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抿抿唇:“嗯?” 秦颂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脸庞,缓声道:“臣那里尚且有一些话本,改日拿给殿下。” 姚蓁眼眸亮了亮,仰头看他,轻轻颔首:“好!” 兜帽顺势滑落,下颌与一截雪白脖颈皮肤露出,秦颂打眼看过,发现并未有什么痕迹,略松了一口气。 清丽的女郎,漂亮的眼眸中潋滟着水色,眼眸亮时,像水中映照出许多颗星子,乌黑的眼眸仿佛一块蕴藏着细碎珍宝的墨玉,与平日有些不同,眼中含着一点儿笑意,直勾勾地望着他。 两人距离极近,不过半步。 秦颂心中一颤,见她鬓发微乱,肌肤白腻,竟情不自禁探出手,欲将她散开的鬓发挽至耳后。 他的指尖,才触碰到姚蓁那缕柔顺的鬓发,冷不丁身后猝然冒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提醒,言语中没有半分焦急: “——当心。” 秦颂一时未及反应,说这话的人是谁,他说的当心又是指什么。 姚蓁微怔,辨认出来,那没甚么情绪的声调,属于宋濯。 ——下一瞬,她被人扯开几步,踉跄着磕入人胸膛。 而秦颂猝不及防,被头顶树枝上堆积的雪,浇了满头满身。
第16章 积雪 天骤寒,雪花堆积许久,渐渐冻出硬实的形状,从那样高的枝头,整个儿跌落下来,砸到人身上,着实有些痛。 秦颂被当头砸到,当即趔趄一下,捂着脑袋,面目微微狰狞,余光瞥见姚蓁,又强忍着不呼痛。 宛如碎冰的雪块四下迸溅,姚蓁手腕上的力道一松,面前人冷冽的气息淡去。 那人后退一步,避开纷飞的雪粒子。 方才混乱之中,姚蓁踩到过长的衣摆,足下不稳,额角磕到他坚/-挺的胸膛,有些痛意。 她抬手抚着额角,整了整衣摆,抬眼看向他,不知他是何时靠近的,眼中一片讶然:“宋公子,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宋濯瞥她一眼,淡声道:“大雪封路,无法出去。” 姚蓁了然颔首。 转头瞧见秦颂一手揉着头顶,另一手飞快地拨动身上的碎雪,眉尖微蹙,关切道:“秦公子,没事罢?” 秦颂束发的玉冠被砸歪,发髻散乱歪斜,衣襟也被渐渐融化的雪水浸湿,晕开深浅不一的颜色,可谓形容狼狈。 他紧皱着眉,听见姚蓁的关切之声,眉头松了一些,声音放缓:“多谢殿下关切,咏山无事。” 姚蓁垂首,自袖中翻找一阵,摸寻到一张丝帕。 她捏在掌心,看着鬓发湿乱的秦颂,踯躅着,不知递给他帕子的举动是否妥当。 化开的雪水,自秦颂的鬓发滴落。 姚蓁抿抿唇,正欲上前,将手中丝帕递给他,她背后的宋濯,忽然慢悠悠地开口:“咏山兄。” 姚蓁足下一顿,回眸看。 宋濯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缓缓步向秦颂,姚蓁侧身让步,他外袍一角,掠过她的裙裾。 他将帕子递给帕子,目光下落到他的鬓角,淡声道:“擦一擦罢。” 秦颂怔了怔,目露感激,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他原本有些埋怨,宋濯为何不提醒、为何不将他拉开。 如今惊觉,宋濯并非未提醒,只是他反应太慢;再则,若是被砸到的是容华公主,事态可就不是这般容易草草揭过了。 宋濯抽回手,淡声道:“不必。” 他转身看向姚蓁,睫羽缓缓眨动,眼眸黑沉,似乎还闪着一点微光:“公主寻濯何事?” 姚蓁此前,从未留意过宋濯与秦颂立在一处的场景。 眼下宋濯唤她,她闻言抬眼,才发现宋濯卓然玉立,竟比秦颂还要高出几寸。 秦颂在男儿中,已算高挺。 她后知后觉,察觉到清冷气息,仰头看他时,他浓长睫羽遮住黑沉眼眸,久违的压迫感卷土重来。 宋濯又问一声,淡淡瞥她一眼,眼中似乎隐隐含有不悦。 姚蓁回神,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宋濯迈步走向一侧,许是知道她说寻他,只是托词,因而绕过一道拱门后,待看不见秦颂身影,便对姚蓁轻一颔首,抬步欲离去。 姚蓁随在他身后,衣摆曳地,晕开一道轻声道:“昨晚,多谢。” 宋濯足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必。” 他衣着苍青色,踏雪前行,身影隽长,与周遭雪景十分相衬。 姚蓁目送他离去。 走出几步,宋濯忽然回首看她,眸色一瞬间极其晦暗,待姚蓁要细看时,他眼眸中分明一片平静,像陈年冰封的湖面,任凭外界百般干扰,丝毫不起波澜。 姚蓁微微一怔,他的视线已从她身上掠过,蜻蜓点水般收回。 那道冷竹一般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冷风卷着雪粒子,姚蓁拢了拢领口,隐约记得一月前,她亦穿着他的衣袍。 他亲手将氅衣披在她身上,为她系带。 她没料想到他的动作,讶然怔忪良久,在他指尖擦过自己脸颊后,走出几步,兜帽下的脸微微发烫。 待她回过神,绕回拱门后,秦颂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睫羽颤巍巍地垂落。 * 这场雪来势汹汹,断断续续,连下数日。 大雪封山,堆积的雪阻塞了出城的路,车马不得通行。 姚蓁一行人,原定在信王府汇合后,略一修整便继续赶路,经此一遭,不得不继续停驻。 恰好姚蔑与姚蓁,对信王有所怀疑,留在王府中,可以静观其变,因而并未强行命军赶路。 只是天气骤寒,随行的侍从与官兵此前来时,并未携带过多保暖衣物,城中布庄的冬衣又被抢售一空,埋怨声渐渐四起,便是连打头的京官都颇有微词。 姚蔑与姚蓁前去向信王借,信王潦草丢了几件应付,此后再前去,皆是避而不见。 姚蔑气得直发抖,姚蓁也有些愠怒,但皇室积弱已久,封王势大,并不受皇室牵制。他们二人皆束手无策,拿他没有办法。 众口纷纭之下,宋濯出面,与信王促膝长谈,信王终于松口,给随行治水的百余名官兵一人一件保暖的冬衣。 因此一遭,宋濯愈发受敬重。 而他面冷,众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望。日子一长,竟将他传得神通广大,乃是天上某某仙尊的弟子转世。 姚蓁也终于得了闲。 宋濯是哪位仙尊的亲传弟子,她并未留心。 她今日有些雀跃——秦颂的话本子她才去取来,还同他说上了几句话,心满意足地返回寝殿。 公主、太子临时居住的寝殿内,轩甍上堆积着厚重的雪,如同数张厚重棉被堆叠在一起,瞧上去十分有重量。 也的确很重——前夜将一间偏殿的瓦片压破,漏了整夜雪水。 姚蓁甫一踏入寝殿,便见姚蔑正站在搭着的木梯旁,一身暖融融的鹅黄衣裳,指挥屋脊上战战兢兢的黄门修补屋顶。 听见脚步声,姚蔑回眸,少年人稚嫩明媚的脸颊绽出一抹笑容:“皇姐!” 姚蓁弯唇笑了笑。 她袖中收拢着秦颂给的几册话本,有些重,便没有同他多说,小步迈入殿中。 姚蔑没多想,退开开几步,仰着头看了屋顶上的人一阵,见他迟迟修补不好,有些微怒:“你到底行不行!?” 黄门伏在屋顶,两股战战,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姚蔑烦闷地叹息一声,余光略见姚蓁的一角红裙,眨眨眼,招手让那黄门下来。 他悄声道:“别修了。你去宋濯公子院中,将他请来,就说有要事与他相议。” 小黄门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门。 - 黄门来请宋濯时,他正在书桌前看着策论。 闻言,他放下策论,手指搭在桌上,不语。 他身上气息太冷,又有传闻在身,颇为神秘。黄门有些敬畏,不敢看他,亦不敢出声,弓着腰身候着。 良久,宋濯缓声道:“太子寻我,还是公主寻我?” 黄门磕磕绊绊道:“太、太子……” 他抬手擦了擦额间汗。 宋濯睨着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发出不太明晰的响动。 他低眉看着面前空空的桌面,随即站起身,淡然道:“走罢。” 黄门如释重负。 “诶,好的!” 他们走出门时,苑清正抱着高高的一沓被褥衣物,朝这边走来。 瞧见宋濯,他艰难的侧过头,问:“公子,这些同往常一般处置么?” 宋濯淡淡瞥了一眼,轻声应:“嗯。” 衣物中,一张轻薄的帕子悄然滑落。 苑清余光瞧见,足尖挑起,将那帕子重新放入衣物堆中。 宋濯走出两步,忽然顿足,想起什么似的:“天寒,冬衣不足,那件白色氅衣暂且留下。” 说完这一句,他便离开了。 苑清看向怀中衣物,将那件前两日被公主洗净送回的氅衣挑出来,面色复杂,艰难地回眸,看他背影一眼,眼眸中充斥着一些、似乎是像瞧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的神情。 然而宋濯一身竹青衣裳,脊背挺直如翠竹,并未有任何迟疑、后悔的举动。 苑清叹了口气,摇摇头,将氅衣收好。 余下的衣褥,皆命奴仆丢了。 - 宋濯迈入公主寝殿。 殿外,百无聊赖等待着的姚蔑瞧见他,迅速起身迎上去:“君洮兄!” 他看见救兵一般,小跑着接近,绘声绘色给他描述昨夜形势之惨状,请求他帮忙修整。 宋濯滞了滞,沉吟片刻,答应了帮他指挥。 宋濯行事向来妥切,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踩着梯凳,远远瞧上几眼轩甍。 即使是这般不雅的动作,由他来做,丝毫不失君子风范。 观察一阵,他走下梯凳,略一思忖,话语简要,语速沉缓,很快便指挥着几个侍从,将屋顶的漏洞给补全。 姚蔑越发雀跃,为了赞美他,滔滔不绝道:“昨夜忽然漏水,将皇姐吓了一大跳,下半夜基本没怎么睡,我们将榻挪开,她才肯睡下,多亏了君洮兄帮我们修好!” 宋濯垂着眼睫,待他说完,缓声道:“漏水的这间,是公主的寝殿?” 姚蔑道:“对呀对呀!” 宋濯抬头,瞧见侍从将最后一片瓦填好,沉声道:“太子,劳烦你进殿一趟,看看是否还漏水。” 姚蔑才要应,他又补充道:“当心,瓦片不牢固,莫要被砸到。” 姚蔑惜命的很,一听他这样说,当即便不乐意进去了,指着几个黄门让他们进去看。 宋濯淡然出言打断:“我去罢。” 姚蔑看向他的目光中,崇拜之情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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