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触即离,宋濯淡声道:“应该没有。” 姚蓁便放下心来。 她的鼻尖,因为方才被宋濯按着,贴在他炙热的肌肤之上,有些痛,又有些发痒,便抬手揉着鼻尖。 她好似浑然未曾察觉到,她坐在宋濯腿上、依偎在他怀中,这样一个姿势,在漆黑的夜里,是多么的暧/昧、多么的不妥。 ——多么的危险。 宋濯盯了她一阵,沉声提醒,她才恍然大悟一般,自他大腿上起身。 宋濯看向她。 不用灯光,他亦能猜想到,那个端方清冷的公主,此时是个什么模样。 必然是脸颊绯红,神色讷讷,眼尾应该也是绯红的。 ——方才他们挨得太近,他清晰地听见,她急促的喘.息中,带有一点哭腔。 纤长如鸦羽的眼睫,此时应该是湿润的。 他的指尖,还留存有她脖颈处细腻肌肤的触感,腿部衣料上也留存着她的温度。 他盯着她。 竟分辨不出,她是刻意,还是真情流露。 他轻轻叹息一声,尾音上挑,似乎带着一丝轻笑:“公主……” 姚蓁懵懵抬头:“嗯?” 宋濯看向支摘窗外,地面盈着水一般明亮:“公主还不离开么?” 姚蓁抿抿唇,轻声道:“这就离开。” 她抬步向外走去,步子很快。地面太过于凌乱,她似乎踢到了什么,那物件与地面摩擦,在寂静的黑夜中发出一道刺耳的锐响。 宋濯看见,黑暗中,她的身形顿了顿,应该是吓到了。 许是仔细辨认了一阵,片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足,绕过四散的物件,走到外间。 宋濯起身,双眸轻阖,触碰过姚蓁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搓着。 他难以忍受,这如此凌乱的屋舍。 脚步声渐渐远离,宋濯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眉间缓缓蹙起。 可很快,那眉梢微微挑起。 极轻的脚步声,去而复还。 姚蓁顿足,声音轻柔:“外面,下大雪了。 “我没办法离开了。”
第15章 共寝 隔着浓重的黑暗,宋濯凝视着她。 窗外落着细碎的雪花,雪势渐大,院中枯树裹银装,枝丫交错,延伸向天际,枝头如绽万千梨花,又似银絮拂过。 灯光映照下,细雪粼粼,沉寂之中,隐约可听见雪花落地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姚蓁渐渐察觉到寒冷。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衣袖垂落,脊背挺直,端立着,目光搜寻着他所在的位置。 良久,宋濯别开视线,看向支摘窗外密密匝匝的雪花。 他淡然道:“臣差苑清送公主回去。” 姚蓁轻轻咬了咬下唇:“不可。” 她总疑心,姚添并未走远。她一出去,保不齐会撞在一处,徒生许多麻烦。 况且,雪势现今这样大,明儿晨起时又不知该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若是离开,倘若雪势骤消减,保不齐会留下从宋濯院中蔓延至自己寝殿的足印,有心人稍一留意,便又是一场编排,平添人口舌。 与其那般麻烦,不如她留在此处,待到天明,观其雪势,再做定论。 这般想着,她便这样对宋濯说出口:“会留下足印。” 黑暗中,又是良久的寂静。 须臾,姚蓁听见宋濯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嗯。” 他转身向外舍走,与姚蓁擦肩而过时,微微顿住脚步,声音沉沉,尾音带着一点情绪不明的上挑:“委屈公主,在此歇息一晚。” 姚蓁侧着脸看向他:“你要去哪里?” 宋濯平视窗外白茫茫的雪,掸了掸衣袖,缓声道:“臣忽然忆起,有些策论还未曾温习。” 借着映入屋中的雪光,他睨她一眼,语气平淡:“床榻,臣暂时无用。公主上榻歇息罢。” 姚蓁眨眨眼,颔首。 宋濯推门而出,门扇开合,抖落屋檐上堆积的雪。 雪块哗啦落下,将檐角下垂着的灯笼搅动地一通乱晃。 姚蓁回眸看,宋濯披衣而出,穿过廊庑,走入院中。 灯笼下朦胧的光,勾勒出细碎雪花的形状,宛如万千星子洒落,飞舞翩翩。 雪色映得他侧脸如玉,他的肩头落了许多碎雪,穿过一个拐角,便瞧不清身影了。 方才又惊又骇,驱散了困意。此时骤然安稳下来,困意渐渐上涌。 姚蓁掩唇,小声打了一个哈欠。 她眨眨眼,小心绕过地上杂乱的物件,走到床榻旁。 她退去绣鞋,端坐床沿。 坐了一阵子,神识渐渐为困意所侵扰。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门扇又一声开合,应是宋濯折返,脚步声渐渐靠近内舍,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轻缓的脚步声顿在床榻前。 宋濯手持策论,沉沉看了和衣而眠的姚蓁一眼,眼底幽深,情绪莫辨。 须臾,取过一旁的被褥,为她盖上。 路过倾倒的屏风时,他顿了顿,终究是难以忍受,便俯身将屏风扶起,又接着雪光,将杂乱的物件恢复整洁。 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出内间,点燃一支细长的蜡烛,坐在桌案前,秉烛夜读。 一张屏风之隔。 外舍里,他身形隽长如玉树,烛光明灭,将他的脸庞烛光映照得朦胧,他的身影被拉地极其宽长,映于墙上,有渊渟岳峙之势。 他看着手中书,浓长睫羽低垂,半晌未曾翻动一页,面上阴影层叠,深浅不一。 内舍里,繁复的帷幔后,她睡得安稳,在熟睡时,唇角微微弯起,卸下了白日里强作的端庄姿态,露出不为人知的柔软。 雪花纷扰,零落一整夜。 - 翌日,姚蓁晨起之时,天已放亮。 简略舆洗后,她推开门,但见眼前一片白茫茫,天幕间散落着碎雪。 树枝上夜堆着满满的雪。隔一会儿功夫,便打飐(zhǎn)儿坠落,呼哧撞入地上厚厚的雪堆中。 打眼一瞧,便知这雪落了一夜。足稍稍踏入雪地里,松软的雪花便堆积到人足踝上三寸。 姚蓁微微懊恼。 早知雪落了一夜,那昨儿便不必顾虑,直接回寝殿便是了,总归不会留下足痕。 她甫一推开门,一旁候着的苑清便连忙迎上来。 姚蓁问:“你家公子呢?” 苑清道:“方才信王来请,公子同工部侍郎等人去巡验附近的河道了。” 他取来一件雪白氅衣,递给姚蓁。姚蓁接过,目露不解。 苑清解释道:“天骤寒,这是公子一早吩咐属下,让殿下穿着保暖的。——公子说,这件衣裳,做的小了一些,他未曾穿过。” 姚蓁轻轻颔首,穿上氅衣,戴好兜帽。 苑清在前引路,她尾随其后,往自己寝殿走。 虽然宋濯说,这件氅衣做的小了一些,但披在姚蓁身上,依旧十分宽敞,衣摆拖长。她拢着领口,小心翼翼地迈步。 绕过宋濯这处偏僻的小院,以及院外匝道,面前所见忽然宽阔起来。 昨儿太晚,姚蓁并未留神看,现今瞧着这般光景,便知宋濯多半是因她连累,受了姚添的胡羼(chàn)。 信王府的规格与皇宫类似,亦是红墙映雪。姚蓁抬眼看去,眼睫轻颤几下,悄然垂落。 二人快步疾行。 蓦地,与一人迎面对上。 姚蓁裹着氅衣,脸瞧不明晰,秦颂迟疑一阵,缓声道:“公主殿下?” 姚蓁停下脚步,看向他。兜帽偏移,帽沿绒毛打飐儿,露出她小半张脸来。她冲他轻一颔首:“秦公子。” 秦颂穿着一身月白锦的衣裳,整个人温润如玉,看着她时,脸上挂着得体、温雅的微笑,实则眼神悄然她身后瞟,心中猜忌掀起惊涛骇浪。 他方才途径公主寝殿,见太子匆匆入殿,而门前婢女神色古怪,便有些奇怪;如今在此偶遇公主,她身旁跟随着宋濯的侍从苑清,而她的身后的那一条通道,唯一可至之处……只有宋濯的住所。 此时又才至辰时,实在难以让他不猜疑,公主是去了何处,同什么人,做了一些什么事。 是晨起得早,还是……夜不归宿。 他看着姚蓁的脸,欲仔细从她脸上寻出一些端倪来,寻来寻去,愈发觉得那张脸清丽非常,未施粉黛,与寻常女子气质不同。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丝线,缭绕在他的心头,轻轻抚着,秦颂一时忘记收回视线。 姚蓁眼睫轻颤几下,知晓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宽大衣袖底下的手指,微微蜷缩,面颊发热。 一旁立着的苑清,磕了磕鞋履前头沾着的碎雪,沉闷地磕碰声将秦颂神识唤醒。 他笑了笑,自姚蓁脸上挪开视线:“大清早,天这样寒冷,公主是去哪里了?” 姚蓁先前便设想到,若是被人撞见,自己应怎样回答。 因而她不慌不忙,淡声道:“方才去寻了宋濯公子,欲商议一些事,可他不在,去巡验河道,我便折返回来了。” 秦颂颔首应:“原来如此。” 话音才落,他忽然察觉到不对,视线猛地一凝,看向她的足底。 雪势在半个时辰前、天亮之后,便已几乎不再落了。 如若依照姚蓁所说,她应是天亮之后去寻得宋濯,那沿途应该有一排足印通过来。 她身着宽大氅衣,过长的氅衣衣摆,在身后雪地上曳出长长的拖痕。 然而秦颂一路走来,并未发现女子绣鞋的足迹。 此时姚蓁身后有一排足迹,被衣摆拖曳地有些模糊。但这道痕迹仅是从宋濯院中单行延伸过来,即使姚蓁是踩着自己的足迹去而又返,那也只能证明她天亮后自宋濯院中走出,并不能证明她是天亮后才去寻得宋濯。 秦颂的心房中,一时百味杂陈,目光复杂,幽幽地看了姚蓁一眼。 ——她竟与宋濯同处一室,一夜未归!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说什么也未曾发生,即使那人是清冷端方的宋濯,秦颂也是万般不信的。 他的视线,落在姚蓁的唇瓣、下颌之上,反复流连,甚至欲窥视氅衣领之下,以此来分辨她与宋濯,究竟做到了何等地步。 姚蓁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心上人在眼前,更是将目光频频落在她身上,盯着她看,姚蓁已然不知作何反应,鸦羽般的纤长眼睫不停地颤。 她垂着眼睫,目光悄悄落在秦颂身上,红唇翕张,几次欲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忽然不知应说些什么。 公主虽然性子冷,平日里甚是寡言,但她仅仅是性子使然,不爱说话,并不是不擅于交谈。她从没如现在这一刻一般,欲语还休。 秦颂打量她一阵,忽然阔步上前,站在她身侧,微微倾身,轻声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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