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缓缓起伏,他心中压着一口气,又妥帖地被自己收了回去,免得吓着徐绾嫣。 徐绾嫣看不见的地方,血液浸透了衣衫,顺着手臂到他骨节明显的手指,似山脉般蜿蜒在手腕处,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又有些蹭到了徐绾嫣的衣裙之上。 徐绾嫣素来喜欢艳丽的颜色,诸如胭脂辰砂这类的颜色。她只穿过几次浅淡似山间云烟的颜色,一次是在母后的葬礼上,还有现在。 血迹仿若红梅,点点沾染。 徐绾嫣嗅到了血腥味儿,本就疼痛的头更加难受起来,眼前一片片发白,虚弱得不行。 她抓着楚怀信的衣襟,“我头好疼,楚怀信……” 楚怀信:“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我带你回家。” 徐绾嫣眉头紧皱,终是在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徐骁和翟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这两人间的诡异氛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翟庄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些什么的,他原本以为楚怀信会瞒着徐绾嫣当年的事,就像封存在未央宫地下的那些稚子玩具一般,再也没人提起。 他只默默片刻,开口问:“回宫吗?” “不了。”楚怀信嗓音沙哑,“回丞相府。” 他抱着徐绾嫣,有如抱着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从旧府门前走过,血珠砸在地上,开出极艳的花。 徐骁看了看前面悲壮似戏剧的帝后二人,又看了看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翟庄。思索良久,决定跟了上去。 他靠近翟庄,说道:“皇上这样失血过多会死的吧。” 翟庄“啧”一声,“你会不会说话,怨不得绾嫣不喜欢你。” 徐骁闻言皱眉,“这和绾嫣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他那个失血量还用力,坚持到丞相府他人也不能要了,再说了,他俩这是怎么回事?” “皇室秘辛,少打听。”翟庄瞥他一眼,“绾嫣生病失忆这事你不知道吗?” “凭什么你能知道皇室秘辛?” “我堂堂车骑将军,又封了武安侯,凭什么不能知道皇室秘辛?” “车骑将军怎么了?我还是镇北将军呢,家父配享太庙。” “你这人……” 楚怀信本就因着失血导致头脑一片混沌,手上逐渐没了力气,几近痉挛地抱着嫣儿,少年时期的旧事又在回忆中拉扯着他,血脉连着筋骨隐隐作痛,呼吸变得困难,他的两位将军还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进行一些如此幼稚的对比。 他将涌上喉口的血生生咽了下去,道:“你们再吵,就都革了军职守城门去吧。” 他声音虚弱几乎不可闻,可是吵架的两人还是听见了,瞬间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跟在楚怀信的后面。 楚怀信低头看了徐绾嫣一眼,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回头看着他们俩,目光平静无波,“漠北的人等着我亲自去审吗?” 两人这才想起,漠北人被轻兵压了回去,正是需要人审的时候,于是又互相推着离开,往天牢方向而去。 楚怀信耳根清净下来,微闭了闭眼,朝着丞相府而去。 丞相府离这也不远,他们二人成婚之后,徐绾嫣在丞相府用个晚膳回来正巧能赶上楚怀信从宫中回来,几乎是只走一刻钟便能到的距离。 丞相府门前摆着两个大石狮子,胸口上系着的红绸被人摘下,大抵也因着今日日子特殊的缘故,仔细看看石狮子头上还有些擦不去的印子,那是嫣儿小时候不懂事,被丞相抱在怀里用上好徽墨画的,几乎不怎么褪色,是以这两位头上一直顶着一朵大牡丹,直至今日。 楚怀信喘着粗气,将徐绾嫣往上抬了一下,手臂伤口猛烈抗议着,疼痛在他身体里游走。 徐家大哥徐自明刚从宋府回来,一抬头便瞧见了皇上满身是血地抱着自家妹妹。 “这是怎么了?!”徐自明赶忙跑过去,从楚怀信的手上将徐绾嫣接过来。 看见嫣儿被哥哥抱着,再也没甚危险,楚怀信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这才松快下来,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落,仰躺在了地上。 徐自明抱着自家妹妹,皇上又晕在自己脚下,急得他抱着徐绾嫣当场手足无措起来,朝着府内大声喊着:“快来人!” 临昏迷前的楚怀信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安心地闭上了眼。 心中的最后一个想法竟然是可惜徐自明是个文官,真想封他做将军。 今日这一整天,城中都笼罩在一片慌乱的氛围里。 宋府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宋夫子的丧事,天牢中徐骁和翟庄正审问着那群漠北的人。 徐骁站在后面。 牢中灯光极暗,几乎只能看见他从战场上厮杀累积起来的极盛气势,带着伤疤的手从一应刑具上滑过,面色冷峻。 翟庄背着手立于前面,面上带着和善的笑,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文弱书生,丝毫不会将他与西南人口中的恶煞联想起来。 “诸位可知,在我楚国境内,伤我楚国皇帝,该是如何?” 漠北一行人被关在天牢最内侧的地界儿,达瓦同翟庄四目相对,不肯开口说话。 身后的徐骁突然扬起手中沾了盐水的鞭子,猛地向缩在角落中的人抽去。 “他要自戕!” ———— 楚怀信不常做梦,梦中大部分都是徐绾嫣,偶尔又是成堆成堆的奏折,追着他飞来飞去。 今日尘封的记忆骤然被人唤醒,他少见地梦到了他的母后。 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梦见她。 母后坐在未央宫的榕树下头,袖子被高高挽起,桌子上摆着精致的青花瓷碗,还有擀面杖,另一个碗中放着些馅料,大抵是用来包饺子的。 楚怀信恍惚意识到,这是他和母后最后一次过的年。 母后揉了满手的面,又因着厨艺不精,面团稀得很,还是他趁着母后去更衣的时候在里面补了些面,再揉成合适的形状。 他原本以为母后厨艺不好,所以做出来的东西才那样难吃。 他夹起饺子放在嘴里,哭笑不得:“母后,饺子怎么是苦的啊?” 母后温柔地看着他,“母后下次再学,好吗?” 他苦笑着。 苦的哪是饺子,苦的分明是黄芩。 梦中光影掠过,将楚怀信那点子生扒出去的记忆尽数都找了回来,及到醒来,他还觉得一片迷茫。 他仰头看着陌生的环境,适应了好一阵的天旋地转,研究了好半晌头顶那流苏是如何能缠绕到如此程度,最后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小满旷世无双的手艺。 他挣扎起身,发现左胳膊被包扎得半分不能动了,连胳膊算上细布能顶得上两个右胳膊。 他心中莫名冒出一个想法来,眼下倒是能比徐骁壮上不少了。 楚怀信正打算挣扎起身,便瞧见即将也能配享太庙的徐自明跑了进来。 徐家大哥是个很细致的人,眼睛很大,从小就被人夸赞有一副佛像。 徐自明赶忙倒了杯水,走到楚怀信的床榻前递给他,又行了个臣子大礼。 楚怀信不自在地免了他的礼,问道:“嫣儿呢?” 徐自明给他整理着被褥,又将团枕靠在他的背后,细致得让楚怀信转瞬间又给他安了个职位——内务阁一把手。 “嫣儿还没醒,太医看过说是没事。”徐自明攒着袖子,“皇上您真是吓死我了,你浑身是血地晕在我面前,嫣儿也不省人事,真是……” 楚怀信只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又急匆匆地想下床去看徐绾嫣。 他刚掀开被子,就被徐自明拦下了。 “太医说了,皇上您不能下床。” “嫣儿没事,母亲在陪着呢,武安侯的夫人也陪着,二妹也在那儿,您不必着急。” “皇上您小心伤口,本就撕裂了,难不成还想更严重吗?您那伤口都快比府门口的石狮子嘴大了。” 楚怀信上半身已然在榻外了,然而腰被徐自明紧紧搂着,下半身动弹不得,偏偏徐自明还小心得很,又控制住了他的左胳膊,让他的伤安然无恙,一点再加重的可能都没有。 “我竟不知大舅哥如此絮叨……”楚怀信右胳膊拽着床榻的支撑木头,企图逃脱控制。 徐自明双手本就比他单手方便些,一边按着他一边纳谏道:“身为臣子,我必得确保皇上安全,身为兄长,我更得看住皇上您。” 楚怀信猛烈地咳起来,咬着牙道:“很好,孤嘉赏你去做崖州县令。” 徐自明抱着他的腰:“多谢皇上,即使崖州偏远,臣也定不负所望。” 楚怀信同他拉扯着,“你放开,我要去看嫣儿……” “嫣儿好着呢,皇上……” 两人拉扯着,徐丞相推开门进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对方。 儿子怕父亲,女婿怵丈人。 丞相负手而立,“这是在做什么?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徐自明:“太医嘱咐了皇上不能乱动,他还执意下床看嫣儿去。 “嗯……”丞相眼中似闪过满意之色,“不过皇上还是管好自己吧,血流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手包的像蟹螯似的,还想去哪?安心躺着吧,嫣儿没什么事。” 楚怀信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被丞相一个眼神给拦了回来。 算来丞相也是在学堂教过几日书的,楚怀信也是交过几篇罚抄文章的,比之宋夫子,人人都说丞相大人更为可怖,更别提楚怀信还做了人家的女婿了。 他只好被徐自明扶着做回榻上,靠着团枕,等着丞相的审问。 丞相喝了口水,道:“先前你对嫣儿那般,我丞相府便是接她回来另嫁也是使得的,亏着嫣儿给我们传信说是你另有苦衷。” “可今天你还让嫣儿受伤昏迷,听太医说,嫣儿还失忆了,你便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吧。” 徐自明小声提醒道:“嫣儿衣裙上的血是皇上的。” 丞相胡子一撇,瞪他一眼,:“那又如何?” 于是徐自明低头不再言语。 楚怀信将今日的事解释给两人听,又将漠北的那点子心思讲给丞相。 “朗月公主死的时候嫣儿瞧见了,她素来晕血,当时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不记得了,这些日子有所缓和,今天宋府送葬让她想起旧事,她便头痛难忍,晕过去了。” 丞相皱眉道:“失忆,为什么会失忆?” 楚怀信:“太医说是娘胎里带的毛病了,许是脑中有什么东西压迫,那段日子她也不好过,便下意识地忘掉了些许,后来即使是有所恢复也是反复,只能慢慢来,再喝些药。” 徐自明抬头瞧他,“怪不得这几日上朝的时候皇上这么憔悴,原来是因着这。” 丞相又睨了他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少帮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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