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立在书桌前交吻,风从大开的直棱窗钻入,将镇纸压着的纸张抚动的哗啦啦作响,鼓动着人的耳膜。 这是一个不含情.欲、仅是向彼此传达思念的吻。 姚蓁敏锐地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 宋濯攥住她的手腕,唇分开一瞬,沉声警告:“别动。” 他睫羽轻颤,牵着她的柔软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将她拥抱住。他一向寡言,于是便用拥抱来传达在外的这些时日对她的思念。 属于他手上的体温熨着姚蓁的手心。 不知为何,姚蓁的瞳仁中霎时泛开几道水波纹,摇曳着潋滟。 “给你亲吻。”他啄吻她的唇角,黑岑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我亦十分想念你。” 姚蓁蜷缩着手指,抿着唇。 宋濯将她拥抱地愈发紧,眼尾晕开湿漉漉的绯色,浓长的睫羽垂落,边吻着她的唇,边低低地狠声道:“你招的……你得负责。” 分明是他在想念她,却非要说成是她招惹他。 然而他这副不复清冷的模样,引得姚蓁心不受控制地跳的极快。 被他拥着,退路被阻隔,她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半晌,她微抿着唇,长睫扑簌垂落,几近微不察地点了下头。 宋濯轻笑一声,眼尾挑起。他将她拥抱的越发紧,与她十指相扣,重又吻住她的唇。 - 吻她时,宋濯发现她在临摹他的字,忽然说要教她习字。 姚蓁的字已经十分秀丽,本不用教,他却已不容置喙地研墨,姚蓁只好依照他的意思来。 如今字已习完,宋濯站在书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而后垂眸看姚蓁的字,淡声评价道:“形似而无神。” 习字时,姚蓁的指上染上墨水,此时她掬着舆洗盆里的水净手,水润的红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 她看着长身玉立的宋濯,心中有些气。 这般想着,却又难免回想到他教她习字时,两人距离极近,因而她清晰地望见宋濯克制着微抿的唇角,漆黑长眉与挺立鼻尖,那张风采高雅而不复淡然的脸,引得她的不禁有些心乱。 她简直不敢睁眼,又被宋濯沉冷的声音逼着睁开眼,隔着扑簌的眼睫,与他水洗一般的墨眸对视,看他在纸上写的字。 这样一出神,她的手不小心磕在了铜制的盆边,“咚”的一声闷响,指尖立即泛开细密的疼,意识不禁被痛感牵引回笼,她轻轻“嘶”了一声。 宋濯立即看向她。 方才宋濯问她需不需要帮她倒水,她心中有气,没让他帮忙,如今又将手磕痛,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宋濯看她,她便也回望过去。 便望见,宋濯立在墙角,因为不久前才沐浴过,墨发散开,凌乱的披在肩头,同他平日里端方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的神情已恢复了方才的冷淡,唯有眼尾浅淡的绯色,能隐约窥见方才浓稠的情绪。 他问:“很痛吗?” 姚蓁没应。他看她一阵,回忆方才握着她的手提笔习字的场景,迟疑道:“方才有几下,你手指攥的过于紧,我亦有些痛。你若有气,不若再来……” 姚蓁美目睁大,看着他这张冷淡禁欲的脸,着实被气得不轻。 她攥紧擦手的帕子,忍了忍,将帕子丢向他:“你……!” 你什么,她终是找不出形容词。 宋濯略一侧身,帕子便擦着他的衣摆,坠落在墙角栽种的一盆菊花之上。 他眼中晕开细微的笑意,俯身将帕子拾起,余光却看见,正看着他的姚蓁脸色微变,抬足朝他迈过来。 手中动作一顿。 宋濯看向帕子下的那盆枯萎的菊花。他并不在意这些,却因姚蓁的在意,不免将视线在花上多停留了一阵。 姚蓁已站在他面前。望见他看着花的深沉目光,她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花枯萎了。”宋濯淡声道,“你喜爱这花,现已枯萎,换一盆便是。” 他并未发现什么。 姚蓁心中松了一口气,啮咬一下唇,“不要,我只喜爱这一盆。” 她脸上浮现出赧然,讷讷道:“没注意……水浇多了。” 宋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知晓平日应是她在料理此花。 姚蓁踯躅一阵,走到他的怀抱之中,贴着他的臂弯,柔声说手痛,让宋濯给她擦手。 宋濯便抬手拥着她,换了一张新的帕子,为她细致地擦手。 手心已擦净,宋濯却仍旧没有松手,长指抚摸着她的指缝,将她抚得指尖发痒。 她挣了挣,轻声提醒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政务要处理?” 宋濯颔首,手中力道没有松,又拥她一阵,才换官服离开。 他走后,姚蓁仍坐在窗边,直至目送他的身影出了清濂居,走出很远,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到栽种菊花的墙角。 她神色凝重,提起一旁的小铲,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地贴着花枝翻着土,那土干干燥燥,丝毫没有浇多水的迹象。 直至在花根旁挖出一个纸包,她才停手,捏着纸包一角取出纸包后,重新将土掩盖住。 清濂居这样大,然而姚蓁被迫收下毒药后,却不知该藏在何处,又不能随意丢弃,思来想去,决定藏在花盆中的泥土里。 她看着面前的这盆花,实在未曾料想到,秦颂给她的毒药,毒性竟这般强烈,在土中不过埋了三日,尚且隔着一层厚厚的纸,便将一盆生机盎然的花毒得枯萎。 如若用到人身上……姚蓁不禁打了个寒战,后背上冷汗尚未干透,又被一层冷汗沁满。 宋濯为民殚精竭虑,又十分相信她,除却对她偏执的占有外,品行并无旁的瑕疵,她并非为人教唆便偏听行事的愚钝之人,怎会出手杀他。 况且,如若宋濯身死,既得利益者,并非是她,乃是秦颂、宋家乃至整个士族。 她是想逃离宋濯的束缚,可除了除去他之外,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不是吗? 姚蓁心跳砰砰,抿着唇,如是反问自己。 她不知晓,宋濯在出了清濂居后,立即召见苑清,又唤来平日里照料她的家仆,面色沉郁,详细地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 苑清提及到秦颂时,宋濯的神色,霎时坠入冷渊。 * 宋濯此去处理政务,申时离开的,一直到夜深时亦未归来。 他才忙完政务回京,此番又有什么事务能使他费心这样久? 倒也不是想他,只是姚蓁想不通,因而有些忧心。 又等待一阵,她决定去询问侍从,才走出门,却见苑清穿过浓重的夜色走来,望见她,凝重的神色微松。 他请她同他走:“殿下,主公醉了酒,此时将马车驾到一处荒湖畔,无论我等怎样劝,都不肯回府,只好来请殿下。” 姚蓁微微讶异,面对外人时清冷端方的脸上,因为提及宋濯而出现一丝裂隙。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心中有些想笑,然而此时笑出声似乎有些不大礼貌,便克制地抿了抿唇角,神色重新恢复淡然。 夜深露重,她回房披上外衣,又取了一件宋濯的外袍,抱着外衣,随苑清乘上马车,前往宋濯所在的荒湖。 路上,姚蓁同苑清搭着话,方知晓宋濯此去是参加庆功宴——庆祝他雷霆手段,将京畿多地的疠症压制下去的宴会。 因他为功臣,不免被人连连劝酒,多喝了几杯;更不知是谁存心布置,宴会上的酒皆是十分浓醇的烈酒,寻常酒量的人两杯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饶是宋濯,饮了多杯后,神识亦有些混乱。 姚蓁此时才明白,为何听见自己咳嗽时,他是那样的神情。听到苑清后面的话,她又不禁开始猜想,宋濯到底醉成什么模样,待要追问一番,以便日后两人争论时拿出来取笑他,马车已经停下,原是到了目的地。 她便不再追问,想着自己下车去亲眼见一见。 及她走下马车,秋夜寒凉的夜风飒飒吹拂过来,将她的外衣吹得猎猎作响。 姚蓁发髻上插着步摇,垂珠摇摇晃晃,铃啷作响。 她目光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寻一个醉醺醺的宋濯,然而天色太黑,她看什么皆十分模糊。 直至苑清命人点燃几盏灯,昏黄的灯光将四周照亮,姚蓁才望见宋濯的身影,也隐约能看清这片荒湖。这片湖,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往先士族提议建成别业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一直荒置。 至于宋濯…… 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宋濯立在湖边,长身鹤立,仅仅是被灯光映照出的一个侧影,便足见玉质金相——丝毫不见醉态。 可苑清分明说他醉了。 四周的侍从皆不敢近前,带着疑惑,姚蓁提着一盏灯,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靠近他。 鞋履踏过枝叶,发出窸窣声响,宋濯身形纹丝不动,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谁让你们燃灯的?我不是说了……” 他冰冷的语气也如常,只是语速较往先稍慢一些。 姚蓁大失所望,提着灯走到他身旁,轻声对他道:“是我。” 她轻柔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已经失去她原本的音色。 宋濯却听见了,顿了顿,转过身来,边打量她,边接着说出方才并未说完的话:“……等蓁蓁来再燃灯的吗。” 姚蓁走到他身侧,将灯提高一些,看他那张古雕刻画的脸,对上他那双粲然若星的长眸,柔声道:“蓁蓁来了。” 宋濯的脸庞,被灯盏映出莹润的玉色。他没说话,对望一阵,蓦地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姚蓁猝不及防,险些将手中的灯盏打翻,这里处处是枯枝与干草,但凡遇见点火苗,便可引发难以扑灭的火势。 她连忙将灯盏攥紧,推他:“干什么呀。” 宋濯抱着她,头颅埋在她肩颈处磨蹭,鼻音浓重,郑重道:“……好想蓁蓁。” 风声这样大,他低地近乎呢喃的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姚蓁心中腾起的那点细微的火气,被他这满是想念的一声倏地扑灭了。 她眼睫轻眨一阵,手绕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脊背:“我在呢,跟我回家,好不好?很晚了。” 直至此时,姚蓁才发现宋濯身上隐约存在的不对之处。她被他拥在怀中,听着他急促剧烈的心跳,明白他是真的喝醉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宋濯此人便是连醉酒,都没有失了仪态与风范。 宋濯先是轻轻颔首,旋即又摇头。 姚蓁道:“怎么了?” 宋濯道:“现今……还不能走。” 他牵起姚蓁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她领到湖边,两人沿着湖岸,踩着枯枝落叶,慢慢吞吞地走。 有侍从提着灯要跟随上来,皆被他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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