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推搡着攒动在她身侧。 就是现在! 姚蓁迅速跑入小巷中。 ——这块地方,曾划分给诸位藩王为王府所辖地,治安一向不比其他地方,发生□□,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姚蓁疾步奔跑入小巷,迎面望见等待良久的谭歇,她一怔,但脚步丝毫没有减缓。 驾着马车的谭歇朝她伸出手,姚蓁借力乘上马车。 她没有问谭歇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们之前商议的是,谭歇会另派他人前来。 马儿“的卢”奔跑起来,朝着同宋府背向而驰的方向行驶。 姚蓁心中无比紧张激动,心脏跳的几乎要冲出胸膛。 稍微缓了缓,她低头检查身上的物件,摸到兵符完好无损,她的银票也在。 她摸遍全身,最后发现自己落了一只耳珰,许是方才疾跑时跑丢了。 那只耳珰,是宋濯送给她的那对血玉耳珰。 姚蓁已然不在乎这些了。 城中一片混乱,而她乘坐马车,穿过街坊,车轮滚动如鼓点,密密麻麻地敲着她的心口,终于踩着宵禁的时刻,顺利地驶出城门。 姚蓁的心绪,在马车驶离城门的一刹那,归于平静。 ——从今往后,她将彻底脱离宋濯的掌控。
第95章 死讯 月色如晦。 宋濯披着一身寂寥的月色, 踏入宋宅。 正堂里,宋韫已等候他多时。 他的面前摆放着膳桌,膳桌周围陈列着两把椅子, 家仆被尽数屏退。宋濯嗅到一股他惯常不喜的气息,懒散地掀起眼帘, 扫了一眼宋韫身前,没说什么,落了座。 方一落座, 他便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下眉,神情不由自主地微冷。 宋韫捻着胡须:“你来了。” 宋濯身子后倾,倚在椅背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淡淡地应了一声。 宋韫抬手斟了一盏茶,瞥他一眼, 道:“我儿近日气色颇为不好,故我特命人做了这大补的全血宴, 以供你调养。” 宋濯垂眸睨着面前的血豆腐、血燕窝, 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声道:“多谢父亲体恤, 将我厌恶的事物记得这般一清二楚。” 他虽唤着他父亲, 话语中却没有半点尊敬之意。 屋舍中的气氛,霎时凝若冷冰。 宋韫是什么脸色, 宋濯没有看。他垂着眼眸,在袖中翻找一阵,终于翻出一块饴糖, 周身的冷峻氛围才消散一些。 他倚在椅背上, 捏着那块饴糖放入口中, 半阖着眼眸。 宋韫仿佛对他的话浑然未觉一般,夹起一块血豆腐,放在他面前的瓷碟中,俨然一副慈父模样:“快用罢。” 血豆腐泛着黑红的色泽,软溜溜地从他筷著上滑入碟子里。 血腥气幽幽地钻入宋濯鼻间。 宋濯眼眸未曾动一下,嗅着那股令他不适的气息,忽地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厌恶了。似乎,宋韫的举止令他更不适应一些。 他吮着口中甜滋滋的饴糖,慵慵抬起眼帘,玉白的食指抵在桌沿下,未见着如何用力,桌子便倾斜起来,盛着各种血膳的盘子咣当撞到一处,朝宋韫滑过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霎时有些狼藉。 眼瞧着那些瓷盘要纷纷滑落,宋韫连忙用双手撑着桌子,才堪堪止住倾斜的趋势。 他抬起眼看向宋濯,宋濯神情冷然,父子二人沉默无声地对峙。 须臾,宋濯松开手,宋韫身形踉跄一下,额角青筋暴起。 他以袖拭汗,双手发颤,看向宋濯的目光十分复杂,连声道:“好,好,好!” 宋濯从袖中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缓缓擦拭碰过那桌子的食指。对此置若罔闻。他松手并不是因为顾及宋韫,而是想到姚蓁在宋府等着他,他不想再在宋韫处耗费过多时刻。 于是他淡声道:“毒呢。” 宋韫的眼神更复杂了,幽幽看他一阵:“当真不愿为我所用?” 宋濯的眉宇中,已然有了些淡淡的不耐烦:“既已令我服毒,又何必惺惺作态。” 宋韫一时噤声,复杂地望他一阵,顿了顿,打开酒壶,将寒蛊毒放入,为宋濯斟了一杯酒。 酒水入杯,杯壁外沿立即结了一层冷霜。 “不一样。”宋韫没有去碰那杯酒,“此毒三次为一副,三用之后,药石罔医,滞留五脏,不堪寒侵。现今为最后一次……你可想好了。” 宋濯闻言,反应淡淡。对比此,他更在意的事姚蓁会知道他将皇城封锁的真相、继而心灰意冷弃他而去。 如若使他常年被寒毒侵扰而换来真相永远被深埋……宋濯觉得,十分值得。 只要姚蓁能留在他身边。 他的命实在不算什么。 他起身端起那杯酒,指尖被寒气侵扰地微痛,而宋濯长指摩挲着瓷杯,恍若无知无觉,垂着眼帘,想着一会儿见到姚蓁,她会娇声同他说些什么。 这娇贵的公主,望见他的脸色,恐怕又会问他是不是冷着了,环着他的腰身,将他的冰冷的手拢在柔软的手心。她应当是嫌他手冷的,却又默不作声地为他暖手。或许还会将她的外裳搭在他身上。 他身躯冰冷,乃是寒毒所至,姚蓁用体温为他取暖,自然起不到什么效果。但他乐于见此。 她心疼他时,蝶翼一般的眼睫会轻轻地颤动,脸庞柔软的像是新剥的荔枝。 宋濯见不得她这副乖顺地、软软地偎在他怀中,柔声细语的模样。每每她如此,他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让她的脸庞更加娇艳,想令听她口中发出一些更柔媚的声响,想将她弄哭。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甚至已经有所克制,她却哭的那样可怜。 宋濯心中叹息一声,思绪回笼,泛着黑光的酒液映出他冷玉般的脸。 见他如此,宋韫不再强求。 眼睫轻眨一下,宋濯从袖中掏出两枚幽黑的药丸,一枚推向宋韫,一枚留给自己。 “忘言蛊。”他淡声道,“这一枚你给秦颂服下,另一枚我会喂给皇帝。只望太傅遵守诺言。” 宋韫将忘言蛊收好,站起身,沉声道:“你饮下寒蛊,从今往后,公主将永远对你封锁宫城之事、拦截信件之事,不得而知。” 宋濯已将装着毒的酒杯放在唇边,闻言,睫羽轻眨一下,解释道,“信件并非我拦截。” 他的确将宫城控制,这不假。可骊兰玦寄来军情的信件,他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晓信件被拦截。 但封锁宫城确是出于他命令,出了差错将信件拦截,亦是因他的纰漏。宋濯了解姚蓁,她那么娇柔的人,为了自由敢以命相博,知晓宋濯设下这样大的一个局骗她,即使她知晓骊将军的死同他并无直接干系,亦会同他心生罅隙。 她讨厌被人掌控。 而宋濯偏偏想要将她掌控。 所以姚蓁不能知道,半丝风声也不能知晓。 宋濯的眸光幽深了一些。 那日,宋韫前来寻他,告诉他,他调查出来的东西时,宋濯的第一反应是要将他除去。 宋韫显然察觉了他的意图,说,如若他身死,立即会有暗卫密潜入宫,将消息递给姚蓁。 这实在威胁不到宋濯。他有的是方法将他和他的人铲除。 旋即,他想到了他们二人的父子关系,到底是有所顾忌,没有动手,沉默地听宋韫陈述他的条件。 ——这并不意味着宋濯是因他是自己的父亲而踟蹰不前。 之所以有所顾虑,是因为宋濯想到,如若宋韫身死,即使他不肯认他为父,他依旧得为他守孝。如此以来,他同姚蓁的婚期又要耽误许久。 宋濯已迫不及待地昭告二人的关系,以便打消旁人对她的心思。 可姚蓁极其重礼,在人前严苛地遵循着礼节,对这些事情无比在意。 若令宋韫凭空消失,倒也并非多困难,只是如此这般,长久以往,未免会惹人生疑,亦埋下祸患。 思忖过后,于是,宋濯答应同宋韫做这笔交易。 ——只要他饮下这最后一盏酒,姚蓁将再也不会知晓他隐蔽的心思。 宋濯将杯沿放在唇边,漆黑的眸中漾开奇异的光晕。 宋韫神情复杂,看着他,不解道:“为了一个女子,竟至于如此吗。” 宋濯没有说话,微微举杯,凉丝丝的蛊毒流入他的齿,将他的舌冰的发疼,而后冰封一般毫无知觉。 不必他多说,他笃定的举止,已经帮他回答了一切。 宋韫叹息一声,在一旁提醒道:“三日后,莫要忘却放血……” 他话音未落,面前寂静的夜色忽地被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搅乱。 宋濯手下的一名暗卫急急闯入,迭声道:“主公,不好了!” 宋濯饮毒的动作一顿。 暗卫低声道:“容华公主被人劫持了!” 宋濯蓦地掀起眼帘,眼尾勾挑出一抹令人胆战心寒的弧度。 * 禁卫团团围住小巷,长街空旷,火把将街巷映得亮如白昼,百姓已被驱散,不见方才的混乱。 宋濯驾马自长街尽头疾驰而来,成列的禁卫自觉地分开一条路。 宋濯以优雅的姿态,翻身下马。 立即有禁卫前来禀报情况。 宋濯孤傲的立着,静静听禀报。 他的神情太冷,周身仿佛淬着冰,偏偏他的面色极其镇定,那名禁卫不敢抬头看他,快速地将方才境况言明。 听到“亲眼所见匪徒用长刀将姚蓁劫持”时,宋濯凉薄的神情终于微微松动。 他咀嚼着那几个字:“亲眼所见?” 禁卫道:“是。已经封锁城门,派人去追了。” 宋濯意味不明地敲着腿侧,冰冷的视线望向那几名轿夫,长指一抬,立即有人上前将他们拖下去。 轿夫们满面惊惧,在场的其余人愈发不敢出声。 “等等。”在暗卫压着轿夫退下时,宋濯沉声道,“压去暗牢审讯。” 待暗卫领命走后,宋濯望向眼前的醴酪铺子。 这间铺子,他曾听姚蓁提及过。姚蓁的舌头娇贵,有些挑嘴,却对这家铺子的醴酪点心赞不绝口,说她爱吃,他便记住了。 她以往也曾下车买过醴酪。 一切似乎都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错处。 但过于巧合了,巧合的有些不对劲。 夜间的冷风将宋濯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宋濯垂着眼帘,看向自己十指相交的手,骨节出泛着寒冷的青白色。 宋濯沉思着。 长街尽头又传来“笃笃”的马蹄声,苑清自马上一跃而下,俯在宋濯耳边,道:“主公,长乐坊那边出事了。” 长乐坊,是曾经的摄政王府邸所在处。 顿了顿,宋濯道:“摄政王?” 苑清道:“是。有摄政王旧党发起叛乱,已派兵前往了。” 宋濯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些漠不关心,淡声道:“就地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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