃看着面前这张白瓷娃娃一般秀美清甜的小脸,掠过她黑眸中透露出来的惊惧,薄唇一张一合,语气冷漠冰凉: “这次是个警告,公主殿下。” 鹿白讷讷地张了张口,神情有点懵然无措。 景殃一向能把真实脾性隐藏的很好,嫌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并且,这是他第一次喊她敬称……喊她为公主殿下。 空气静了数秒。 似乎是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景殃收回目光,归剑入鞘,没有停留就离开了书房。 失神许久,鹿白才恍惚着回神。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踉跄几步走出书房,抬眸恰好看到男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他身形颀长,苍遒料峭,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与冷漠。 像是一个踏平白骨的上位者,刚刚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 裹挟着风沙的腥气,冷料与风雅并存。 在这瞬间,鹿白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怕,脑海之弦绷紧,久久无法放松。 她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景殃是个极危险的人。 以及—— 如果她再用小聪明去向他探寻当年的事情。 他真的会…… 动杀心。 - 鹿白出了王府,跟秦夫人坐上马车,驶回皇宫。 一路上,她脑中乱糟糟的一片,控制不了不去思考。 或许是景殃刚才的模样让她印象太深,她蓦地想起,曾经的景殃并不是被称作“景九爷”。 年少的景氏小继承人风发意气,恣意无双,未来整个景家和所向披靡的楚宁卫都将由他掌控。因此,大街小巷的人都称他为“小楚宁王”,带着一种仰慕的意味,称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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