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浴桶中的姚蓁轻轻咳了两声,唇瓣翕张着喃喃:“……冷。” 宋濯睁开双眼,淬着霜雪的眼眸看向她,往浴桶中添加一些热水,抬手轻拍她的后背,直至她的咳声渐渐歇止。 而后,他又盯她一阵,将她的手指从浴桶中捞出。 她的手指已经被泡的发白发皱,宋濯捧着摩挲一阵她的指尖,五指挤入她的指缝中,将她的手牢牢地、如同紧攥一般牵在手中。 姚蓁的面色渐渐红润,婢子端来一些热汤,宋濯喂过她后,她因为寒冷而灰白的唇,也渐渐恢复一些血色,重又红润起来。 待她的面色恢复如常,宋濯便将她从浴桶中捞出,将她身上的水擦干,为她更换衣装,用厚衣裹着她回到卧房。 卧房中,早有婢子端着煎好的防止染风寒的汤药候着。 药尚且有些热,宋濯便没有喂她药,扶着她卧在他的膝上,用干燥的帕子为她擦拭湿发。 姚蓁仍旧紧阖着双眸,似是沉沉睡去,浓密纤长的睫羽乖顺地垂落。 宋濯垂眸看着她,她似是贪恋温度,即使是在睡梦中,仍不自觉地往他怀中靠近,又在触摸到他冷湿的衣襟后瑟缩着后退,口中轻哼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直至将她的发擦拭的半干,宋濯才松开她,又沉沉盯她一阵,而后站起身,去浴间更衣沐浴。 帷帐垂落,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帐中,本应乖乖沉睡着的姚蓁,却缓缓睁开双眼。 她将床帘挑开一角,望见床头案上放着的一碗尚且滚烫的药汁,而屋中空无一人。 难得的好时机。 宋濯不在,婢女亦不在。 姚蓁的心“砰砰”急跳起来,她抬着绵软的手臂,支起身子,侧耳听一阵,掀开被褥坐在床沿,端起那碗预防伤寒的药。 目光四下巡视一阵,停在墙角的那一盆枯萎的菊花之上。 她站起身。 她的身子尚未缓过来,甫一起身,有些头晕目眩,手摸索着扶住床柱,缓了一阵,才蹑手蹑脚的走到墙角,将药汁尽数倒入花盆中,而后轻手轻脚的返回,将药碗归还原处。 她重新躺到床上。 略一思索,她忍着寒意,没有盖上被褥,直至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已经冻得浑身发颤的她,这才拽过被子盖在身上。 婢女走进来,见药碗空空,以为是宋濯喂她饮了药,便将药碗收下去。 姚蓁听着婢女的动静,心道,当宋濯换洗后回来,见床头案上没了药碗,想必会以为是婢女喂过她药,她躲过饮药,届时染上风寒的几率会大一些。 果然,宋濯回来后,并未问及汤药。 姚蓁放下心来。 这一晚惊心动魄,掉入湖中险些溺死,折腾了这一遭,倦意布满全身,她已十分困倦,听见宋濯并未留心,便迷瞪着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床榻外沿微微塌陷,意识回笼一些,知晓是宋濯躺在她身旁。 她有些犯难,原本打算成夜不盖被褥,继而使自己更易染上风寒,可如今宋濯在,便有些难办。 他身上冷香气蔓延过来,姚蓁分明应当心惊胆战,却在感觉到他的温度后,没由来的心安。 沉默一阵,宋濯将姚蓁翻身,与她面对面,手臂搭在她腰侧,看她一阵,轻吻她的眉眼,鼻息渐渐平稳。 姚蓁侧耳听着他的鼻息声,好一阵后,揣测他应当是入睡,踯躅一阵,轻轻动了动手臂,悄悄将眼眸睁开一道小缝。 宋濯的确阖着眼眸,暖黄的烛光落在他俊容上,长眉墨发漆黑,望不见岑冷的眼眸,因而瞧上去没有睁眼时那般凌厉的冷。 姚蓁微微出神,腰间的手臂却在她想要将被褥移开时蓦地收紧。 她心尖一跳,惴惴不安地抬眼看,宋濯依旧阖着眼眸,唯有薄唇微微翕动。 他的声音极其的低冷,然而似乎又带着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祈求,眼尾晕挑着泪痕一般绯色,狠声一字一句道:“不许你走。” 姚蓁心慌意乱,却忽然忆起,他说险些被宋韫在湖水中淹死。 她记得宋濯在自己的落水后的迟疑,原本以为是因为他醉酒才如此,现今细细回想……他应当是有些厌恶湖水的。 然而他竟愿意为了她,纵身跃入湖水之中。
第81章 契阔 翌日, 果真如姚蓁所料,她染上了风寒。 自睡梦中醒来后,她便觉得头晕脑胀, 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意识也是混沌一片。便知得偿所愿。 患病的滋味并不好受, 姚蓁阖着眼帘,支着混沌的、沉重的意识,感觉到眼前明灿灿的摇晃着日光。挣扎一阵, 她睁开眼。 帷帐外,果然天色大亮。 出乎姚蓁意料的是,宋濯竟依旧沉睡着。他沉静地侧躺在她身边,与她挨得极近, 发尾、耳廓被粲然日光镀上一层莹润的金色,将眉宇衬的愈发漆黑。 不知为何, 他的眉尖微蹙,像是在做一些不好的梦, 面色有些冷。 姚蓁脑中混沌的很, 无暇思索他为何依旧睡着。风寒的病症开始发作,鼻中的阻塞令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便微微张开口呼吸, 迷糊之际,欲往宋濯身边靠近一些, 借他的身躯来遮一遮有些刺眼的日光。 她动了动手臂,蓦地觉得有些不对,低头看去, 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宋濯牢牢牵扣在他手中, 同他十指相扣。只她稍微一动, 宋濯便将她的手牵的愈发牢固。 可他现在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姚蓁试着将手从他指间抽出,无果。她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无奈,支着混沌的思绪回想一阵,隐约记得睡前他梦呓之后,的确将她的手牵入手中。 她清醒后,风寒的作用越发体现在她身上。她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两声,隐约感觉到自己发了热症。 咳声牵动身躯发颤,姚蓁耳边嗡嗡作响,感觉到额角处的血管跳的极快。宋濯仍旧没有苏醒,姚蓁压抑着喉中的痒意,思索一阵,恍惚间忆起他昨夜醉酒,又因她的缘故落入湖水中,未免亦有染上风寒的可能。 想到他是因为她才如此,姚蓁心中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便抬起与他相牵的那只手,欲量试他的体温。相牵的手背才触及宋濯的额头,她忍不住又咳嗽两声。 宋濯在她的咳声中眨动着眼睫醒来。 他一双漆黑眼眸湛湛,因为才醒,不含任何情绪,瞳仁像一块被秋夜里的露水洗过的墨玉,渐渐被寒意凝攒出霜雪,清沉目光落在她脸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姚蓁蜷曲着咳嗽,兼之鼻塞而无法呼吸,简直要咳得闭气,脸颊上更是因为发热症而烧出酡红。 宋濯面色微变。 姚蓁病恹恹、泪汪汪的看着他,红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难受。” 自她同宋濯亲近以来,宋濯将她照料的很好,姚蓁已许久未曾体会过生病的感受,此番折腾过后,自然有些难受,眼中未免蕴出些泪来。 宋濯坐起身,墨发如同绸缎一般流漾。 而后他姚蓁拥入怀中,边拍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边探手落在她的额头前,测量她的体温。 肌肤相触,姚蓁烧的如同火炉,熨烫着他的手心。她的咳声再也压制不住,几近撕心裂肺地敲打着宋濯的耳膜。 姚蓁抬手遮掩着唇,自己病成这样,竟还来询问他:“你……你病了么?” 宋濯目光深深,轻轻摇头:“没有。” 姚蓁揪着他的衣襟,偏开头,不再对着他咳嗽。 宋濯面色凝重,拍着她的后脊,待她咳得不似这般难受后,披衣下榻,不多时,请来一位女大夫,隔着帷帐为姚蓁诊断。 他脸色太冷,医师诊脉诊断的战战兢兢,须臾后,问了宋濯一些姚蓁的症状,又询问此先经历,最终得出结论:“应是染了较为严重的风寒。” 宋濯听出她话语中的保留与迟疑,睨她一眼,医师低垂着头颅,飞快写出药方,拿给婢子,而后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宋濯便坐在榻边,用冷湿的帕子搭在姚蓁额头上,不时试着她的体温,面色凝重。 姚蓁头脑昏沉,因为患病加之发热,浑身疲乏的紧,察觉不到外界时光的流逝,只觉得生病的时光格外漫长难熬。 兼之鼻头堵塞,头昏脑涨,她心中泛上酸胀的难过,紧紧揪着宋濯的袖口,泪水打湿眼睫,顺着眼尾滑落,又被宋濯拭去。 然而哪怕是再难受,这都是她的选择,她必须为了那一线机会坚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濯抚开帷帐,接过煎好的药。 姚蓁此时已经烧的迷糊,唇色惨白干裂,脸颊上却泛着病态的、不正常的酡红,平日里的仪态早便抛之脑后,昏昏沉沉地被宋濯揽入怀中。 嗅到苦涩的药味,她下意识地别开头。 现今她病的不算重,众人尚未将她的风寒同疠症联系在一处,如若饮药治疗,那她此前所做皆前功尽弃。 她感觉宋濯在吻她的鬓发,嗓音沉沉地落在她耳边,似乎是在低语着哄她。 她倚着他的肩,阖着双眼,用力摇头以来表达自己对药的抗拒。 宋濯轻吻她的额头:“听话,将药喝了。” 这句话姚蓁听清了。 她没由来的心尖发涩,蓦地想到,如今父母双逝,身边人寥寥无几,宋濯竟是为数不多的关心她的人。喉中哽塞一阵,她咬唇定了定心神,依旧摇头,发丝乱糟糟地垂在肩上。 眼瞧着她病病殃殃,脆弱的好似暴雨里的一枝花朵,随时可能会凋零,却依旧执拗的模样,宋濯薄唇微抿,抬手钳住她的下颌,好似要捏着她的嘴将药汁灌进去。 可是姚蓁这般虚弱的模样,他犹豫一瞬,转而继续低声哄她。 好一阵,姚蓁终于不再那般抗拒,红唇微微翕动。宋濯俯身听,听见她说:“丑……” 宋濯眉尖微蹙。 丑什么? 他又辨认一阵,才听见姚蓁气若游丝一般说的另外几个字,说话的同时,她亦艰难的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脸:“不好看……你别看我。” 宋濯这才知道她是何意。 他看向姚蓁。 病中的人,自然是不好看的。 可是姚蓁因为病弱气,反而平添的几分弱柳扶风的气质,眼尾垂泪,眉眼间褪去那丝倨傲与清冷,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再者,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床上时,她神识不清,哭成那样,一如现在这般面色酡红,宋濯非但不觉得不美观,反而愈发发狠。 如今又怎会觉得她不好看。 他想不通姚蓁何出此言。 他是一个极其挑剔之人,但姚蓁无疑是极其好看的。 他不松开她,姚蓁便一直捂着脸呢喃,直至宋濯听清,她的意思是她自己来饮药,让他不要看她。 宋濯睨她一阵,缓缓松开手,背对着她,身形挺直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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