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子,抬起低垂的头颅,哪里是阉人模样,分明是个俊俏如玉的郎君。 宋濯顿足,睨向他,寒声道:“秦咏山。” 秦颂走到他身前,不甘示弱地同他对视,沉声道:“正是在下。” 宋濯面容冷肃,话语笃定:“宋韫派你来的。” 秦颂嗤笑一声,音量陡然放大:“只要能揭穿你的伪装,谁派我来的,重要吗?” 他言语中颇有几分要激怒宋濯的意思,但宋濯依旧神情淡然。 姚蔑见宋濯没有继续往偏殿走去,连忙上前,疾步走向宋濯身侧,语速飞快地追问:“首辅,你究竟为何要隐瞒我皇姐骊将军身死之事?” 秦颂嗤笑两声,接过他的话头:“他怕公主知晓他的所作所为后,会弃他而去。” 他二人一左一右拦在宋濯身前,宋濯面色冰寒,眸中已有些不耐,但他的修养令他不欲与他们相争,薄唇微抿,一幅不愿同他们多废口舌的模样,眉宇间的神情愈发冷。 姚蔑一向有些畏惧宋濯,此时虽拦在他身前,仍不敢同他对视。 秦颂则一直紧盯着他的神色。 他一向看不惯宋濯这副超脱俗世、不然纤尘的模样,仿佛在他眼底的他们皆是不堪入眼的灰尘。 这般想着,秦颂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蓦地扬声道:“宋濯,你当真觉得将皇宫封锁、阻塞消息往来,蒙蔽欺瞒公主,便可以永远地将她留在你身边了吗?” 他站到宋濯面前,紧盯着宋濯的眼眸:“你铸宫为笼,将公主当作你精心喂养的金丝雀,假装温情以待,实则为之不惜将整座宫城中的人皆圈禁为鸟,只为让你的雀儿觉得身在自由之中。可宋濯你有没有料想过,百密终有一疏,谎言终究会败露。你病态扭曲的做法,总有人会窥破,总有人会不惜豁出命来也要揭穿你的真实面目!” 宋濯闻言,眼睫眨动一下,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他眼中泛着晦暗而深邃的浓墨,像是暴风雪来临前夜幕下的广袤冰面,空荡荡的无一丝人气,令人与之触视,通身生寒。 姚蔑看着他岑静的脸,重重地打了个哆嗦。 宋濯轻笑一声,瞳仁泛开冰冷的、嗜血的光晕,隐有妖邪之色,周身气势在一瞬间冷的刺骨。 他低声道:“除去你们,她不就不会知晓了。” 姚蔑悚然一惊,脸色大变,惊恐地要叫喊出声提醒偏殿中的姚蓁,五官扭曲一阵,生生忍住。 秦颂亦是神色微变,低斥道:“宋君洮,天子面前说出这番话,你是要谋反吗?!” 宋濯显然没有同他们纠缠的意思,清沉的目光掠过他们,轻飘飘地落在偏殿门扉上。 他缓缓迈步,秦颂与姚蔑被他气势所震慑,一时皆没有阻拦。 脚步声倾轧至偏殿门前。 宋濯的玉白的长指搭在门扉上,低声唤:“蓁蓁。” 他推开门。 殿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扇后却并没有人,宋濯目光环视殿内,并未发现有人存在的痕迹,唯有开门带起的轻风,搅动偏殿内的纸张翻卷着轻响。 他微微俯身,在门扇上嗅到淡淡的清甜香气。 他走入偏殿,仔细观察一阵,确认姚蓁并不在偏殿。 宋濯浓密的睫羽轻眨一下,似是思忖一阵,神情稍微缓和。 正殿中的姚蔑和秦颂终于回过神,疾步跟在他身后走入偏殿。 宋濯背对着他们,姚蔑同秦颂对视一眼,望向隐蔽的暗门,一触便收回视线。 因而宋濯不知道,一墙之隔的暗门内,姚蓁惊恐的浑身发颤,此时正紧紧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唇,浑身紧绷,几乎闭气,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谭歇陪着她身侧,眉头紧蹙,手掌抬起又落下,如是往返数次,良久,掌心终究没有落在她的后背,而是克制地递出一张帕子,做口型示意姚蓁拭泪。 姚蓁泪眼朦胧地接过帕子,没有拂拭眼角,而是紧咬着牙,将帕子捏在手心,捏的满是褶皱,仿佛那帕子是宋濯一般。 她方才听得分明,秦颂所指控的那些,宋濯并没有矢口否认。 他承认了自己对她的掌控。 亦在旁人面前撕开温和的伪装,露出骇人的强势一面。 他当真为了将她留在身边而不择手段! 他当真害死了自己的舅父! 姚蓁脑中“嗡嗡”作响。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宋濯对她执念之深,连对她的称谓都不肯同别人一样。她被别人唤作“窈窈”,他不欲同旁人一样,偏要将她唤作“蓁蓁”。 “蓁蓁”是他的独一无二,亦是他那种非同常人的掌控欲的具体体现。 姚蓁泪流满面,心痛的几近麻木,唯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她好恨自己,为何一时心软,没能在有机可乘之时,早些除去宋濯!
第94章 计逃 暗门内外, 一片寂静。 谭歇侧耳听了一阵门外动静,看向身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姚蓁,轻声道:“殿下, 人走了。” 姚蓁眼眶通红,闻言轻轻颔首, 垂着眼帘,用手帕揾去眼角未干的泪,轻声道:“多谢大人。” 谭歇轻轻一笑:“不必。” 以防万一, 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又静默一阵,确信门外没有人声后,姚蓁抬眼看向谭歇, 眼眶中又晕开泪光。 想到方才所闻,她打了个寒战, 轻声道:“谭大人。” 谭歇同她清湛眼眸对视一瞬,快速的别开眼:“殿下请讲。” 姚蓁敛着眉眼, 抚着腕骨上宋濯为她戴上的玉兰手链, 深思一阵,缓声道:“方才殿中对话, 大人也悉数听到了。如今我身在宫中, 犹如身在囹圄。这重垣叠锁的深宫,令我窒息, 我一日也不愿多待。岭南战事又迫在眉睫,还望大人……望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助我出宫。” 她摒弃“本宫”的自称, 用“我”来称呼自己, 字句哀哀戚戚, 眉宇间缭绕着淡淡愁绪,犹如袅袅雾气凌波,令人望之生怜,心中触动,不会有人不心软。 谭歇面色松动,沉吟片刻,缓声宽慰道:“宋大人方才所言,似乎并未承认拦截信件之举,许是中间有所差池?” 姚蓁闻言,眼中泪光更甚,低声道:“他……我了解他。他是真的想要掌控我。” 谭歇不知想到什么,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姚蓁方才有些六神无主,因谭歇在身边与她一同经历,故而下意识同他求助。见他如此,她的心绪渐渐平静,在心中酝酿着主意。 她虽娇柔,但并不柔弱,到底是出过宫、见过血的公主,并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心性坚韧,犹如霜雪中傲立枝头的梅花。 在谭歇沉默的短短瞬间,她已经做好许多种打算。谭歇若是肯助她,这最好不过;若他不愿,她便另寻方法。 虽这般想着,她仍不禁用希冀地目光望着谭歇。 谭歇迎着她的目光,轻轻颔首。 姚蓁破涕为笑,含泪道:“多谢大人。” 谭歇看向姚蓁身后的暗门,又是沉思一阵,道:“出宫之事,且待日后慢慢商议。公主当务之急,是先回到自己的寝宫,以防首辅前往查探。” 姚蓁面色一凛,沉声道:“好。” 暗门后连着幽邃的密道,昏暗窄小。二人不必出暗门,顺着密道便可离开议政殿。 谭歇在胸口摸索一阵,摸出一张火折子引燃,火光勉强可以照亮前方的路况。火折子很快熄灭,这短短的空隙,他迅速将路况记下,而后引着姚蓁过密道。 进入密道后,姚蓁脑中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一些,后知后觉想起,谭歇为何会出现在偏殿里。 于是她边摸索着前行,边问道:“谭大人为何出现在偏殿?” 谭歇护在她身周,嗓音沉沉:“臣前夜留于议政殿值夜,今晨忆起有私物落于殿中,故而前来取。但身子有些不适,稍作停留,未曾想……” 后面发生的一切,不用他说,姚蓁亦知晓。 他这话挑不出错处,历来惯有内阁学士守夜的先例。况且姚蓁望见他时,他的确面露倦色。 彼时两人面面相觑,她竭力示意他莫要出声。 也多亏那时,有谭歇与她同处在殿中,不然她听到那些对话后心神大乱,说不定现今已被宋濯发现。 如若当真被宋濯知晓她在,那必然不会这般容易的应对了。 密道低窄,姚蓁身量轻巧,行走时还算自如,谭歇身量高,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走着走着,路途有些不平,空间也愈发窄小。 谭歇虽有心搀扶姚蓁,但终究是君臣、男女有别,便低声提醒,让姚蓁揪住他的衣袖,以免摔跤。 黑暗中难以视物,姚蓁摸索着拽向他的袖子,却不当心将他袖中的一个物件碰掉,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谭歇肩宽腿长,有些不好俯身。姚蓁听音辨认一阵方向,俯身去捡,摸出是他的腰牌,便顺势塞入他的袖中。 她的手肘碰到谭歇的手臂,谭歇忽然痛极一般轻吸半口凉气——剩下半口,许是意识到失态,被他忍住。 姚蓁眉尖微蹙,察觉到不对。 待又走了一段路,隐约能望见出口的光亮,她偏头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谭歇没说话,须臾,姚蓁又问了一遍,他才道:“嗯。” 他一个文官,何来的伤? 姚蓁见他态度遮掩,很快想到之前他替她寄出的信,心中明白了大半,小心翼翼道:“是因为寄那封信吗?” “不是。” 姚蓁狐疑地看他一阵,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同他分别。走出密道后,抄近路回到嫏嬛宫。 - 嫏嬛宫中一片祥和的静好,宫人各自做着分内之事,丝毫未受到议政殿中风风雨雨的侵扰。 姚蓁危坐在桌前,面色平静,心中则是一片混乱,睁眼闭眼,眼前来回交替着温情的宋濯与强势的宋濯,令她的脑中撕裂一般的疼,喉间发堵,眼眶不禁又泛红,像是洇开浓郁的桃花色。 但她必然是要离宫了。 上一次离宫太过匆匆,故而很快被宋濯察觉、继而追上。这一次,她得仔细规划逃离之计。 宋濯既不允派兵前去临安支援,便由她逃离后,执兵符前往相助。 她心烦意乱的坐了一阵,殿门外,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倾轧过来。 姚蓁一下便听出这脚步声属于宋濯,心中一紧,收了眼泪,背脊挺直地望过去。 宋濯亦正望着她,目光清沉。他的眉发漆黑,显得他的肤色格外的冷白,姚蓁望见他,心中发颤。 及至近了她身侧,宋濯眉尖几不可察地轻蹙一下,望向她绯红的眼眶:“怎么哭了?” 他的指尖抚上姚蓁的眼角,玉石一般的冷。姚蓁被凉的抖了一下,摇摇头示意无碍,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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